27柳永是這麽死的
三更將至,馮小憐約莫三闕睡熟,慢慢起身,朱唇輕啟,吐出一枚核桃大的夜明珠,放到燭台之上,熠熠生輝,頓時將臥室照的一片通明。
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裏映出一雙略帶疲憊的憂鬱的眼睛,退去狐媚的笑容,這張端莊臉才是最該讓男人心動的地方。三闕一時看呆了。
作為一個美麗的女人,馮小憐最大的悲哀就是遇人不淑,從荒淫無道的北齊皇帝,到後來篡位的後周皇帝,無不把她當成了一個泄欲的工具,即便是現在這個收攏了她的魂魄,對她有再造之恩的魔皇,何嚐不也是垂涎於她的美色。是男人們男人旺盛的情欲之火,遮蔽了那雙自然之美的眼睛,‘貪欲’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深淵,正所謂欲壑難填,饕鬄的無節攫取,最終隻會漲破自己的肚腑。
馮小憐穿齊紗衣,將明珠徐徐納入口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三闕,輕輕歎了口氣,踏著鬼魅的狐步出了門,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夜幕沉沉之中。
柳三變毛骨悚然,這些日子恩恩愛愛的美嬌娘竟然是一個可怕的異類,一時間萬般恩愛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唯有無邊的恐懼吞噬著他絕望的心靈。
“快跑啊,你還等什麽?”柳三變不停地提醒著自己,卻再也無力邁動雙腿。
即使是異類,但她終究還是愛自己的,《異類誌》上不也記載著靈狐報恩的故事嗎?
可誰又保證她是報恩的靈狐?
事已至此,三闕隻能繼續裝睡,靜觀其變或許才是一個最穩妥的辦法。
大約一個時辰過後,三闕隱約聽到了小憐由遠及近嬌媚地笑聲,趕緊閉了眼睛裝出一副酣睡的樣子。
馮小憐牽了一個麵容猥瑣的青年男子,進房點起紅燭,看樣子身邊的男子早已急不可耐,魯莽地抱起小憐急吼吼奔向床榻,一眼瞥見仰麵挺屍的三闕,急忙心虛地放下懷裏的美嬌娘,膽怯地問道:“美人,床榻之上酣睡的可是你的相公?”
馮小憐媚眼如絲:“是又怎樣,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在這個龜公眼前做那事,是不是更刺激?”
男子心領神會,立即解衣將小憐抱上春凳,僅僅春風一度,男子便抖抖身子幾近虛脫,昏昏沉沉躺在春凳之上。
馮小憐滿臉鄙夷的整整自己的衣衫,驀然顯出本來麵目-——竟然是一具爬滿了蛆蟲的幹屍!。
三闕肝膽俱裂,眼看著幹屍將眼前男子身上的陽氣徐徐納入腹中,再看那男子,眼窩塌陷,四肢抽搐,一盞茶的功夫,便枯萎成一條白毛聳立的僵屍,女魔坐在地上將男子的陽氣消解到子房,滿意的變回小憐的模樣,輕鬆施展魔法,男子的僵屍立即挺直身板,隨著女魔的腳步跳到後院的柴房。
三闕知道此刻如不逃命,或許下一個變成僵屍的就是自己,生的渴望暫時戰勝恐懼,三闕爬起身,慢慢蹭到後院的角門。
一步,走出羅生之門就差這要命的一步,邁出去,從此海闊天空。
身後突然有人問道:“柳屯田意欲何往呀?”
柳永致仕於屯田員外郎,故世人多稱他為柳屯田,但這也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難為還有人記得這些。
柳永以為見到了熟人,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回頭看見自己身後站著一位似曾相識的白衣上仙,一時見到了救星,大聲叫道:“上仙救我,這院子裏有鬼鬼。”
上仙淡然一笑,突然變作另外一副嘴臉,黑衣白發,麵色憂鬱:“孤的護法怎麽會是鬼呢?她是魔,吸人陽氣的魔!你才是一隻四處遊蕩的孤魂野鬼呐。”
柳永狐疑的看著魔皇:“我是鬼?我怎麽會是一隻鬼?我是奉旨填詞的柳三變,我是官至大宋屯田員外郎的柳永!”
