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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險境

  沈故淵隨一眾內監入內,跪在了簾帳之外。


  慕長歡半靠著床頭,神色怯弱,稍稍退後些許,而白雲司捧著湯藥,微微側身喂食,露出沈故淵的身形。


  雖然沈故淵被暗衛出神入化地易容過,咋一看不過是身材略顯高大而姿色平庸的宦官,但慕長歡仍心突突,有些擔憂。


  她昨日染了風寒,再加上脖子掐傷,神情懨懨,強打起精神,大說:“夫……陛下,臣妾自己喝吧。”


  白雲司也不知道抽什麽風,突然讓她改口,這一聲聲陛下、臣妾的,叫得她別扭極了。


  陶瓷玉勺碰撞白碗的聲音清脆而突兀。


  白雲司斂神,手中動作一頓,似若惘聞,片刻後盛滿湯藥的勺子再度觸碰慕長歡泛白的唇瓣,冰冷入骨。


  珠簾之外,本應該跪地低頭的沈故淵暗中狹長的眼眸微眯,看一襲白衣的某人眼神不善。


  竟敢讓瑤光公主自稱臣妾?

  好大的膽子!

  若不是時機不對,白雲司早被沈故淵以僭越亂禮為由扔進刑獄寺死了幾百次,不過算上其謀朝篡位的罪過,恐怕淩遲也算仁慈。


  慕長歡見一計不成,便疲倦斂眸,說:“陛下,臣妾乏了。”


  語氣帶著膽怯祈求。


  白雲司頓住,久不出聲,隻是靜靜看著慕長歡。


  他神情麻木又帶著專注,好似要在眼前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上找些什麽。


  找什麽?

  高傲、矜貴、光彩奪目、張揚囂張?

  或者,狡黠、俏皮、理直氣壯?

  他麵無表情又眼眸晦暗不明。


  慕長歡被看得心裏發毛,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撥開白雲司的手,自己用帕子擦拭痰液,故意惡心人說:“臣妾體質差,還望陛下不要見怪。”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白雲司沒有露出絲毫嫌棄,反而命人取來重新燒好暖爐。


  宮人動作很快,說話間,新的暖爐已經填好獸金炭,送了上來。


  慕長歡眼角微抽,這人是打算耗在她這兒是吧?


  罷了罷了。


  她歎了一口氣,攏了攏皮草外袍,伸手準備接暖爐,抬眼一看,心差點跳出嗓子口。


  沈故淵!

  偏偏後者渾似意識不到自己處境多麽危險,甚至還暗中朝慕長歡眨眨眼。


  索性白雲司有幾分心不在焉,沒有注意異樣。


  直到刑天盟的人有要事稟報,白雲司才起身離開,而慕長歡才中止如坐針氈的酷刑。


  待白雲司的人都離開後,慕長歡立即伏在床沿,將適才喝下的藥盡數嘔了出來,她蓋在手上的被已被擰得皺巴。


  初雪過後,天色暗淡,屋內燈燭又昏暗,沈故淵見狀麵色發青,心疼地倒些茶水供她漱口。


  “本公主沒事。”


  慕長歡雖喜他體貼,可她不是溫室嬌花,經不起一絲一毫風雨。


  在這吃人的皇宮長大,她靠的可不是運氣,催吐的法子有時可是保命的利器。


  “好好,沒事沒事。”


  見她習以為常的表情,沈故淵心更加軟得一塌糊塗,冷峻的臉上滿是憐惜,水袖下的手掌攥緊。


  要是他再早一點遇見長歡……


  看了眼臉色變幻莫測的沈故淵,慕長歡張了下嘴,清清喉嚨,卻欲言又止,細看還有一絲惱怒。


  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悶葫蘆!

  昨日沈故淵突然出現,而後一名沈家暗衛接踵而至,得知其擅長易容,慕長歡兩人一合計,決定讓沈故淵偽裝一番待在宮中,等待雀隱樓的消息。


  於是,便有了先前的一出。


  但是慕長歡現在很不滿意。


  “沈故淵,你知不知道剛才的行為就像往敵人刀口上撞!”


  公主生氣起來,就差揪著耳朵罵人了。


  瞧著慕長歡氣得白嫩如上好溫玉的臉頰微紅,沈故淵戲謔笑了笑,“怎麽?公主心疼了?”


  都這種時候了,他怎麽還有調笑心思!

  慕長歡一麵無語,一麵耳根升溫泛紅。


  不過沈故淵的好心情也沒維持多久。


  他突然腳步一個踉蹌,撐著桌沿,肩胛繃了繃,喉間漫開一片血腥氣。


  “怎麽了?”慕長歡幾乎是馬上察覺他臉色不對,連忙扶著直冒冷汗的沈故淵。


  “臣沒事。”


  沈故淵扶著桌沿,盡力想要站直,胸口卻依然疼得眼前一陣陣泛黑。


  他抬起手,攥住衣料緩了緩,每喘一口氣卻都如同千斤重錘,高高舉起,結結實實砸下來。


  沈故淵自嘲一笑,捂著一寸一寸肉撕裂般疼痛的胸膛。


  餘毒來得又是如此猛烈。


  他有些昏沉,撐著慢慢滑坐在地上,視野被冷汗沁著,看什麽都是模模糊糊。


  “沈故淵!沈故淵……”


  慕長歡慌了,跟著跪坐在地上,白皙的手覆蓋在他冷汗漣漣的額頭,熱得嚇人的體溫差點灼傷她的手心。


  憑借著最後一絲力氣,沈故淵虛弱地拉住她的手腕,泛幹的薄唇開合幾下,有形無聲。


  慕長歡急切地低下頭,“你說什麽?”


