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味鹵煮(1)
夜不收們將十二匹戰馬和六頭屍體悉數帶了回來,為此忙活到了天亮,險些被異族發現。城上士卒們興奮不已,毅字營又有肉醬吃有肉湯喝了。
張孝武等人超額完成任務,雖然帶回來的箭矢武器甚少,可肉多了,大家反而更高興。回到城中,夜不收們彼此點頭微笑,慶幸自己還活著,尤其是一個個拍打著張孝武的後背,表示對他的敬佩。那做夜不收的什長說:“小兄弟,以後出城,你做領隊,我給你打下手。”
張孝武笑道:“不成。”
“你別謙虛。”
“我的意思是,你給我打下手不成,我嫌你笨。”
“哈哈哈……”眾人一陣大笑,那什長又好笑又無奈,遇到這麽個活寶。
羅真讓他們暫時在城牆下的帳篷內休息,等天微微亮了再回到各自營房,今日休息不用當值。
張孝武倒也累壞了,顧不得渾身上下全都是鮮血味和死人味兒,隨眾人進了帳篷便呼呼大睡起來。感覺沒睡多久,他便被人推醒了,起身見到天色微微有光,又見羅真正在扯著嗓子喊:“天亮了,各自回各都隊營房去吧。”
眾人與其他戰友回到各自營房,可剛剛睡醒的張孝武覺得身上腥臭味道著實難聞,在營房的水井旁打了一盆水,然後將自己脫光了狠狠地洗了一個澡。
搓了很久搓不幹淨身上的血腥臭,更多的陽光從東方地平線鑽了出來,張孝武抬起頭望去,陽光有一些刺眼。他伸出手,任憑陽光照射在手上,見到手上居然發著紅光,指縫和指甲上沾滿了黑褐色的血漿。他先用左手摳完了右手指甲,又用右手摳左手指甲,好一陣,血漿才一點點被剝離,露出發黑的指甲。
“該剪剪了。”他對自己摳指甲的成果很滿意,卻忽而莫名其妙笑起來,前世的自己活得非常精致,可如今自己卻對如此粗糙的生活滿意了,是不是對生活的欲望降低了許多呢。
有其他將士們已經起來,一個老兵見到張孝武大冷的天裏光著腚洗澡,忍不住笑說:“那小子,可是做了一夜的夜不收,身上的屍臭洗不掉吧?”
張孝武回道:“老哥,可有經驗去屍臭?”
那老兵打了個哈欠,吧唧著嘴道:“土城裏隻有一處能去掉你身上的屍臭,我隻怕你不敢去。”
張孝武大咧咧道:“有何不敢,前輩說來聽聽。”
那老兵褻笑道:“土城有一處地方,喚做紅月樓,紅月樓裏的的姑娘們整日香噴噴的,便是因為有皂角和香胰的功勞。她們有一處規矩,想睡她們,除了有銀子,須得先洗幹淨了才行,否則再有錢卻臭烘烘的爺們兒,姑娘們可不會侍奉你開心。隻可惜她們賣身不賣物,你若是不睡她們,她們定然不肯給你用香胰淨身,可你若是睡了她們,隻怕口袋裏的軍餉就沒咯。”
張孝武張大嘴巴哭笑不得,這老家夥出的是什麽鬼主意,讓自己去青樓裏,虧得他說得出口——怎麽別人不早告訴自己。張孝武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昨晚在城外,他從死人口袋裏翻出不少金銀細軟,這些錢財應該足夠他洗個澡了。
那老兵眨著眼睛呷笑:“小子,及時行樂,咱們活到哪天不由自己咯。”
張孝武拱手道:“前輩啊前輩,小子謝過了。”那老卒哈哈一笑,去了茅廁。張孝武反反複複又搓洗了幾次,才回屋補了個覺。至於去不去紅月樓倒不重要,他再次重生便已經是老天爺的恩賜了,人說閑下來的人最愛胡思亂想,他躺在炕燥上反複睡不著覺,思考著自己未來該何去何從,沒一會兒,居然又睡著了。
一覺醒來居然已是中午,張孝武穿好了衣服和褲子,綁好了發髻出了門,見到其他幾個“夜不收”早就起來,正在懶洋洋地曬太陽,身上仍舊是一陣腥臭。一起經曆過危險,一起拖回死馬和死駱駝,大家熟絡了不少,便彼此招呼交談起來,尤其是張孝武夜視好,身強力壯,搜索的活兒大多數都是他來做的,眾人更是連連誇耀。
一個人說:“以後升了什長,別忘記照顧哥哥。”
張孝武忙謙虛道:“我才做軍卒不過半月,哪能做什長——先做個伍長再說吧。”
“你還別謙虛,就憑你小子的膽子,隻要活下來幾日,便能做都尉。”一個白胡子的老卒笑說,“平日晉升難之又難,可一旦戰事來了,這晉升就簡單無比了——隻要你活下來。”
張孝武問:“要是全營都死了,那我豈非成了軍候?”
