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宛陽
“小賊,哪裏跑!”
家丁們氣勢洶洶地趕過來,邊跑邊喊。
“先生救救我!”清秀的女孩緊緊抱住她的腿,雙膝跪在地上,含淚的眼中充滿了恐懼。
“先生,救救我們,我們不是奴隸,是江陵郡人,我……”
一支箭穿膛而過,隨之而來的又有三四支箭,無一不是射穿他單薄的胸膛,男孩瞬間倒在了地上,一雙眼望著他們的方向,盡是祈求與絕望。
抱著肅千秋的女孩一聲尖叫,淒厲地喊了一聲,“哥!”
肅千秋捂住了她的眼,把她抱起來,交到一旁的相裏貢手中。
肅千秋看了相裏貢一眼,“現在想不管也不行了,相裏貢?”
“好,去吧。”
得到了相裏貢的首肯,肅千秋輕呼一口氣,疾步跑到小男孩躺著的地方,一雙手摸著他的頭發,他的生命已經流逝殆盡,眼角流出淚水。
“我會照顧好你妹妹,把她送回家,回江陵。”
肅千秋低聲對他說。
他很疼吧,但他聽到肅千秋的話還是笑了笑,隨即麵色迅速枯去,像是一朵開得正盛的花,被掐去的那一瞬的枯萎,微妙而又難以察覺。
肅千秋的素手輕輕撫上他的眼,他呼出了最後一口活生生的氣,閉上了眼睛。
後頭的窮追不舍的家丁跑到她麵前,為首的像是個管事的,他先是走上前來行禮。
“叨擾先生了,府中逃出兩個盜竊的賤奴,多有打擾了,煩請先生將那個女子交給我。”
肅千秋回禮道,“你說他們是奴,可有什麽證據?”
“先生可莫要為難我了,奴籍可都在府中主母手裏,我如何向先生拿出證據呢?”
“既然拿不出證據,這人,我恐怕是不能交給你了。況且,已經死了一個了,這種情況,還是報官的好。”
為首的男人對後頭跟著的人使了個眼色,後頭的人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子,遞給了肅千秋。
肅千秋連看都沒看一眼,就笑了笑說,“諸位,我瞧著,竟像是缺錢的人嗎?府上是宛陽哪家?”
“宛陽趙家。”
頭目又使眼色,又一袋子錢到了肅千秋麵前。
相裏貢在後頭無聲地哄著小姑娘,聽到這四個字後,看向肅千秋,肅千秋也看向他。
宛陽趙家,是在花名冊裏出現過的。
那群家丁以為是名號起了作用,頓時有些趾高氣揚起來,為首的那人作為頭目,倒是沉得住氣,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先生不妨賣給趙家一個人情,留下名字,以後來了宛陽,不論何事,趙家定會全力相助的。”
第三袋子錢奉到肅千秋前頭。
“哦?隻是為了一個奴?貴府就要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嗎?這可有些讓我動搖呢!”
肅千秋麵上含笑,話語裏卻透著諷刺。
“先生可不要再讓我為難了。”
“你還沒看出,我就是在為難你。”
頭目笑了笑,還是在賠笑臉,“先生,萬事以和為貴,這個奴婢,我今日是一定要帶回去的,還請先生見諒。”
相裏貢看了看眼前坐著的女孩,清淚半掛著,楚楚可憐的很。
一支箭橫空飛來,相裏貢把女孩扯到了懷裏,利箭直直擦著女孩倚著的樹而過,帶掉一大塊樹皮。
女孩再次被嚇得哭出聲來。
他們是想滅口。
一群人開始變換方位,成半包圍的樣子,把他們三人二馬,圍了起來,後頭是無法再退的河流,清澈的河水汩汩流著。
肅千秋拔出了別在腰間的匕首,像鬼魅一般地迅速奔去剛才射箭的人身邊,等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挑斷了那人右手的手筋。
一聲慘叫在夏蟲喧鬧的林子裏回蕩著,有些滲人。
隨即是一陣錚錚聲,在場所有的弓箭,都被斷了弓弦。
一大群人有些被震住了,互相張望,有些畏縮不前。
“下一個?”肅千秋挑了挑眉,看著眼前站著的一圈人。
“怕什麽?她隻是拿了一個匕首,你們提著大刀,長棍,怎麽不上?”頭目的聲音有些沒底氣。
肅千秋心裏有些明白了,這個頭目應該是趙家倚重的人,但並不會什麽功夫,那鉗製住他,應該就了結了。
她直接跑到頭目麵前,匕首涼涼抵著頭目的脖子,一陣又一陣抽氣聲此起彼伏,周圍頓時嘈雜起來。
“讓他們都把武器放下,往宛陽城裏跑,跑兩個時辰,取五百兩銀子來贖你,快點。”肅千秋冷冷地開口,手上的匕首又壓了壓。
“五百兩?”
“別廢話,快說。”肅千秋的匕首稍稍刺進了他的脖子,滲出些血珠。
頭目覺得有些疼,連忙大喊,“都放下,往城裏跑兩個時辰,回府取五百兩銀子來贖我。”
一群人連忙丟兵卸甲,慌亂往南邊跑去。
眼看著他們跑得沒了蹤影,肅千秋抵著他的脖子的手才漸漸鬆下來。
頭目已經是滿頭大汗,看向她的眼神都帶著害怕。
“有繩子嗎?”
