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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情不立事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掌財,善不為官。


  她此刻從心底裏覺得這話說得貼切有理。


  戰後的慘狀,到處都是斷井殘垣,萬裏無人如同永恒的地獄。


  這西疆的天,一片死氣。


  這西疆的地,染滿血跡。


  這西疆的人,各自為主。


  這西疆的冬天,冷得讓人心骨俱寒。


  等她站起身子,腰側流出來的血已經染紅了衣裳,她這才覺得痛,伸手捂著就一步步走回了城門。


  此戰已勝,隻待收拾戰場殘局。


  走著走著,許是因為太痛了,也許是因為流了太多血,她眼前漸漸發黑,腰也不由自主彎了下去,弓著身子蹲在原地,已經看不清眼前任何事物,耳中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她隻是大口地喘氣,心跳一下下在血脈裏搏動,搏動聲響傳在耳中似是鼓聲咚咚。


  過了一會兒,眼前漸漸明朗起來,也能聽見四周痛苦的哀嚎聲和天邊禿鷹的叫聲,視野裏卻都是紅色覆蓋著的萬事萬物,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站起來,繼續朝城門的方向走去。


  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忍痛點點頭,扶著城牆一步一步走著,捂著腰側傷口的手因為沾滿了血跡而漸漸粘膩。


  肅千秋抬眼看前路,迷糊中仿佛是看見了江恪,她抬手抓住江恪的袖子,然後就不受控製地倒下去了。


  江恪遠遠瞧見了肅千秋就已經發覺了她的不對勁,小跑過去時,她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了一樣緊緊攥住他的袖子,一言不發就倒下了。


  “唉,千秋姐!”江恪拉住肅千秋的胳膊,並沒有阻擋住她無力地倒下去,他這才看見她腰際被血染紅的一大片。


  四周都是各自忙碌著拉扯著背扛著同袍的將士,江恪見狀也扛起肅千秋,直接回頭朝衙門去了。


  一路上他還不斷喊著千秋姐,生怕她失了意識就這樣睡過去。


  他來找她是為了告訴她,殿下受了傷,誰知道一來就看見她比殿下傷得重……


  殿下竟然也沒等千秋姐,就直接回來了……


  自從殿下從西戎帶著千秋姐回來,他就一直怪怪的,兩個人也不怎麽說話……


  江恪到了院子裏時,裏頭給殿下包紮的醫官已經出來了,正站在門口交代著什麽話,他直接就朝醫官大喊一聲。


  “醫官救命!”


  這麽淒慘的一聲喊叫,讓醫官以為他受了什麽重傷呢,急忙看過來時,看到江恪肩上扛著的已經昏迷不醒的人才反應過來。


  醫官匆匆揖禮拜別室內坐著的殿下,而後急急忙忙走下台階去看傷勢。


  江恪扛著肅千秋衝過醫官的圍視,直接衝到屋子裏,瞧見殿下之後,發現殿下一瞬間閃過複雜的眼神,而後他站起身子朝外走去,連一眼都沒有再遞給他。


  江恪愣了愣,殿下這是怎麽了?瘋了嗎?看不見他肩上扛的這個已經傷成這樣了嗎?


  醫官又圍過來對他說,“快把他放下,再扛一會兒恐怕就不行了。”


  於是江恪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後找個地方把她放下來了。


  肅千秋臉上也沁出許多汗,臉色也蒼白得不行,勉強撐著意識睜開眼朝江恪說了聲謝謝,她的聲音小得像是蚊子一樣。


  江恪朝外頭看一眼,自然是什麽也看不見的,於是他朝醫官說,“拜托您了。”


  說完他不等醫官再說什麽就邁開腿朝外頭去了。


  天色漸晚,暮色漸濃。


  殿下站在院子裏,寒風刮過,領邊的銀狐毛隨風搖了搖。


  江恪走上前,摸了摸鼻子才輕聲問,“殿下,您的傷如何了?”


  “無礙。”相裏貢低眸看了一眼前襟,而後伸出從鬥篷裏伸出手拉了拉。


  江恪瞧見殿下這樣的動作,連忙走上前去幫忙,伸出手替殿下緊了緊鬥篷時,聽見殿下輕歎一聲氣。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小心翼翼地輕聲道,“殿下的心結在何處,我實在不知道,也不敢問,但是千秋姐傷的很重,殿下竟然也不去看一眼。”


  江恪從來沒有跟他提過那天千秋姐對他生了殺意的事,他覺得這種事不該提,也無法提。


  相裏貢微側身子,江恪曉意之後退了一步。


  “你像是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相裏貢忽然看向江恪沉聲說。


  江恪頓時愣住了,而後想起來那天千秋姐跟他說的那一大番話,點點頭說,“是,千秋姐告訴我了。”


  相裏貢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沒有笑,然後自嘲一般的垂眸輕聲道,“她怎麽會輕易告訴別人?”


  然後他又看向江恪,眸中似有寒冰,“她為什麽會告訴你。”


  “她……”江恪不知道該怎麽說起,環顧四周之後下定決心要告訴殿下原委,畢竟殿下現在這個樣子,要是他不講出來,恐怕就要受些什麽罪了。


  “殿下,十五那天,西戎忽然撤軍那日,千秋姐對你動了殺心。”


  殿下像是並不意外,甚至忽然還有些釋然。


  江恪見殿下無太大反應,這才咽了口水繼續說,“後來我把千秋姐拉走了,她情急之下就說出來那一番話來。”


  “她說了什麽?”


  這不是難為他的嗎?這時隔多日的,讓他重複那麽長一番話,那怎麽可能?


  看來隻能發揮他超常的記憶能力了。


  “呃……”江恪大致回憶了一下那天的話,撓了撓腦門繼續說,“她說……”


  於是江恪極力模仿了肅千秋當時的語氣,也順帶模仿了她的部分動作,反正他能想起來的有關那段話的東西,他都極力呈現給自己迫切知道這段事的殿下。


  相裏貢冷眼看著江恪,聽著他說出來的話。


  她說,她苟且在世間,猶如一隻不得見光的螻蟻,整日棲爬在黑暗裏。


  她心裏的苦,很少未同他講過。


  她常常把自己鎖在殼裏,任誰也無法靠近。


  “她傷的很重。”


  “啊?”江恪被他這一句整的有些發昏,然後愣著把最後一句詞說完,“我的恨是國仇家恨。”


  相裏貢一記冷眼看向他,江恪頓時閉了嘴,“殿下,我隻是在說那日千秋姐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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