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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風範七

  七


  走投無路,秦書山想到洪教授,想向洪教授求助。通過幾次接觸,秦書山感覺到洪教授是願意幫他的。


  秦書山記得,去信箱取熊教授送給他的論文集時,洪教授也到信箱取信。看他傻站在信箱前,呆若木雞,洪教授還問他怎麽了。他說熊教授把他的論文收進了論文集,使得他博士論文不但沒辦法出版,還涉嫌抄襲。洪教授見周圍人多,輕聲歎道,越老越不像話,越老越不顧忌。


  在洪教授的辦公室,洪教授聽完秦書山的控訴,半是責備半是提醒地說:“不要輕信一個人無緣無故的熱心。熱心的人,要麽真的善良,要麽有所圖。真正善良的人不是很多。”


  “熊教授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都那麽大歲數了,做這些幹什麽?不覺得無聊、無恥嗎?”秦書山急切地問道。洪教授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說,一個人是什麽樣的人,跟歲數有關係嗎?判斷一個學者是什麽樣的人,根本不用問任何人,隻要上網搜搜他的有關信息,稍加分析就知道了。秦書山以為洪教授要在網上搜熊教授的簡介,就說光看簡介也看不出來他的為人。


  洪教授看了看秦書山說:“判斷一個人,評價一個人,就像做學問,要有根據,不能瞎說。你問我,熊教授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不能瞎說,我要有證據。不然,我就成了熊教授那種人。”


  通過中國知網,洪教授查到熊教授發表的論文,對秦書山說,熊教授的論文不少,一百多篇,在他這個年齡段的學者中算是多的,另外,他在同輩學者大多封筆的情況下依然斷斷續續地發表文章,他的論文涉及的麵很廣,除了古代文學,還有現當代文學、外國文學、文藝學、美學等等,單看這些表麵的東西,會覺得他筆耕不輟,寶刀不老,知識麵廣,成果豐碩,儼然大師也。但是,仔細分析就能看出些門道來。他在名刊上發表的論文隻有十來篇,而且,這些論文都是“合作”出來的,說明他個人的學術水平是不行的,雖然他都是第一作者。他關於現當代文學、外國文學、文藝學、美學等方麵的論文都是“合作”的,說明他在這些領域是個假內行。看穿了這些,就會認識到他這個人人品有問題。當然,是不是就可以以此判斷他是個學術騙子,不好說。


  “如果你當初稍微細點心,會落入他的圈套嗎?”洪教授問秦書山。沒打算讓秦書山作答,洪教授又說,在熊教授退休前,合作的對象主要他的學生,也就是他自己的研究生。有的跟他合作一篇,有的跟他合作三四篇,都是在他學生讀研期間。在熊教授退休之後,合作的對象主要就是初來乍到的、不知道他底細的新教師,以及別的老師的研究生。新來的教師都是隻跟他合作一篇,因為很快就發覺上當了。他不時到研究生公寓轉轉,以認識編輯,能推薦文章為名,騙別的老師的研究生。有的上當還不止一次。因為他總是說他當第一作者,論文容易發表,而且不需要版麵費。


  熊教授的學生為什麽要跟熊教授合作?秦書山不明白。洪教授說,不合作就找個借口,不準開題、不準畢業,誰敢反抗?導師要想整學生,不是太容易了嗎?


  別的老師為什麽不阻止熊教授這麽做?秦書山感到不可理解。洪教授說,別的老師算起來都是熊教授的晚輩,在自己的學生麵前不好說熊教授什麽。所以,總有學生上當。


  “再回到你說的熊教授的論文集的事。你回家對照他的論文集的目錄,看看他的論文集中有幾篇論文是他自己一個人寫的,準確地說,真的是他自己寫的。”洪教授說。秦書山說,熊教授的論文集帶來了。說著,就從包裏取了出來。一對照,秦書山嚇一跳。熊教授論文集中的所有論文都是“合作”的,本院教師的論文就有好幾篇。洪教授點評道:“你看到一個細節了吧?他跟自己學生合作的論文都屬於古代文學範疇,他跟我們院教師以及別的老師的研究生合作的論文,什麽學科的都有,從古代文學到現當代文學,從外國文學到文藝學、美學,跨度很大。”


  “論文集一般有一個相對集中的主題,論文集的名稱就是根據這個相對集中的主題確定的。他的論文集什麽論文都有,所以,隻能叫《中外文學研究——兼及文藝理論研究》。”洪教授笑了,又說:“這名字聽起來還很大氣,顯示他學貫中西、會通古今。”


  由熊教授的論文集,洪教授提起往事,說熊教授五十九歲時曾告訴學生和院裏的年輕教師,要在六十歲時出版第一部專著,作為紀念,請大家捐錢資助。“二十年過去了,熊教授這部專著還沒有出出來。”洪教授調侃道。


  不把秦書山看作外人,洪教授又說道,熊教授六十九歲時要求學生們湊錢,給他辦一個學術研討會,研討他的學術觀點,為了麵子,希望以學院的名義舉辦,院領導不同意,後來,又要請院領導到研討會上講個話,院領導也不同意。當時還是院長助理的王院長被拉去代表院領導講話。現在王院長當了院長,熊教授逢人就說王院長是他的學生,逼得王院長逢年過節去看望他,弄得王院長的導師很不滿。


