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火攻

  在神機營出現以前,北周的騎兵曾給大明帶來無盡的災難,尤其北方邊境的幾個城池,隔幾年就會遭到騎兵洗劫,直到神機大炮和火銃槍出現,北周吃了不少暗虧後,才有所收斂。神機營有三十門火炮,在遭遇戰中,火炮運輸困難,對環境要求極為苛刻,對北周的威脅並不太大,但在攻城戰中,三十門火炮,足以抵擋數千騎兵的攻擊,尤其是火器帶來的威懾力,更難以以數字衡量。是以,大明朝的火器營,成為北周南下的眼中釘,若是能毀掉神機,以目前的建造速度,至少五年內無法形成有效戰鬥力。


  範小刀有些出離憤怒。


  私人恩怨,他可以容忍,但是這種行徑,無異於叛國,這更加堅定了要將李知行活捉的信念。既然藍知禮要演戲,那就做一套戲,陪他們好好玩玩!

  娘娘廟本來占地百餘畝,修建的極大,許多年前,這裏香火旺盛,曾盛極一時,隻是幾年前,京城大旱,娘娘廟的主持祈雨,結果做法事時出現失誤,雨沒有祈來,反而造成了一場大火,有人說是惹怒了神靈,前來侍奉香火的人逐淡了下來。如今,隻有一名老主持,還有五六個沙彌,勉強度日。


  藍知禮上前敲門,有個中年壯漢前來開門,發出一聲輕嘯聲,不多時,有兩名黑衣人從山下走了上來,向那人耳語幾句,那人才道:“還算老實,進來吧。”


  範小刀慶幸,原來他們的行蹤,一直在對方掌握之中,幸虧丁一他們沒有跟上來,否則怕是露餡了。三人將牛車趕進了院子,藍知禮道:“五千斤桐油,我們已如約交付,咱們之間的恩怨,可以結束了吧?”


  範小刀忽道:“恕我多言,我看貴寺也不大,不知要這麽多桐油有何貴幹?”


  中年人道:“我們用來洗澡,你管得著嗎?”


  “那自然管不著,就怕你們做點別的,惹出禍端來,到時候官府若是追查起來,難免會牽連我們油坊。”


  “什麽禍端?”


  範小刀笑道:“比如洗完澡,沒事在抽管旱煙,不小心把自己個兒點了。其他的,再比如火燒神機營啊,我們就管不著了。”


  趙行嗅覺靈敏,他已聞到偏殿之內,有股淡淡的臭味,那是屍體腐爛的味道,而且正殿之中隱匿著數十人,很顯然,這些人是鵲巢鳩占,原先娘娘廟的僧侶怕是早已被他們殺人滅口。


  眼前中年人雖是中原人打扮,但身上卻有一股羊膻味,顯然是常年吃羊肉積鬱成的體味,極有可能他也是來自北方,隻是口音中帶著一點江南味,說話的語調跟藍知禮倒有幾分相似,可以斷定他與金陵李家必然有所關聯。


  六扇門的人並沒有跟上來,若是動起手來,雙拳難敵四手,趁現在還沒有撕破臉皮,趕緊撤退,一切等大部隊來了再說,於是道:“貨已送達,我們走吧。”


  那人道:“慢著,興許你們兩位,還能幫得上在下一點小忙。”


  “我們的任務就是把桐油送到這裏,其他的一概不管。”


  中年人道:“怕是你說了不算。”


  揮手之間,二十餘名黑衣人手持兵刃,從正殿之中魚躍而出,這些人雖穿得是中原人衣著,但發式、眼睛、鼻子與中原人不同,不用說,是北周潛入京城的高手。


  北周使團二百餘人,這些隻是正式的在冊人員,但使團出行,一般會帶領不少商團,順便做一些貿易,這幾十人應該就是隨團混進來的,按理說,他們應該在錦衣衛的眼線掌控之下,可今日在靖國公府,薛應雄並沒有提到這些人。


  趙行見狀,下意識去握手中的刀。


  範小刀連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畢竟藍知禮的狐狸尾巴還沒有露出來。他故作慌張,對藍知禮道:“少東家,這件事您看?”


  藍知禮道:“就依他們的意思辦吧。”


  範小刀心中暗想,這還沒擺明立場呢,就先把自己人賣了,也不說破,隻得應了下來。


  中年人對屬下道:“把東西搬到後院。”


  不片刻,二百一斤的油桶,運到了後院,中年人對二人道:“跟我來。”一行人來到後院,看到院內情形,範小刀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五架投石機,整整齊齊擺在後院正中,每個高約一丈,絞盤、牛筋為簧,這種投石機,製作簡易,無法移動,在平坦地勢上,可以輕鬆將兩百斤的彈丸拋出三百餘步,娘娘廟地勢偏高,拋出五百步輕而易舉。


  如果拋出去的是點燃的桐油,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範小刀不知道神機營的火藥庫在哪裏,但他們選在了這裏,自然經過精確計算的。神機營防衛森嚴,想要潛入放火,難比登天,但是用這個,配上深秋滿是雜草的山火,破掉神機營,並非沒有可能。


  範小刀臉色大變,“你們要幫什麽忙?”


  中年人道:“跟你們借樣東西。”


  “什麽?”


  “性命!”


  “你們這是要造反啊?”


  “不是我們,是你們。”


  “我們?”


  一直沉默不語的藍知禮忽然笑了,“不錯,正是你們。”


  他來到了中年人身前,那人恭敬道:“四少爺。”


  雖然早就知道,範小刀依舊表現出一副震驚的模樣,“你是他們的人?”


