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千秋獻> 第11章 離京

第11章 離京

  瘦盡燈花又一宵。


  肅千秋坐在凳子上,背靠著妝案,袍下露著素白的裙邊。


  相裏貢坐在一旁的書案後,臉上的血跡已經結了痂。


  兩人都看著書案上亮著的燭火,默默無言。


  肅千秋忽然開口問,“你今日臨走時說的是什麽?”


  “我說,讓你回家。”


  “後來呢?你把他引走,去了哪?”


  相裏貢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南郊,一片林子裏,我殺了他。”


  肅千秋沉默了良久,緩緩開口說,“你,要不要住到別的屋子?我家有很多屋子的。”


  相裏貢挑了挑眉頭,“你還有傷,半夜尋仇的來了,你豈不是必死無疑?實在要死的話,我也不想一個人死,你想一個人死嗎?”


  她搖了搖頭,“不想。”


  屋裏又是一陣沉寂。


  相裏貢靠到椅背上,右手搭在扶手上,“有水嗎?”


  “有,在那邊的桌上。”


  “洗臉的水有嗎?”


  “沒有,但是內室裏有洗澡水。”


  肅千秋好死不死說了這樣一句話,她還不知道相裏貢要幹什麽。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相裏貢已經走進了內室,裏頭傳來嘩嘩的水聲。


  肅千秋骨子裏是一個小女兒,臉頓時紅得要滴血。她站起來,快步走到畫屏後頭,手忙腳亂放下了長及地麵的紅軟帳,脫了鞋子上榻,躺下睡覺。


  她側躺著,麵朝裏,屋裏一時靜得可以聽見她的心跳聲,和相裏貢的腳步聲。


  腳步聲由遠及近,肅千秋盯著軟帳,直到他沉穩的腳步聲再遠去。


  肅千秋就躺著,翻來覆去,又不敢太大聲,隻能輕輕地翻,她睡不著。


  太熱了。


  她身上本來穿著一套羅裙,又在外頭套了件長袍,因為軟帳避風,悶得慌,所以她從前都不放軟帳睡覺的。


  而現在,她躺在榻上,熱得滿頭大汗。


  很久很久以後,相裏貢已經沒了動靜很久以後。


  肅千秋的左手輕輕揭起軟帳的一角,頓時有涼風吹進來些,她舉著右手輕輕扇著風,才稍稍涼快些。


  燭光漸暗,相裏貢提起燭台旁的剪刀,剪剪燈芯。


  “哢嚓”一聲響,相裏貢覺得榻邊的紅帳似乎動了動,看過去時,又風平浪靜。


  燭光漸漸亮起來,透過軟帳,照紅了肅千秋的臉。


  她想著,相裏貢是不是看見了,就這麽想著想著,竟沉沉睡去了。


  。


  殘燈風滅,晨曦微現。


  果不其然,肅千秋昨夜熱得睡不著,一早又被熱醒。


  她睜眼望著帳外,微微可見相裏貢伏在書案上的身影。


  肅千秋悄悄起身,掀開紅帳,掛到玉鉤上,提上鞋子,輕步走到書案旁。


  他沉沉睡著,鬢發微亂,眼眸閉著,金色的熹微照到他眉眼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些淡影。


  左邊的臉頰處,有一道淺淺的傷口,結了薄薄一層血痂。


  許是光有些刺眼,相裏貢的眉頭皺了皺。


  肅千秋悄聲走過去,為他擋住了晨光,靜靜地看著他。


  心想:其實相裏貢也挺好的。


  兩柱香後,她有些苦惱,她站了這麽久,為他擋光,他竟還不醒?

  肅千秋伸出手準備打醒他,好讓他滾出去,她好換衣服。


  手伸了一半,相裏貢緩緩睜眼,看著她,還有她伸了一半頓在了半空中的手。


  早知道這樣他就醒了,她就把兩隻手都伸到他臉上,狂扇幾掌。


  “怎麽了?”他的聲音有些慵懶。


  “你出去睡吧,我要換衣服。”


  “所以你在我麵前站了兩柱香這麽久等我睜眼嗎?”


  肅千秋頓時扭頭走開了,陽光肆無忌憚照到他臉上,他的眼睛不由得閉上,伸出手擋光。


  相裏貢邁步出了青梧軒的門,一院子正在灑掃的侍女小廝都看著他。


  他緊了緊嵌玉的腰帶,徑直走向前院延嘉堂,去見肅聞老先生。


  良久之後,肅千秋穿戴整齊,走出門的時候,一群灑掃的侍女小廝看著她,看得她心裏有些發毛。


  “怎麽了?王嬸。”她邁步走到最近的一個人身邊,低聲問她。


  隻見王嬸笑了笑說,“少主,剛才出來的,是姑爺吧。”


  “不是。”肅千秋麵色黑了黑,徑直走出了院子。


  院子裏在她走出去後,頓時一片嘩然。


  “少主說不是唉!”


  “怎麽能不是呢?都睡在一屋了!”


  “難道,少主是個水性楊花的性子?”


  “別胡說,少主才不是。”


  ……


  肅千秋站在牆外,聽得清清楚楚,麵色紅了又黑,黑了又紅。


  。


  延嘉堂裏,相裏貢向肅聞作深揖。


  “問先生好。”


  肅聞淡淡看了他一眼,“殿下還真是神出鬼沒,昨夜什麽時候到的?”