相裏貢搖搖頭,“沒有。”
一旁哭腫了眼的女孩怯懦懦地開口,“我哥哥有,在他腰上纏著。”
肅千秋走過去,蹲下身子,將他翻了翻,變成側躺著,他胸前露著五支閃著寒光的帶著血的箭頭。
她動手解男孩腰上纏著的麻繩,一邊問女孩,“你哥哥為什麽要在腰間纏著一截麻繩?”
“我們是在爺爺的喪禮上被擄來的。所以哥哥就在趙家找了一根麻繩纏在腰裏,他說,他要回家了,要給爺爺戴孝。”
肅千秋的手頓了頓,又繼續解。
拿起繩子,她走到頭目麵前,隻見那人蹲在地上,捂著脖子,低著頭不敢看她。
肅千秋高高地抬起手,將麻繩“啪”一聲抽在他背上,他頓時疼得躺在了地上。
“你們去截的人?”
“不是,不是我們,這倆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
“那你們知道他們是什麽來曆嗎?”肅千秋俯身問他。
“買的時候根本沒有問。”那個頭目抱著頭躺在地上,再沒有絲毫之前彬彬有禮的體麵樣子。
“那賣家是什麽來曆?”
“這……這……”
肅千秋又高高舉起了手。
頭目瞄著她的動作,馬上要哭出來。
“祖宗,這小的真是不敢說啊,再者,小的隻是知道些皮毛,遠不如老爺知道的清楚,這兩個是老爺親自買回來的,老爺帶他們回來的時候喜笑顏開,賞了我們不少錢,除此之外,小的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
肅千秋收了繩子,淡淡跟他說,“起來吧,把這個孩子埋了。”
“祖宗,沒有鏟子。”頭目坐起來,怯怯地說。
肅千秋指了指地上的一堆兵器,“這地上不是有大刀嗎?再不濟,你還有一雙手不是!”
頭目見肅千秋似乎是有些慍怒,連忙磕頭說,“是是是,小的……小的這就開始刨土。”
肅千秋走到相裏貢身邊,盤腿坐下,將匕首在草地上擦了擦,紮進了土裏。
“相裏貢,我們先去江陵吧,把她送回去。”
相裏貢點點頭,“好。”
“看來,劉翁的事並不是偶然,他們說的也都是事實,我們待在京都裏,什麽都不知道,像傻子一樣。”
肅千秋苦笑了一聲,低頭把匕首拔出來,又狠狠紮進土裏。
一旁正在挖土的頭目抖了一抖,加快了挖土的速度,頭上冷汗直冒。
“如今出來查,不就是為了讓真相大白嗎?”相裏貢稍稍抬了抬頭,向樹上望去。
他的容貌俊逸,斑駁的光灑在他的周身,讓他看起來好像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肅千秋望著他溫潤的側影,如玉的氣質,深邃的眸色,總覺得他有些難測,她猜不出來他的意思,也猜不出他的心思,甚至是有些看不懂他。
“所以你一早什麽就都知道了,如今出來,隻是為了取證?”
相裏貢轉過頭,看著她,溫柔地笑了笑,“是。”
肅千秋的心顫了顫,這一瞬間,她覺得相裏貢有些聰明得可怕。
她轉過臉,低頭把玩著匕首,裝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樣。
“害怕了?覺得我很可怕?”
相裏貢的聲音緩緩響起,他說話總是這麽溫柔的聲音。
他的溫柔,像是一盅溫水,讓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然而,盅下是熊熊烈火,不多時,就會被這種溫柔而溺殺,死得自得其樂。
“沒有,你有什麽可怕的?”
肅千秋朝著他笑了笑。
“不覺得我笨了?”
“不覺得。”
相裏貢盯著她看,“可是從前,有人說我問她的是笨問題。”
肅千秋臉上帶著疑惑,“誰說你笨?”
相裏貢溫柔地笑了笑,看著她說,“我也不知道。”
有一天,一個傷重的人躺在床上,他好意關心,她卻說,“改日你也受十一棍就知道了,也不會問出這種蠢問題了。”
此時,旁邊一個糯糯的聲音響起來。
“我好餓,先生,有沒有吃的。”
女孩揉了揉眼,水靈靈的眼睛還有些紅。
“有,我給你拿。”
肅千秋站起來,走到正在飲水的馬旁邊,伸手去摸包袱裏的薄餅,又拿過一個水袋,然後都遞給了女孩。
“你叫什麽名字?”她坐在女孩旁邊,雙手抱住膝蓋,側著頭看著女孩。
女孩吃的很矜持,“我叫林錦棠,哥哥叫林錦生。”
“錦棠,錦生,真是好名字,你們的父母一定很愛你們。”
“可是哥哥……”她停下來,看向錦生的方向,笑了笑,“爺爺最喜歡哥哥,哥哥去陪爺爺了。”
肅千秋的心有些緊,看著眼前的女孩的笑,看著她眼角閃著的淚珠,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由就想起了自己,那漂泊的三個月,那隱忍隱藏自己的六年,她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