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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誘惑三

  三


  會議一結束,王院長恨不得立馬消失,第一個衝出會議室。洪教授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問了問一級學科博士點的申報情況就走了。秦教授叫住了他:“王院長,我這裏有份報銷材料,要請你簽個字。”雖然是同學,關係也算密切,公眾場合,秦教授還是很規矩地叫王院長“院長”。王院長知道他有話要說,這個時候到院長辦公室說,又不方便,就對小魏說:“你先走吧,門,我臨走時帶上。”


  會議室隻剩下王院長和秦教授的時候,兩個人都放鬆下來。秦教授抱怨道:“你小子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官場那一套。比起何書記,你差得遠。要保一個人,也沒有你這樣硬保的。都是手下人先出手,領導再做做順水推舟的樣子。說句實在話,如果是其他人,你都可以保,大家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就是熊輝這狗日的不行。”


  王院長說:“屁股決定腦袋,我也是沒辦法。人家就一個願望,希望墓碑上能刻上‘教授’這兩個字。你想想,一個高校教師,爬上了副教授,誰不希望把教授前麵的‘副’字去掉。你要是坐在院長這位子上,你也會保他的。”然後,王院長故作驚訝地說:“你跟他有仇啊?就是有仇,也不該在這個時刻落井下石吧。人家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在黃泉路上。積點德。”


  秦教授抱怨道:“拋開學術本身,拋開公平正義,你想想,為什麽他得不到大家的同情。他熊輝幹過幾件人事?他這狗日的一開始就是個係辦秘書,看到學校辦高校教師培訓班,就拍係主任楊先生的馬屁,說是去旁聽,旁聽完了就死乞白賴要轉行當教師。理由是他雖然沒有培訓班的結業證書,但是,學到的知識不比正式學員少。最後呢,係領導還不是讓他轉行了?看著楊先生是係主任,就要到楊先生所在的現代文學教研室,還說他是看楊先生的論著對現代文學發生興趣的。結果呢,楊先生一下台,他就黏上你導師,因為你導師接任了係主任啊……”


  “這些陳年往事,你是怎麽知道的?”王院長覺得奇怪。


  秦教授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會議桌,繼續說道:“這事其他人都知道,隻有你不知道,因為你心裏隻裝得下學問,裝不下這些小事。說正經的,你覺得熊輝是個做學問的人嗎?別說他這次評教授的論文有問題,他評副教授時的論文同樣有問題。兩篇代表作都是合著,其中一篇是跟楊先生合作,當時楊先生還是係主任,另外一篇,是跨學科的,就是跟你導師合作的。合作的時候,你導師是係主任。外人還以為他拍馬屁,專門給領導寫文章。事實是,他能讓領導為他寫文章。”


  “你這說話,太主觀了吧?要是錄下來,你要倒黴的。熊輝要是知道,將來到了那邊也不會放過你的。”王院長開起了玩笑。


  “我是有證據的。當然,都是間接證據。我導師曾跟我說,熊輝曾三番五次地拜訪我導師,目的是想請我導師給他一篇文章,還說他的最大理想就是當個副教授,沒有當教授的奢望。我導師看不起這種小人,沒理睬他。以此類推,他跟楊先生、跟你導師合作的文章,都是兩位老先生給他的。”秦教授解釋道。


  為了讓王院長確信自己的判斷是準確的。秦教授問道:“你導師搞古代文學,寫文章還需要他熊輝這個外行幫忙?你不動動腦筋想想?”


  “可是,我導師從來沒跟我說過,真的沒說過。”王院長似乎還是不太信。


  秦教授說:“你不信。我再給你講講間接證據。你導師總共跟三個教師合作過,而且都是第二作者,都是在對方要評職稱的時段,其中就包括跟你合作的一篇。你們是師生,合作很正常,當然,也可能不正常啊。我不逼你說出‘真相’。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導師在出論文集的時候,把這三篇文章都收進去了,說明他雖然是第二作者,這三篇文章的寫作,他都起了重要作用。要不然,以他老人家的個性,是絕對不會把這三篇文章都收進自己的論文集裏的。在論文集的‘後記’裏,老人家明確指出,跟你合作的那篇,你是第一作者;跟另一位教師合作的那篇,另一位教師是第一作者。唯獨跟熊輝合作的那一篇,他提都沒提。是他老人家疏忽?肯定不是。那是為什麽?原因隻有一個,老人家後來發覺熊輝不是個好貨,不值得他提攜,於是就通過這種方式與熊輝劃清界限。討厭、看不起一個人,又不點破。還是老人家高明。”


