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哪兒冒出的精神小夥
薑山腦中轟然炸響,渾身的毛孔張開,一個勁的哆嗦。
兩道熱淚從渾濁的眼中滾落而下。
他想說話,但嘴唇顫抖,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兒子薑鴻宇雙眼熱切地望著他,又叫了一聲:
“爸!”
薑山忽然抱住兒子,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邊哭邊在心裏嚎:
兒啊,我的兒啊,你終於清醒了!
父子兩個一起哭,薑鴻宇抱著父親的肩膀,眼淚劃過他瘦削的臉頰,落進肮髒的棉衣裏。
渾渾噩噩數十年的夢,卻在此刻猛然清醒。
薑山哭了一通,鬆開兒子,望著兒子滿臉淚痕,對,這才是有血有肉的薑鴻宇,他的兒子清醒了:
“小宇,你總算不瘋了,我的兒子終於不瘋了!”
“爸——”薑鴻宇哽咽地說不出話。
“走,回家去,回家吃飯!”
薑山抹了把淚,把自己的兒子扶起來,打著手電筒往家裏走。
他頻頻扭頭去看薑鴻宇,生怕這隻是自己的幻覺,他不敢說話,也沒問兒子究竟發生什麽,怎麽突然醒了?
回到家,進了三間破舊的堂屋,點上油燈,盛了地瓜稀飯,端出一碟蘿卜幹,父子兩個就在小木桌的兩邊坐下。
兩人相顧無語。
薑鴻宇神色恢複了正常,除了比之前略瘦了點,其他的,跟三四年前一模一樣。
薑山這才小心翼翼地問:
“小宇,你知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
薑鴻宇點頭,悶悶地說:
“知道,我瘋了好幾年,是不是?”
“對,那你,你為什麽突然醒了?”
薑鴻宇的神情又開始恍惚起來,薑山見兒子這個反應,生怕再把兒子刺激瘋了,連忙道:
“不說了,不說了,吃飯!”
薑鴻宇垂下眼瞼,感慨道:
“夢了一輩子,瘋了一輩子,該是清醒的時候了。”
薑山見兒子又說些神神叨叨、讓人聽不懂的話,兒子幾年前快瘋的時候就常常說這些,薑老漢的心又揪起來:
莫非兒子沒全好,還在瘋著?
薑山不敢言語,默默端起飯碗,吸溜溜喝起地瓜稀飯。
薑鴻宇沒有動筷,沉默了一會兒,問:
“雪飛跟孩子呢?”
薑山剛要用筷子夾蘿卜幹,聽兒子這麽說,筷子停在半空中,怔怔的,不知該怎麽解釋。
難道要告訴兒子,雪飛已經帶著孩子回娘家了?
而且,他昨天已經把證明送到公社去了,說不定程雪飛已經辦完離婚了。
想到這個,薑山覺得自己做錯了,不該操之過急。
兒子知道了,會不會再受刺激?
薑鴻宇說:
“我前幾天好像在路邊看見雪飛了,她騎著你的自行車,帶著兩個孩子,孩子好像還喊我了。”
“你能記得這些?”
薑鴻宇點頭:
“我大概能記得我曾經看見過什麽,記的不是很清楚。”
“小宇,”薑山歎了口氣,決定還是把事實告訴兒子,“這幾年,你媳婦帶著孩子,受了不少苦,前幾天,你媳婦提出要跟你離婚,我也同意了,但是沒關係,你明天好好洗刷一下,換身衣服,再把頭發理理,買點東西去你丈母娘家一趟,把他們娘仨接回來,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薑山說著,臉上漾起了笑容。
兒子恢複正常,兒媳婦跟孩子就不用走了,他這一家子,全乎了!
不料薑鴻宇沉聲道:
“離婚?如果她想離,我就跟她離。”
說完,薑鴻端起稀飯吃起來。
薑山愣愣地望著兒子,不敢說什麽。
看來兒子還是有根神經沒恢複正常,竟然能同意跟自己媳婦離婚?難道孩子也不要了?
薑山不敢問,生怕刺激著兒子,他默默地夾起兩根蘿卜幹放進嘴裏,“嘎吱嘎吱”地咬著。
薑鴻宇突然恢複正常的消息,薑山沒告訴任何人,因為他害怕這是一場虛空。
沒關係,隻要兒子恢複正常,不用他說,別人也能看的出來。
從那以後,薑鴻宇就不再四處轉悠了。
沒過幾天,河西大隊的人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
老少爺們、姑娘媳婦聚在牆根閑聊,突然有人提出來:
“哎呀,小宇呢,這幾天咋沒看見小宇出來逛?”
“對啊,我說怎麽少點什麽,咱們大隊的守護神哪兒去了?”
“難不成被開黑磚窯的人拐走了?”
“不能吧,要是被拐走了,薑山不急瘋了,昨天我還見著薑山去趕集,買了塊豬肉,還買了雙解放鞋,小宇要是被拐了,他還有心思買新鞋穿?”
“那能去哪了?”
眾人議論不休,不多久,就見薑山推著輛獨輪車經過,滿臉淡定。
“薑山,薑山,去哪兒啊?”
“去磨坊,磨袋大米。”薑山頭也不轉地回答。
“哦,磨大米啊,磨給你家小宇吃嗎?”
“磨給我吃。”
“哦,怎麽好幾天沒見著你家小宇,上哪玩兒去了?”
“在家呢。”
薑山說著話,推著獨輪車走過去了。
眾人都知道薑山是個老實人,自從兒子瘋了以後,就更加寡言少語,大家也都見怪不怪。
等他走了,老少爺們、姑娘媳婦又議論開了:
“看著沒,薑山說小宇在家呢,是不是媳婦走了,受刺激了?”
“你瞎說,他都瘋了,還怎麽受刺激?”
“就是,要是能受刺激,就不瘋了!”
“那他躲在家裏幹啥?”
“估計是瘋的連褲子都不穿了,被薑山鎖在家了吧。”
眾人嬉笑,那些臉皮子薄的媳婦已經臉紅了。
過了不多久,從大街北麵走來一個筆挺的身影,遠遠看去,那人又高又瘦,穿一身筆挺的藍布衣褲,步履穩健,走起路來意氣風發。
這河西大隊,每家每戶有什麽人,大家一清二楚,就連誰家有什麽親戚都門兒清,怎麽哪冒出來這麽個精神小夥兒?
“那誰家親戚?”
“不像,是不是公社幹部?”
等那人一步步走近了,忽然有人驚道:
“哎喲,那人像不像小宇?”
“你放屁呢,小宇哪有這麽精神。”
等那人快走到跟前,大家都直勾勾地看,越看越覺得像小宇,於是有人試著喊了一聲:
“小宇??”
那個身穿藍布衣褲的高瘦男子朝兩邊人看了一眼,招呼道:
“二大爺!”
他這一叫可不得了,兩邊的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氣,所有人都站起來,像夾道歡迎領導似的:
“小宇,真的是小宇!”
薑鴻宇褪去了老舊的破棉襖、破棉褲、破棉鞋,換上筆挺的藍布衣褲、穿上嶄新的解放鞋,臉上打理的流光水滑,頭發梳的一絲不苟。
眾人看慣了邋裏邋遢的瘋子,早就忘記了原來小宇是這副模樣。
一個大娘感歎道:
“哎喲喂,小宇不瘋了,又成咱們大隊最俊的小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