“你已經死了,難道你忘了秦淮河上的暢飲,難道你忘了墜入河水時接引你的太白詩仙,原本你是可以在詩仙座前做一個小小的主簿的,是你迷戀人間的繁華,拒絕了詩仙,情願留在人間做一個淪落紅塵的浪蕩鬼。”
“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柳永心中的執念被魔皇一層層殘忍地剝開,盡管記憶正在一段段恢複,卻依舊執迷不悟地矢口否認,在魔皇的步步緊逼之下,緩緩地退到院子中央。
魔皇仿佛更享受這種痛揭別人傷疤的快感,冷笑著繼續說;“孤及時發現了你,將你暫時封存到秦淮河底,孤也是可憐自己的女兒,為她複生後留一顆七竅玲瓏之心,沒想到張沁那個情癡卻將自己的癡心給了蘭熏。”
“蘭熏把一片真心盡皆放在死去的張沁身上,為了讓她進入我們魔界,孤不得不費盡心思,虧得她還相信秦淮河裏有一條文心雕龍,不過是孤一個隨意地杜撰罷了,可恨你,得了張沁的軀殼,更加放蕩不羈,這三年我的蘭熏為你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眼淚,孤恨死你了。”
說著話,五指如鉤,緩緩插進柳永的胸膛,頃刻間一顆血淋淋的心髒在魔皇的手中化為一片黑煙。
隨著最後一抹疑慮漸漸消失,柳永終於平靜的躺在了牡丹叢中。
小憐,這裏不是你的久留之地,隨孤去吧。
柔嘉公主這些日子住在宮裏,突然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八年的時光,她早已習慣了清苦無為的道家生活,這種奴仆成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日子,一時讓她不太習慣。皇宮的道觀裏裏也有修道的國師和他的道徒,卻是道家專持符籙,祈雨驅鬼的天一派,與清靜無為的全真派教義上大相徑庭,故此柔嘉懶得理睬他們。
這一日柔嘉公主正在安寧宮修行禦劍之術,顯仁太後不告而來,緩步走進正殿,立即唬倒了一地宮女,柔嘉盡管不喜歡這位母憑子貴的先皇遺妃,想到她的太後身份,不得不殿前跪拜。
“起來吧”太後舉止傲慢,徑直走進安寧宮。
內侍殷勤地伺候顯仁太後坐定,柔嘉輕聲稟道:“北狩初歸,柔嘉思慮母後必定體乏,故不曾前去問安,望母後赦我不敬之罪。”
顯仁太後擺擺手:“長公主不必自責,哀家這些日子確實乏了,但是身為太後,就要為皇帝分憂,‘母子’連心呐”
佳柔公主知道顯仁初登太後之位,最怕眾人輕薄她先皇妃的身份,故事事先抬出皇帝壓人一頭,也是為了給自己立威。
柔嘉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適才皇帝退朝,言及皇城內連續有人報失,通判命手下押司晝夜辦案,現偵得凶手就藏在一處廢園,竟然與公主有些幹係,案子不敢往下查了。”
柔嘉心頭一跳,是不是師兄弟們犯事了?特別是二師兄無名,銳氣太盛,這麽多日子見不到自己,難免會心裏焦躁。
“當年我逃脫虎口,無處容身,幸虧真人收留,才有了這一眾師兄弟,當日迎接太後的欽差走到穆陵關遇匪折了些兵士,才求真人讓我們保他去北國,事畢南歸,我卻忽略了他們,這件事還得我出麵。”
“如此甚好,隻是公主出行,宜多帶些宮女內侍,皇家的臉麵要緊。”叫過四位宮娥,故意大聲說道:“公主出宮,你們要緊著伺候,當心出一點差錯,丟了大家的性命。”
柔嘉公主心裏一陣悲涼,她太了解後宮的規矩了,隻要自己走出宮門,眼前的這些宮娥、內侍,甚至連他們的家人的性命此時就懸在自己一人身上,如果自己甩甩手走了柔嘉不敢再想,急忙盛衣裝扮,出了宮門。
皇家的儀仗,果然是一路暢通,臨安府通判陸宰(此人官職卑微,卻養了個好兒子,姓陸名遊號放翁)是個謹小慎微的清官,一路保護公主來到和鶴堂,命令衙役團團圍了,帶著眾押司仗劍闖堂。
柔嘉急忙跟了進去,就見無名手執寶劍正在庭院裏低頭搜尋著什麽。
陸宰大喝一聲:“眾押司,將前麵的妖道拿下!”
眾押司立馬撲了上來,無名一驚,下意識的寶劍出鞘,隻見他身形一閃,眾押司手中的兵器便齊刷刷跌落塵埃,始知自己的那點三腳貓的工夫,鬥不了高人,隻配嚇唬嚇唬貧頭百姓地痞流氓而已。
柔嘉公主一句“不要傷人”尚未喊出喉嚨,無名突然一個箭步,冰冷的劍尖便停留在了她的咽喉三寸。
親人朋友的出賣是世上最殘忍的報複,何況出賣你的還是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無名傷心欲絕:“公主,是不是兄弟們的卑微玷汙了皇家的尊嚴?使得您幾次三番地痛下殺手,今日來是要將我們斬盡殺絕麽?”
柔嘉公主乍見無名,一顆懸著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她終於知道了這些日子自己一直寢食不安的原因了,原來正是眼前的這個癡情而又倔強的男人一度給了她最難忘的平靜歲月。原來我的心已經被月老不知不覺的捆綁到了這個略顯魯莽的男人身上。
經曆了這麽如此大的變故,我終於知道自己如此深切地愛著他!可重逢的這一刻他卻給了我這樣樣的回應?柔嘉公主心中的熱火,突然被無名一瓢冰水無情的熄滅,一時竟然委屈的掉下淚來。
陸大人見長公主遇險,急忙命令眾捕快圍了上去。
“陸大人,先帶著你的部下暫時回避。”柔嘉公主顫抖的聲音裏帶著一曾不容辯駁的悲涼,陸宰投鼠忌器,自然不敢盲動,又見小道士氣宇軒昂,絕不是押司口中的屑小之輩,揮揮手,眾押司知趣的隨他退出門外。
“告訴我,誰要殺你們?”柔嘉公主一臉哀怨地盯著歐冶無名,仿佛一眨眼,師兄便會消失了似得。
無名被師妹看的發慌:“賢福坊,是你們的那個欽差恩將仇報,領兵包圍了我們,如果不是六師弟住在那裏,大家早就被官兵萬箭穿心了。”
秦思臨,又是秦家父子幹的好事,前頭誣陷嶽元帥,今天又要戕害師兄弟,柔嘉公主暗暗咬緊銀牙:“秦檜,枉我那兄長如此的信任你,原來你才是大宋最大的敵人。
“傻子林蟬兒即便丟下世上所有的榮華富貴,也不舍得丟了你呀難道我的心你就一點也感受不到嗎?”柔嘉公主一段委屈的話,不啻於當眾表白,歐冶無名心裏一陣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