幾個夜不收聽罷,頓時大笑不已,這小子膽子挺大,這話都敢說,要是被丁毅知道了,非得用鐵鐧戳死他不可。
張孝武和大家閑聊幾句便肚子餓了,慢悠悠來到前都隊的炊房詢問晌食,見炊房裏的民夫們正在切馬肉做肉糜。一個老卒指揮著大家把最好的馬肉切下來放在一旁,說這些都是要留給大人的,民夫倒也沒說什麽,反倒是跟著張孝武身後的一個夜不收氣壞了,說道:“這些馬都是咱昨天晚上辛辛苦苦帶回來的,咱沒吃到好東西,反倒是孝敬給了大人,你們這是安的什麽心?”
張孝武攔住了這士兵,勸道:“別廢話了,當心被上官聽到弄死你,給他們吃就吃了,大不了下次咱們現在外麵把肉分好再帶回來。”那士兵怏怏不樂,抱怨道:“憑什麽咱們賣命得來的肉給他們了?”張孝武笑道:“怪就怪你祖宗,你祖宗不爭氣隻是一個百姓,你祖宗要是努力努力成了士族,你現在不也是一個將佐了嗎?”那人浩好笑道:“合轍今天吃不著肉怪我祖宗了?”
“是也。”
那人訕訕一笑,卻也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便氣咻咻地走了。
負責做飯的老卒走來,冷笑道:“那小子不懂進退,活該一輩子當大頭兵。”
張孝武拱手道:“老伯,晌食何時準備?”如今城內缺糧,隻吃兩頓飯,分別是晨食和晌時,晨食是巳時初(上午10點),晌時則是寅時初(下午4點),而夜不收倒有額外的一餐,稱之為宵食,便是昨天晚上他們吃的麵餅。
“知道你們昨天晚上忙了一夜,早早給你們準備了麵餅。”那老卒笑道,隨後吩咐民夫將麵餅和菜湯搬出去,夜不收們早早餓壞了,紛紛吃喝了起來。張孝武也分到了兩張麵餅,一邊吃一邊和旁人聊天。做夜不收的最大好處便是能多吃一些,但危險也更大一些。
張孝武一邊吃著麵餅,一邊跑到灶房四處觀看,居然見到了不少內髒下水被扔在地上,不由得問道:“老伯,這下水內髒怎麽處理?”
老卒道:“你說的是這些臭肉?還能怎麽辦,回頭喂豬喂狗,那些牲畜能吃。”所謂的臭肉,指的便是動物的下水內髒。
張孝武驚呼道:“喂豬?多可惜啊。”要知道他前世雖然不是廣東人什麽都吃,可也知道清理之後的下水,做得好比精肉還美味。盡管前世他吃的最多是豬牛羊,沒吃過馬肉,卻也不妨這馬肉下水仍是一道菜。他走上前去,從民夫手中接過刀子,割下來馬心,指著說:“這裏麵全都是肉啊。”他又將馬肝割下來,說:“這東西做湯,治療夜盲症,能讓大家晚上看得清楚。”
老卒為難地看了他一眼,悶聲說:“軍法說不許吃臭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