  “八十歲了,沒什麽花招可以耍的了。終於靠院裏出了一本論文集,還忽悠你錢。”洪教授說完這些,又在網上輸入熊教授的名字,搜他講學情況。“先看看熊教授從哪個時候開始活躍起來,到處講學,他到過哪些學校、哪些地方講過學,然後摸出線索,找出規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說完這些,洪教授起身,讓秦書山坐到電腦前看熊教授講學的有關報道。過了一會兒,洪教授說道:


  從時間上看,熊教授是從七十五歲左右開始,在學術界活躍起來的。到了這個年齡,一般的學者即便是名家大腕,也都很少出門了。同齡人中的牛人大都退出江湖了,熊教授這個時候出山就成了前輩,把自己包裝成大師也沒人好意思當麵點破。隻要不當麵點破,熊教授的目的就達到了。反正他是不怕醜的,不怕有人背後說他。


  他專門在各個院校的網站上搜集各種會議信息,搜到以後就去參會。礙於情麵,人都來了,人家還能趕他走嗎?這使得他屢屢得手。再說,學術圈子很小,拐個彎就能扯上關係。會議主辦方的負責人的籍貫、教育背景、學術背景、所屬師門等等,熊教授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一說跟對方是老鄉、是校友,跟對方的導師是朋友,對方馬上就軟了。


  參會,不是熊教授的真正目的。他的真正目的,說得好聽一點就是講學,說得難聽一點就是騙錢。會議期間,他會提出來要講學。對方看他一把年紀,隻得依了他。另外,熊教授不糊塗,對自己的身價是清楚的。他在會議上,不會去花精力結交名校的參會者,而是專門結交二本院校、偏遠地區的高校的參會者,同他們套近乎。上手後,他就提出去講學。從他講學的對象、地區來看,他講學的地方大多是二本院校、偏遠地區的高校,有的離河西很遠很遠,就是這個原因。當然,個別名校他也去講過學。有的是因為他主動去參會,賴著不走,講了學;有的是利用學生、校友、老鄉等關係,講了學。


  看他去講學的學校,還會發現,河西所有的高校他都沒去過。為什麽?離得近,知道他的為人、他的學問,不願請他講學。送上門也不行。去年他拿著幾本期刊去對麵的河西師範大學研究生部,說他學問厲害,在這些著名刊物都發表過文章,要給研究生講學,還說請他便宜,省了差旅費、住宿費、吃飯費等等。研究生部的人敷衍他說,研究生部沒請學者講過學,叫他去文學院試試。他最後灰溜溜地回來了。


  河西大學在河西是很有勢力的。地方性院校在地方就是地頭蛇。在河西的各個市、各個縣,河西大學出身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多如牛毛。熊教授抓住這一點,在河西各個市、各個縣講學,可以說是走遍了河西的山山水水。他開口就說他是河西大學資深教授,是某某領導的老師,要去講學。下麵的人,還敢問領導,熊教授是不是領導的老師嗎?最多匯報說,熊教授要來講學。領導一看簡介,是母校的教師,能不給麵子嗎?從地域上看,熊教授給黨政機關的人員講學,都在河西這個範圍,就是這個原因。


  “他為什麽無聊、無恥?因為一輩子想賺錢,沒賺到錢,老了,退休了,感到錢更難掙,更想賺錢;因為一輩子想出名,沒出名,老了,退休了,感到時日無多,更想出名。沒本事通過正常途徑賺錢,隻有騙錢;沒本事做出真學問,隻得拿別人的成果。”洪教授概括道。


  感覺自己的概括還不夠全麵,洪教授又說:“跟院裏的任何一個同年齡段的教授相比都是‘差生’,所以,在院裏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大家都安度晚年了,他出來折騰了,好像最終戰勝了院裏的同年齡段的教授,取得了最後的勝利。這樣一來,又能在年輕教師麵前顯擺顯擺。好人成為好人,有理由;壞人成為壞人,沒有理由。不要追問他為什麽這麽無聊、無恥了,所有的理由從本質上看似乎又都是牽強的。”


  現在的問題是,熊教授占用了自己的論文,還編入了論文集;為了圓謊,熊教授還給自己的博士論文寫了序,沒等博士論文出版就寫好了書評。秦書山道出了自己的惶恐和不安。


  洪教授說:“博士論文發給熊教授的那封郵件保留著,熊教授發過來的那條短信保留著。這些都是證據。不怕鬥不過他。”秦書山絕望地說,郵件和短信都刪了,沒有證據了。


  洪教授也沒轍了,隻好安慰道:“郵件、短信刪了,是可以恢複的。真要用到,可以找專家幫忙恢複。再說,熊教授也不知道你把郵件、短信都刪了,他做賊心虛,還是害怕的。由於論文是你博士論文中的內容,你的導師是可以替你作證的。你跟我講了這些情況,我也可以替你作證。不要怕。邪不壓正。”


  聽洪教授這麽安慰,秦書山覺得天亮了,有辦法對付熊教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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