  藍知禮露出一個莫名的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淡淡道:“確切說,他們是我的人。我費了這麽大功夫,布下這麽大的局,把你們請到這裏,為的正是這一刻。”


  “你為什麽要跟北周人勾結在一起?”


  藍知禮道:“北周人如何,明人又如何?當年,殺我全家的不正是大明的朝廷?如今,我便是要毀掉神機營,不須一年,大周鐵騎必會衝破雁門關,血洗北京城,也讓姓朱的嚐一嚐,當年我家破人亡的滋味!”


  趙行冷冷道:“所以應該稱呼你為李知禮,而不是藍知禮了?那個所謂的塔木李,正是你的三哥李知行吧?”


  藍知禮,應該是金陵李家四公子李知禮道:“隨便你。我都透露你們李知行的事,你們今日去了五城兵馬司,去了錦衣衛,把李家案子查了個底朝天,看來也沒什麽收獲,都說你二人心思縝密,看來傳言有些言過於實了。”


  範小刀滿是憤怒,一副不甘心的樣子,道:“為什麽?”


  李知禮道:“這件事我謀劃了許久,既然要燒神機營,總得有人背鍋吧,你們是朱狗賊禦點的欽差,有什麽比自己選出來的人毀掉自己的軍營這種事更讓人酣暢淋漓呢?”


  範小刀道:“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算計我們。”


  “不錯。”


  “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甚至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們金陵李家乃江湖名門,出了你這種恩將仇報的後人,想必你們祖先在九泉之下,也引以為恥吧!”


  李知禮恨聲道:“祖先?我金陵李家的祖墳,都被姓朱的刨了!”


  趙行問:“為什麽是我們?”


  “你是尚書之子,你父親老頑固,多次壞北周的好事,所以把你捎帶上了。至於,真正的目標,其實是範小刀一人!”李知禮哈哈大笑,“誰讓你姓朱呢!”


  範小刀心中一凜。


  他一直懷疑自己的身份,隱約與二十多年前那一場京城血案有關,可是宋金剛也好,楊青也罷,從來沒人跟他提過自己的身世,就連薛應雄,也隻是隱約晦澀的暗示過一次,如今從藍知禮口中說出,無疑又確認了他的身份。


  也難怪,自從入京以來,薛應雄也好,宮裏的趙銓,都在有意無意的幫助於他,想必與他的身份有關。不過,他卻從來沒有考過過這個問題,這一切,還等將宋金剛留在京城的秘密揭曉後,才有定論。


  範小刀道:“我姓範,以前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將來?”李知禮道:“怕是沒機會了。等過了今夜,想想曉生江湖、八卦周刊會怎麽寫,《震驚,朝廷欽差火燒神機營後畏罪自殺,真相竟然是……》,哈哈!”


  範小刀道:“那種垃圾小刊,也會有人看?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相信這一套。”


  “你可聽過戈培爾效應?”


  範小刀道:“您腦子燒糊塗了吧,戈培爾還有兩百年才出生呢。”


  趙行愕然,“什麽意思?”


  範小刀道:“沒事,估計他是時空混亂了,就算嘴裏吐出什麽量子力學,我也毫不驚訝。大意就是,謊言重複一千次,就是真相。”


  “沒想到一個山野村夫,竟也懂得這些。”


  範小刀擺擺手,“勉強能跟上你的節奏。”


  李知禮道:“我已花重金買下曉生江湖的頭版頭條,你們兩人屍體被發現時,便是名揚天下之時,隻是這個名,怕是要遺臭萬年了,就不知道朱狗賊會怎麽想!”


  已是深夜。


  中年人道:“四少爺,都已準備好,隨時都可以投射。”


  李知禮對二人道:“來吧,看看今夜,你們是如何毀掉神機營的!”


  一聲令下,五架投石機絞盤鬆開,五桶未點燃的桐油,以極快的速度拋射出去,落在了神機營出口的山路之上,桐油墜落,灑滿了一地。不片刻,又是五桶桐油,拋在了不遠處的小溪旁,攔住了神機營救火的必經之路。


  “怎麽不點火?”


  李知禮道:“這隻是開胃菜,好戲在後頭呢!”


  他轉過身,望著山下寂靜的山林,以及不遠處神機營的營地,範小刀、趙行見狀,心說時機剛好,擒賊先擒王,正要動手,李知禮道:“你們不必枉費心機,我等這一刻等了二十年,今夜,我也抱了必死之心,沒什麽可以阻止今晚的事兒,之後的複仇,全靠我三哥了。”


  範小刀道:“橫豎怎麽看,你都不像是視死如歸的人。”


  數十人點燃火把。


  李知禮道:“點火!”


  又有五桶桐油加上了引信,眾人調整投石機角度,點燃引信,五桶桐油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拋物線,拋向了神機營的營地,而神機營對此一無所知。


  油桶落地。


  出乎意料的是,落地後的桐油,並沒有引燃,也沒有爆炸,更沒有看到神機營失火,眾官兵渾身是火,亂作一團的模樣。隻是冒了幾下青煙,旋即熄滅。


  李知禮愕然,以為是引信失效,“再來!”


  五桶桐油又拋射出去。


  依然如故。


  李知禮察覺事情不妙,問屬下道:“怎麽回事?”


  範小刀笑道:“藍公子,李少爺,你千算計萬算計,可有沒有算到,白天的時候,我們已經派人將油庫中的桐油,換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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