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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揚州

  宮裏頭,高牆黃瓦,好不氣派。


  承慶殿裏頭,容妃的宮女一早就去了太醫署了。


  屋裏頭香爐也熄了香,沉靜靜地杵在角落處,隻留奢華的鏤花金獸,張著嘴,露著喜笑。


  隻見容妃奄奄地躺在榻上,鬆綠的軟煙紗帳子放了一半,遮住她的麵容。


  此刻她活像一朵霜打了的嬌花,麵上發白,沒什麽血色,顯得同往日裏的意氣風發的樣子大相徑庭。


  她也不上妝麵,腦袋裏昏昏沉沉的,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娘娘,太醫令來了。”


  大宮女真兒進來回稟,容妃輕輕擺擺手,示意請進來。


  “拜見娘娘。”太醫令跪地行禮,隨即來到榻前跪下。


  隔著帳子,容妃的纖手垂在紫檀寢床邊上,太醫令垂首把脈。


  大宮女真兒瞧著,太醫令眉頭皺著,沉思把脈,好一會兒過後,太醫令收了東西,再大拜。


  “娘娘這是喜脈,已一月餘了。”


  帳中的容妃嘴角勾了勾。


  而後一隻手撐著坐起來,揭開半邊紗帳,麵露驚喜色,“可是真的?太醫令再診診?”


  “脈象圓滑如珠,有力而回旋,真真切切是喜脈無疑了,娘娘自己可有注意過身子?”


  “那就是了,是了。”容妃的眼睛有些紅,麵上喜笑未減。


  “真兒,去,快去告訴皇上。”


  “這還是娘娘親自去告訴皇上才好。”真兒笑著打趣。


  容妃頓了頓說,“也好,扶我起來上妝,我親自去告訴皇上。”


  她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走到妝案旁,看著鏡子裏自己憔悴的麵容,勾了勾唇,笑了笑。


  敷粉,畫眉,點絳唇,梳頭,綰髻,簪步搖。


  裝扮過的她,又成了招搖耀眼的樣子,一顰一笑都能攝人心魄,鬆綠錦裙,煙紗衫,如煙般輕盈的披帛,上繡蘭花,清新淡雅,又奪目出色。


  輦轎等在宮門口,容妃款款走到輦轎旁,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甬道,勾唇笑了笑,揭簾上轎。


  淑妃若是知道了這個喜訊,該是何種心境?

  轎子有些顛簸,她倚著什麽就睡著了,再睜眼,輦已經停在了兩儀殿前了,額上熱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她撚起繡帕,輕輕拭汗。


  “真兒,到了嗎?”


  “到了,娘娘。”


  站在外頭的大宮女真兒聽見她的聲音,這才伸手揭開繡簾,伸手要扶她出去。


  容妃伸出手去,下了輦,伸手去擋太陽,一眼望見的是東宮高聳的樓闕,她定了定神,轉眼看向兩儀殿,是一樣的巍峨壯麗。


  一路走進兩儀殿,隻覺得越發涼快,相裏華在案後看書,她走近行禮。


  “拜見陛下。”


  案後的相裏華抬眸看過來,隨後眼裏帶著些笑意,“免禮,過來,瞧瞧這句話。”


  容妃走過去,瞧他手所指的地方,見書上所寫,念出聲來,“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誌。”


  她笑了笑,點點頭,看著相裏華,“陛下,這是《季春紀》誠廉篇,陛下怎麽想起來看這個了?”


  “閑來無事,翻翻舊書,隻此一句,你便能識出來處,容隱果然不負才名。”


  她聽此言,又是一笑,“陛下,今日臣妾來,是要同你講一個大喜事的。”


  相裏華的目光從書上轉移到她的臉上,“怎麽了?是什麽大喜事?”


  “今晨請了太醫令來,說臣妾已有身孕了。”


  容妃嬌豔的容顏在此刻迸出由心的歡喜,相裏華聽到這句話後,緩緩站起來,握住容妃的手,“如此?實在是天大的喜事。”


  相裏華四十八歲了,瞧著是一副清朗的模樣,眼神裏閃爍著精明。


  。


  揚州的風光很好,相裏貢送肅千秋到揚州郊外,就要回到江陵去了。


  十裏長亭空空蕩蕩,不見什麽人影,之間綠雲一片,到處都是楊柳楊柳,一排又一排。


  相裏貢牽著馬,肅千秋也牽著馬,走到樹蔭裏。


  長亭後頭有一條河,碧青的河麵上滿了片片綠葉,朵朵白荷花,微風拂過,帶來一陣熱風,伴著淡淡的荷香。


  “相裏貢,你什麽時候能解決鹽的事?”肅千秋站住步子,扭頭問他。


  他低頭想了想,然後瞧著她說,“一個月,如果一個月後我還沒來接你,你就不必等我了。”


  “我會等的,你要是不來接我,我就一輩子待在揚州,再也不回去。”


  相裏貢看著她的笑,臉上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你要是不想回去,我也沒辦法。”


  肅千秋的笑漸漸消失,“那我等著你,一個月。”


  “我走了。”相裏貢牽著馬轉身,往回去的方向。


  他翻身上馬,回頭看了她一眼,隻是淡淡的一眼,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他就要走了。


  馬蹄聲響起,揚起一片塵土。


  “相裏貢,我等著你來接我。”