  “臣……臣說,公主不要擔心,臣熬過一個時辰便好。”


  熬?

  慕長歡不禁眼眶通紅,忍住揪著他衣袖質問的衝動,“沒有藥嗎?幹嘛要熬?”


  搖搖頭,沈故淵無奈一笑,在意識混沌之前,揉了下自家傲嬌公主的發絲,而後閉上眼睛。


  “喂!”


  慕長歡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地上的男人全然疼得陷入夢魘。


  她完全想象如此翩翩貴公子會狼狽至此。


  飄然的發絲粘著冷汗,英氣的劍眉蹙起,往日麵若冠玉此刻卻燒得臉酡紅一片,手臂上青筋虯劄,全然沒有溫潤清高的模樣。


  啪嗒。


  她手背一陣清涼。


  慕長歡抹去眼角清亮的淚痕,賭氣地不再去看什麽事都埋心底,自作孽不可活的沈故淵。


  一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等沈故淵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家身處狹小的某處,動作受限。


  金狻猊香爐漫出嫋嫋煙霧,透過十二扇水墨屏風的縫隙,沈故淵瞥到慕長歡怯怯地支著腦袋,指間捏著銀箸,箸上夾著煨肘子。


  白雲司端坐旁邊,罕見地披著件玄色外袍,正專心致誌替慕長歡剝蝦。


  骨節分明的手優雅地投喂,指腹不時掃過慕長歡粉粉的雙唇。


  這一幕看得沈故淵眼底直冒火,咬牙切齒。


  若不是禦史中丞在正門外鍥而不舍地候了兩個時辰,正叫人搭梯子、準備一頭撞死在先帝親手題的匾額上的時候,被從房簷上請下來,進了大殿側麵,沈故淵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麽。


  “新帝。”


  禦史中丞雙手奉著文書,在大殿前站滿了一炷香,終於再忍不住:“陛下——”


  “何事?”


  白雲司麵無表情,眼皮未抬,依舊全心為慕長歡布菜,動作細致卻毫無感情。


  慕長歡忽然感覺吃在嘴裏的飯菜索然無味。


  完全被忽視的禦史中丞吹胡子瞪眼,看得詫異,還要說話,被邊上的大太監笑嗬嗬拉了一把。


  大太監接過文書,朝白雲司恭敬俯身,承到了桌案上,尖聲細氣道:“陛下,這是登基大典的流程。”


  默默吃飯的慕長歡腹誹,這不是還有大半個月嗎?

  這麽早就來拿繁文縟節騷擾白雲司,怪不得不受待見。


  “嗯。”


  白雲司單字一個音,便不再搭理這兩人。


  大太監有些尷尬,禦史中丞則倚老賣老冷哼一聲。


  這新帝未免太狂妄了!

  但白雲司可不這麽覺得。


  他好似想起什麽,道:“封後大典跟著一起辦了。”


  語氣完全沒有要商量的意思,而這封後的人選更是不言而喻。


  “哦,對了,再把沒必要的祭祀取消了吧。”


  大太監見識過這位帝王的冷酷殘忍手段,條件反射應了下來,而禦史中丞晾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違禮破例的條目一條一條往上加,不由皺眉:“公公……”


  “大人慎言!”


  大太監見白雲司麵色如常,鬆了一口氣,連忙捂住禦史中丞的嘴,附耳說了幾句。


  後者聽得隱約心驚,眉頭蹙得反而愈緊:“長此以往,豈不——”


  大太監給他一個噤聲的手勢。


  到底是貪生怕死的老骨頭,禦史中丞滿是溝壑的臉上雖不讚同,但從頭到尾也沒敢說一個不字。


  而慕長歡聽見封後大典幾個字,她差點沒把嘴裏的山珍海味噴出來。


  舊朝的公主當本朝的皇後,也就白雲司真敢這麽做!

  另一邊的沈故淵生生捏碎手邊的木柱,咬肌緊闔,眼眸陰冷,看白雲司的目光如同看一件死物。


  禦史中丞收拾好修改事項,恭敬行禮後退了出去,心底想著,哪怕和幾個曆朝妃子相比比,瑤光公主的恩寵也是獨一份。


  一點都不想要這份恩寵的慕長歡恨不得把臉埋在碗裏,可惜她隻能裝瘋賣傻繼續和白雲司周旋。


  屏退宮人後,白雲司目光似水溫柔,卻又隱約透露著詭異。


  他拉起慕長歡的手,輕輕放在嘴邊落下一個繾綣的吻,“長歡,本帝會讓你成為唯一的皇後。”


  硬著頭皮,慕長歡揚起頭,帶著滿滿困惑,天真無邪問道:“可臣妾不早就是陛下的妻子了嗎?”


  “不,那不算。”


  白雲司眼眸半垂,掩去暗湧的思緒。


  封後大典會給予你我真實的羈絆,而非堆砌的謊言。


  這些天,他也想通了,既然鎖情蠱不可逆,那就算是神智全失的瑤光公主也好過世間的庸脂俗粉,也是足以站在他白雲司身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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