  沒等王院長插話,秦教授又說道:“熊輝這狗日的,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你要說他跟我有仇,確實有仇。你忘了?評副教授那年,我跟他兩個人申報,學校隻給了一個指標。他這不要臉的家夥帶著老婆,提前一年就到所有係領導和教授家去。說是拜訪,其實就是訴苦,博同情。當時他沒想到我也要申報,還去了我導師家。在我導師麵前裝可憐,說別人四十歲左右就是教授了,他到五十歲才評副教授,已經很醜了。在係裏開會討論申報名額之前,他又帶著老婆,把各個領導、教授家走了一遍。這次沒到我導師家。結果呢,我導師在會上據理力爭、費盡口舌又有啥用,九個評委,他五票,我四票,出局了。當時你導師是係主任,他老人家也感覺到被操縱了,又不好說。要遵守遊戲規則啊。好在你導師是個熱心腸又正派的人,學問做得好,在學校領導那裏又能硬起來,到學校極力爭取,又搞了一個指標,我才得以幸免於難。這就是我的仇。”秦教授訴說自己的“仇”,勾起了王院長的“仇”,但是,王院長覺得不應該說。畢竟都過去了。


  喝了一口水,秦教授意猶未盡:“這件事,對我導師觸動很大,他說你導師正派,是條漢子。他以前跟你導師不講話,因為這件事,冰釋前嫌。我導師跟你導師不講話,是因為爭當係主任,沒競爭上,覺得沒麵子。這你是知道的,不要裝。”


  等秦教授把話講完了,王院長問道:“我不明白的是,老胡怎麽會反對熊輝上?我真的想不到。誰反對我都想到了,就他反對我想不到。他們是老鄉,同一個教研室,還是一個基地的。平時老胡有什麽好處也分一杯給熊輝,看起來很關照熊輝的。”


  秦教授還沒聽完就笑了:“你確實適合做學問,也適合當官。做學問要‘傻’,要單純。有時候學校領導選擇院係領導也喜歡你這種傻人,因為簡單、聽話,沒多少彎彎繞。客觀地說,老胡這個人並不壞,麵子上也樂於助人,在人前喜歡表現得豪爽,愛出風頭,就是心胸太小,或者說格局太窄,要不然,以他的能量,這個院長的位子就不是你的了,而是他的了。你注意到沒有,他幫助的都是比他混得差的人,跟他沒有多少利害衝突的人;他平時結交的也是這一類的人,享受呼風喚雨式的大人物的感覺。這種人,虛榮心作怪,城府也很深,看起來活得瀟灑,其實內心裏苦得很,屬於死要臉活受罪的那一種,也屬於小的方麵助人、大的方麵害人的人。如果熊輝不是他老鄉,不跟他同一個教研室,他這次必定會出手相助,表演自己的古道熱腸。壞就壞在他們是同鄉、是同一個教研室。你想想,老鄉聚會,就他一個教授,或者說身邊少一個教授,他就有眾星捧月的感覺,就有老大的感覺。熊輝如果當上了教授,他還能有這種感覺嗎?在教研室裏,他也是這個心理。再說,熊輝的兒子很爭氣,本科985的,現在美國賺美元,他老胡的兒子呢,三本畢業,在一家公司打打雜。老胡心理啥滋味?喉嚨裏一直卡著一根刺啊……”


  王院長心有不甘:“熊輝都是躺在病床上的人了,說不定哪天就‘走’了。老胡不能這麽小心眼吧。你把老胡也想得太壞了吧。院裏年輕教師都很喜歡他。就算他虛榮心作怪,也要考慮考慮他們學科、他們基地吧?現代文學是省級重點學科、現代文學的基地是教育廳重點研究基地,就老胡一個教授,他要是真像你講的這樣心胸狹隘,小肚雞腸,他們學科、他們基地遲早不要垮掉嗎?”


  秦教授點撥道:“人,都不是壞人。不在同一個單位耗著,沒有利害衝突,沒有攀比心理,都是好人。所以說,朋友都在遠方。你說熊輝得的是大病、是絕症,這不人還沒死嗎?老胡能放過他?再說了,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今天是絕症,明天很可能就是毛毛雨。老胡這老家夥不是不曉得的。還有,你說熊輝啥啥啥大病、重病,你知道叫啥病嗎?你知道他在哪個醫院住院嗎?你看見過檢查報告嗎?你看見過病曆嗎?你講不出來。我都懷疑,以老胡那種人,能不懷疑嗎?”


  看出王院長要插話,秦教授擺擺手:“你聽我接著說。年輕人喜歡老胡,那是因為他善於籠絡人心,利用他那個基地,不時給年輕教師幫點小忙。給個基地項目啦,帶出去開會啦,約出來喝個小酒、打打小牌啦。這都是他的招數。他這麽做的目的,不過是想在年輕教師那裏找到當老大的感覺而已。你說那重點學科、教育廳基地,都是老主任楊先生置辦的家業,打下的江山,他老胡坐享其成,垮掉也不心疼。再說,學科、基地要垮了,說不定他到時候還能因此多延聘兩年。”說著說著,秦教授開始發牢騷:“學校就是這樣,誰把學科搞垮了,後繼無人,就能多聘一兩年。辛辛苦苦把學科建設好的教授,結果是到期‘下班回家’,因為有人接班啊……”


  秦教授正說得帶勁,王院長聽到了帶著哭腔的“王老師、王老師”的喊聲以及他辦公室那邊急促的敲門聲,趕緊對秦教授說:“你小子聰明,早應該當院長。小夏的消息很靈通啊,我得去應付。”秦教授拍拍王院長的肩:“不要辜負了人家”。王院長歎了一聲:“已經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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