  肅千秋朝著他離去的方向大喊,他好似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回頭,望向揚州城固若金湯的高大城樓,這一切都還是同三年前的樣子一模一樣,隻不過,那個對她一片癡心的公子哥,消匿在了沐德三年的仲夏夜裏。


  肅千秋挑了挑眉,騎上馬,伏身摸了摸馬鬃,嘴角揚起一個笑容,朝青磚砌成的城牆方向去。


  宋越,揚州宋家的當家人,永明四十年,他十九歲就坐上了家主的位子,當時的宋家不如現在繁榮。


  他做家主時,宋家可以說是在漸漸凋敝。但是在永明過後,沐德元年起,宋家漸漸繁榮起來,發展得有模有樣。


  沐德三年六月初八夜,宋越在娶貴妾的當晚,喪命家中。


  肅千秋進了城門後,瞧著繁華的揚州城,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想了想,今日是六月二十四,要等到七月二十四,相裏貢才會來揚州,心裏有些煩悶。


  肅千秋先去找了一家客棧,歇歇馬,喝點水,交了定金,吃了飯,之後出門逛一番。


  遠遠地看見了千芳樓的招牌,她就直直往千芳樓奔去,如今她一副貴公子的模樣,去千芳樓,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了。


  門外頭,就能聽見千芳樓裏頭的吳儂軟語,婉轉歌喉,琴曲交奏。


  肅千秋抬腳踏進門檻,見裏頭的布景有些許變化,但是大致還是老樣子,翠綠朱紅,美人如雲。


  “小郎君,頭一次來嗎?”一位姐姐手執素扇,微遮臉頰,隻見眉眼間的清冷神態,倒是同她的樣子有二三分像。


  出口的吳語,她還是能聽得懂的,她笑了笑,抬手做了一個禮,出口的是官話,“請姐姐照應。”


  “妾賤名月娘。”月娘福身回禮,出口的是標準的官話,隨即走上來,挽上了她的胳膊。


  “小郎君喜歡什麽樂器嗎?”月娘輕搖羅扇,扇出些些涼風來,帶著香氣。


  肅千秋瞧著,她手腕上戴著一串新鮮的白茉莉花,鮮香沁脾。


  “琴箏簫笛,我都喜歡。小娘子都會嗎?”肅千秋提起前襟,往台階上走。


  “巧了,妾隻會這四樣。”月娘執扇輕掩笑意。


  到了樓上,站在欄杆處,樓下的一景一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郎君,走吧。”月娘羅扇輕搖,扇起的風讓一旁的十二紅簾微微搖動,晃了她的神。


  “好。”肅千秋笑了笑,隨即跟著月娘往一旁的繡簾裏去,裏頭的布置很精巧。


  格子木窗大開著,從窗口看出去,正好能看見高高的城牆和遠方的青山,隱隱有山上寺廟的鍾聲傳來。


  “敢問小娘子芳齡?”肅千秋直接坐到窗邊的繡凳上,背靠著妝案,倚著妝案看著她。


  月娘挑了挑眉,把羅扇放在一旁,再走到一旁的木格子旁取出一把琴,抬指試了試音。


  “小郎君這問法,有些忒輕浮了些,是妾瞧著老嗎?”月娘笑嗔道,右手如春鶯出穀,起勢婉轉溫柔。


  一曲《酒狂》。


  肅千秋瞧著月娘熟稔如流水的指法,聽著其中韻味,仿佛置身其中了。


  這首琴曲是阮籍所作,其中可以窺得幾分阮籍的猖狂之勢。


  曲罷,月娘笑了笑,“獻醜了,妾今年雙十又二。”


  肅千秋看向月娘,她又是拿著羅扇半遮麵,隻露出眉眼,淺笑掩在羅扇後。


  “那我該喚你聲姐姐,你虛長我一歲。”


  “那妾該喚你聲,”月娘將笑掩在羅扇後,走過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喚你聲,妹妹。”


  一陣香風撲麵,肅千秋笑了笑,“姐姐若是不嫌棄,大可這樣稱呼我。”


  月娘挑了挑眉,眉眼之間盡是風情,“如此?那妾可喊了,小郎君可要接好了。”


  “定接好了。”


  “秋娘妹妹。”月娘朱唇輕啟,眼眸裏染了些淒涼。


  肅千秋笑了笑,“哎,月娘姐姐。”


  月娘本是千芳樓的姑娘,十來歲就落入了這兒,生了根。


  她什麽都學,什麽都會,琴箏簫笛,箜篌,唱曲兒,她生的漂亮,性子又溫柔,多少公子少爺要她做貴妾,她都不願不肯,月娘骨子裏是個倔性子的人。


  肅千秋初到千芳樓的時候,就是她照應的,她的琴藝也是得了月娘的提點。


  “姐姐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年老色衰,還談什麽好不好?隻是顧住自己不被趕出去罷了。”


  肅千秋伸手取過妝案上的胭脂盒子,打開聞了聞,是玫瑰的香味。


  “我瞧著姐姐顏色正好呢,那幫子人真是沒意思,愣是瞧不出姐姐的好來。”


  “你瞧得出,如今是扮成男人來娶我來了?”月娘忍不住笑意,眼睛彎成新月。


  “怎的?這樣子不好看嗎?不英俊嗎?”肅千秋撫了撫身上的衣裳。


  “英俊,瀟灑極了,瞧著真是一副貴公子的樣子。”


  肅千秋笑著瞧月娘,月娘也笑著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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