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未品秋濃已立冬
八月秋高,轉眼九月已過,十月十二,未品秋濃已立冬。
事情一件一件走到正軌上,可是一樁樁一件件都透露著讓她隱隱不安的氣氛,好像是哪處正醞釀著什麽古怪,準備將她一舉擊垮。
可是任她怎麽想,除了這個古怪的婚約,剩下的唯一一件讓她覺得不舒服的就是那個孟卿。
自從那天他露了臉之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她麵前。
後來,孟卿又來了,隻不過是證實了她心中那個動搖的想法。
那一天,清清楚楚是立冬。
聽聞宮中容妃娘娘又有了身孕,陛下高興的不得了……
她已經很久沒見相裏貢了,自從那次在殿上見過之後就再沒見過,不過總是有人往府上送些新奇好玩的玩意兒,無一不是裝在看起來端正嚴肅的盒子裏的,打開時總是會讓她覺得裏麵的東西配不上這麽嚴肅的盒子。
有一次她打開盒子,裏麵竟然會是一隻草蚱蜢,心疼的她連連歎息這盒子上鑲嵌的寶珠淪落了身價。
不過最近連好玩的也少了許多,更多的是一封簡單的書信,三言兩語言概當日所做的事情,語氣也正經得讓她看了覺得忍俊不禁。
“姑姑!”
“嗯?”肅千秋收了筆淡淡地抬眼看向他,“怎麽了?”
“今日姑父什麽也沒送來。”憶端不免有些垂頭喪氣,整個人都像沒了精神。
肅千秋見他這幅樣子不免覺得有趣,索性端正坐下朝他招了招手,“你來,我告訴你件事。”
她一這個樣子,難免勾起了孩子的好奇心,憶端睜大了眼睛巴巴走過去,“什麽?”
“你……”
“我怎麽?要我去幹什麽,姑姑?”
“其實也沒什麽事,左不過是幾件衣裳,改日差了別人去取也行。”肅千秋歎了歎氣,一幅無奈坦然的樣子。
“姑姑,衣裳人家店裏會送來的不是嗎?”憶端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像是沒明白她的意思。
“唉,本來是你說的這個理,你要是不想去……”她的‘就算了’還沒說出口就被憶端緊趕慢趕的“我要去,想去”給打斷了,隨後憶端立刻消失無影了。
文姒端了新茶進來,回頭看看憶端狂奔的影子,詫異道,“這是怎麽了?慌著趕集似的。”
“可不就是慌著趕集去呢嗎,上個月被先生告了一狀,伯父罰了他不許出門,可把他悶壞了。”肅千秋接過文姒遞來的茶,順手放在了書案上。
“少主今天摹了什麽帖?看起來格外柔婉。”文姒的目光越過筆架看向案上的書帖。
肅千秋也跟著看向那張書帖,想了片刻才說,“前朝公主的晴時帖。”
“荏陽公主的晴時帖?”
“是啊,荏陽公主的書帖多,並不難尋。”
荏陽公主善舞,好書法,十七歲而亡,亡在和親的路上。若是不和親,說不定還會成為一個書法大家,能憑才情留名青史,而不是憑芳年早逝。
晚飯過後,她看了會兒憶端帶回來的坊間善傳的話本,靜坐時忽然聽見瓦片的輕微響聲,她聽得出來來人停在了她這間屋子上,索性裹了外衫提了劍就拉開門,站在院子正中間抬頭看著他。
哦,原來是孟卿又來了。
今晚的孟卿不是孟卿,他的臉是複準的臉,就這麽在她麵前,他像是極難開口叫她的名字,最終在她審視目光下喊出了一句“小熙。”
冷冷的兩個字,並不讓她覺得意外,那天過後,她怎麽想都覺得那樣的說辭有些牽強,複準那樣的人怎麽會替相裏華賣命?
可是字節是冷的,人心是暖的,眼前的人也是活生生站著的。
“我是複準,你猜的很對。”
肅千秋眯了眯眼,垂眸遮住眼裏的淚光,開口說,“我從前也想過,你會再這樣叫我一聲‘小熙’。可是真的聽你這樣喊我,我……”肅千秋的嘴角帶了一抹笑,又含淚抬眼看著眼前的複準。
他像是沒有話說,又像是說不出來,肅千秋看不清他的表情,甚至看不出他的眼神到底是怎樣的。
“你活著就好。”肅千秋不動聲色轉了轉身,往後走了幾步,不再看他。青絲亂眼,肅千秋壓了壓嗓子,沉聲對他說這樣一句話。
“小熙,以後……我會護著你。”
“不必。”
肅千秋冷冷出聲,抬手示意不必,指尖有難以察覺的顫抖,她不動聲色放下手,長長的袖子擋住後,她負手轉身,看著他的眼睛說。
“複準,你我都從那樣的修羅場上活了下來,往事都作笑談,我這些年過得很好,沒了誰,我都能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護著我。”
說完,她又看向別處,不看複準,想了想抬右腳踏上石凳,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些。
“小熙……”他像是再要說些什麽,肅千秋再出聲打斷他的話。
“如今我不是小熙,我是肅家少主,我能護好自己。”
肅千秋的聲音微微顫抖,她止了話音,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能護好自己,也有我護著她,就不勞你來摻和了。”
肅千秋不必回頭,也知曉是誰來了,仿佛是一個孤單的孩子,忽然有了人撐腰,頓時心裏就滿了。
“太子殿下。”複準的聲音隔空傳來,是萬般熟悉,夾著六年的陌生,就仿佛是隔了生生世世。從前是這樣喊她的兄長,現如今喊著別人。
肅千秋忍了忍,可是也紅了鼻子,她轉頭看向別的地方,好讓別人看不見她的樣子。
“複準。”
“殿下來此,是為了……”
“為了小熙。”相裏貢沉沉的聲音隨風入耳,肅千秋聽見他叫“小熙”,覺得很心安,眼淚悄悄落下,能看見月光靜靜地灑在人間。
“勞煩殿下了,小熙……”複準仿佛是要交代什麽,可是被相裏貢打斷了。
“不算勞煩,也不必你來交代。”
肅千秋理了理袖子,悄悄擦了眼淚,她信步進了屋子,輕輕關上門,收了劍,坐在榻邊。
眼淚就這樣落著,一滴一滴,仿佛是訴盡這十幾年的記憶。
她清楚地記得那幾年有多難熬,她不止一次地想再見見這些舊人,想見父皇母後,想見後宮裏那些娘娘,想見兄長,還想見複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