  相裏貢站直了身子,麵上掛著笑意,“亥時末,子時初。”


  “可從刺客那問出什麽?”


  “宮中高位主謀劃,意不在我,而在肅千秋。”


  肅聞笑著說,“既然如此,那殿下是怎麽把刺客引走的呢?”


  “晚輩沒有引他,而是追殺了他。”


  “以千秋為餌,辨之方位,這可是一個險招。”


  “全勝在握時,這便不算險招了。”


  肅聞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翩翩公子,周身的氣勢與當年的憫悼太子並無二致,自信的樣子更是如出一致。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我希望你能永遠記得這個道理。做什麽事,都能預見全局,未雨綢繆。”


  “是,晚輩謹記。”


  相裏貢再拜,“請教先生,揚州宋越當年是做了什麽?才使得先生痛下殺手,自斷臂膀?”


  肅聞眯了眯眼,仿佛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


  相裏貢順勢開口說,“先生若是不方便告知,晚輩也不好多問了,隻是前些日子揚州刺史的一封奏章遞到了晚輩手裏,提起了宋越的暴斃,他建議晚輩暗中查探宋家的產業。”


  肅聞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宋越本是我的得力助手,奈何他棄明投暗……唉……”


  肅聞歎氣,搖了搖頭,一副惋惜的樣子。


  “我當初派千秋去殺宋越,其實也有個自私的想法,我想宋越或許能逃過一劫,留一條命,痛改前非。”


  肅聞頓了頓,才繼續說,“造化使然,宋越沒了命,也算一種了結。”


  “先生可否透露宋越投了誰?”


  “不清楚,隻是宋越攜他的部下,做了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我這兒有一本花名冊,你大可以拿去,找些線索。”


  肅聞站起來,走到門口,低聲對霍昶說了一句話,霍昶就走開了。


  不多時,霍昶拿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走進來,冊子泛黃的封皮上粘著些許幹涸的血跡,霍昶把冊子遞到了相裏貢的手裏。


  。


  早晨起來,還不算太熱,外頭有些涼爽,肅千秋坐在院子裏榆蔭下的秋千上,看著李憶端滿頭大汗地舞著劍,看似毫無章法,又好似有點章法。


  “右手,再舉高點。”


  相裏貢拐進院子裏,就看到這樣的場景。


  榆樹高大,枝繁葉茂,樹下有蔭,牆腳旁開滿了雪白的梔子花,馨香四溢,院裏孩童舞劍,樹下穿著竹青色素衫的肅千秋,她含笑看著舞劍的孩子,轉頭看向他,又收了笑容,目光別向他處。


  “怎麽?不想看見我?”相裏貢緩緩走到一邊的石桌旁坐下,順手揭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有些涼。


  肅千秋眼看著他的動作,皺了皺眉頭說,“那是我的茶。”


  “哦,有些涼。”


  憶端扛著劍,小跑過來,喘著氣問,“姑姑,這是姑父?我聽說,我有姑父了,姑父是什麽?可以給我糖吃嗎?”


  肅千秋眉頭跳了跳,“誰告訴你的?”


  “王婆婆呀。”


  肅千秋一把拉過了正盯著相裏貢看的李憶端,柔聲對他說,“憶端,他不是姑父,你不能亂認姑父的!”


  “可是王婆婆說她不會騙我的。”李憶端嘟了嘟嘴,仿佛是不滿意肅千秋的這個說法。


  “姑姑也可以給你糖吃的,走,我們去拿。”


  憶端頓時笑開了。


  肅千秋拉起憶端就走,絲毫沒多給坐著的相裏貢一個眼色。


  相裏貢看著那一大一小走遠的身影,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個孩子就是肅千秋活著的支柱,她做的一切,將來要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孩子。


  肅千秋再回來的時候,相裏貢還是坐在那,像是在等她。


  “還有事嗎?”


  “有。”相裏貢把桌子上的小冊子推到她麵前,肅千秋看過去,麵色微沉。


  “這是?”


  “要去揚州,查查宋家,順便查查這冊子上的人。”


  肅千秋沉默了許久,“什麽時候去?”


  “盡快動身。”


  肅千秋深吸了一口氣,“那就現在吧,你還有什麽要收拾的嗎?”


  相裏貢凝眸看她,“沒有。”


  她這麽著急?相裏貢有些好奇,看來那個宋越,還挺讓她牽掛的。


  相裏貢不由得笑了笑。


  “你又笑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笑笑。”


  “……笑笑是誰?”


  肅千秋冰著臉問,而後是再也憋不住的笑意,她也跟著笑了起來,明媚的樣子比牆角開著的梔子花更美得耀眼。


  兩匹馬很快就備好了,文姒從廚房裏包了幾張薄餅,又灌上兩袋水,包袱裏疊了幾件衣服,把行李掛在了馬鞍上。


  肅千秋向文姒交代著,“若是憶端問起,就告訴他我去揚州給他摘花。”


  文姒笑著說,“好了,知道了,憶端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才不願信呢!快走吧,天黑前還能趕到驛站去。”


  “好,那我走了。”肅千秋鬆開握住文姒的手,扶著馬鞍,翻身上馬。


  二人二馬從肅府的小門離去,走遠。


  日頭漸漸走到了最高處,白日炫目,熱浪撲身,蟬鳴不斷,鳥叫無幾。


  沿著種滿了楊柳的路走到盡頭,出了城門,一片柳林過後,不遠處是長亭,送別人無幾,稀稀疏疏,卻無盡難別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