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寅正
肅千秋默默地打量著一旁的世子,並且清楚地察覺到了邸恒注視著自己的目光,於是順勢看向邸恒,正好與他對視。
“你看著我幹什麽?”
邸恒微蹙眉頭問道,“那你看著我的世子幹什麽?”
肅千秋一時無語,轉身要出去,餘光打量到邸恒也並未有攔她之意,於是直接扯開厚厚的羊毛簾子躋身出去。
一陣冷風撲麵而至,吹得她打了一個寒顫,不由自主地縮起脖子抱著胳膊打量此時她的處境。
營寨背後有山,不算是高山,但是應該也是個易守難攻的存在,要不然西戎的大軍也不會冒險安紮於此。
她剛剛步出的營帳不算小,但左側十步處有一個更大的營帳,上有奇怪的紋樣,雖然她看不懂這種圖騰是什麽,但也能從中看出些肅穆莊嚴出來,帳子四周也是防守森嚴。
故見此帳即為邸恒所住的王帳。
所以邸恒算是住在她隔壁,怪不得她這邊才剛打了世子,邸恒很快就趕過來了。
雪已經不下了,融化的雪水混在泥土裏,遍地都是肮髒的泥濘。
肅千秋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轉眼看向右側的人潮湧動。
其實也算不上是人潮湧動,隻是不斷地有巡邏的一隊隊士兵,還隱約可見右側大小參差的帳群,還有些攢動的人頭,分明是女子的妝扮。
她瞧見了女人,而且不是一個女人在鬼鬼祟祟地瞄她,於是她轉眼看向遠處,再看過來時仍可見那幾個攢動的人頭。
身後的帳內仿佛是傳出些爭吵的聲音,肅千秋回頭看向厚厚的毛絨絨的羊毛簾子,又掃眼看向那邊幾個人影,扯開簾子進帳裏去了。
果然是邸恒在與世子吵架。
當然是邸恒在吵,世子還是不敢說話。
她進來時,邸恒正罵到世子的無能,邸恒見她進來了以後臉色緩和了些,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些,開始用西戎話‘指點’世子。
肅千秋安排自己坐在門口剛才小侍女打瞌睡的那張毯子上,伸出雙手靠近一旁的炭盆暖和暖和。
她想,邸恒是因為不想讓她一個外人看笑話,所以改用她聽不懂的西戎話。
另一邊的世子低垂著頭,不敢抬頭看眼前的西戎王,仔細受教,不敢怠慢。
此時的西戎王所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如同刀子一樣割在他的臉上心裏。
他不該擅自進這個王上不允許任何人踏入的帳子。
他不該擅為這種冒犯的事,扇了這個齊人一巴掌。
他不該挨了打還愣在原地不去還手。
邸恒看著眼前頹然的世子,也不想再說什麽了,於是擺擺手讓他出去。
再看向那個千秋娘子時,發現她正愣著神瞧著自己,一雙漆黑美麗的眼睛濕漉漉的如同他曾經在深林中見過的小鹿。
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日擄她回來時她眼裏的倔強不屈,邸恒的眸光沉了幾分,摩挲著刀柄的力度也不由得加重了幾分。
肅千秋看著邸恒一步步走近,直盯著他沉寂的雙眼,無懼其中的深不可測。
“你不怕我?”邸恒附身盯著她。
“怕。”肅千秋挑眉輕聲答道,“畢竟我的命在你手裏,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間,我怎麽會不怕你呢?”
她這樣的回答隻是普通尋常的恭維說法,邸恒聽過無數類似的回答,因此聞言時隻是笑了笑並未說話。
待他收了笑意,就又沉聲問,“怕我你不該是這樣的表情,你從一開始就不怕我,是不是?”
她蹙眉道,“我當然怕你,畢竟你同相裏貢是對手,你肯定恨不得讓他親眼看著我死,好讓他痛徹心扉,讓你對他極盡羞辱吧。”
一番話說下來,邸恒好似是被看破了心事,麵露難色,可是肅千秋清楚得很,他這表情是假的。
果然,麵露難色之後旋即又露出笑容,抬手點了點她額上瘢痕的位置,“你說相裏貢怎麽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呢?你們齊人不是最講究女人的麵相了嗎?”
肅千秋臉色一白,無話可說的樣子讓邸恒放聲大笑,然後他快意地走出帳子。
而這側的肅千秋麵色回暖,瞧著他消失的方向勾起一抹笑。
邸恒,你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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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城戰事吃緊,後方補給糧草幾日未到,城中士氣有些不穩。
天色漆黑未亮,時在寅正,風靜止。
城中衙門內,江恪揉了揉銀睛拉開門,仔細聽著來人低聲說的話,麵色漸漸變得蒼白,目光飄向殿下房間的方向。
他抬手的動作略顯僵硬,但那人還是看得懂意思的,拱手施禮後告退出去了。
江恪一人愣著站了一會兒,腦子裏幾乎是一片空白,目光凝落在殿下的屋門上,但遲遲邁不出一步。
殿下要是知曉了此事,指不定如何擔憂。
“唉……”江恪長歎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決定進去告訴殿下。
敲門無果之後,江恪緩緩推開門,屋子裏的暖意並未讓他的神思有片刻放鬆,他掃視四周,終於在木案後頭看見了閉目休息的殿下。
相裏貢坐在案後,骨節分明的手撐著額頭,眉心輕蹙,青絲微亂。
江恪這才想起來,此時才不過寅正時刻,也不知他是才起還是未眠,於是江恪走過去的步子放慢了些,也放輕了些。
案後的相裏貢緩緩睜開眼看向江恪,眸中是如舊的古井無波,眼角有些紅,他收了撐著額頭的手,理了理衣襟坐好,出口的聲音有些啞,“什麽事?”
江恪走上前揖禮道,“殿下,此事事關千秋姐,屬下不敢隱瞞。”
“出事了。”相裏貢抬手捏了捏眉心,心裏忽然亂作一團,有些煩躁。
江恪明知此時殿下的心境,於是回話說,“是,線人來報說,到了該到的時候卻遲不見人影,遣人去打探時才知出了事。”
長久的沉默在昏黃晃動的燈火下,生出些令人無奈的情愫。
相裏貢撐著木案站起身走向江恪,一步一步走得沉穩。
“人呢?”
“未明。”江恪垂首答道。
相裏貢長袖下的拳頭不由得握緊了,盯著窗影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分辨不出情緒。
燈花劈啪一聲響,隨後如同舊日一樣黯滅下去,室內很快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黑暗裏他所說的字句都異常清晰,可以聽得出來他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去查,你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