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當面對峙
樓台水榭,一攏素衣,玄紋暗綉,席地而坐,一眉目如畫的男子低垂眼瞼,沉溺在蔥白指尖撫弄而形成的世界。
修長而優美的手指行雲流水般跳躍在琴弦之間,輕輕扇動稠濃的睫毛遮出小片陰影,莫名撩撥人心。
伴隨著清澈明凈的琴聲,慕長歡受蠱惑似的靠近,一邁步。
叮啷——!
清脆銀器碰撞聲突兀響起。
她疑惑地視線下移。
白皙裸露的腳踝赫然鎖上純金銀打造的精緻腳鏈,鏈條另一頭是……
慕長歡愣愣抬頭,對上停下手中動作的男子望來的眼神。
溫潤爾雅的眼眸深處是古譚無波,以及似有若無的涼薄。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男子看向自己時嘴角微微上揚。
她惱羞成怒道:「你是何人,竟敢給本公主鎖上腳鏈!」
男子不答。
忽而,層層堆疊的浮紋絲制衣擺上收平整,他優雅地站了起來,渾身氣度光風霽月,簡直擔得上如玉貴公子的雅稱。
慕長歡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步。
她也說不上原因。
晃神間,模樣俊美男子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近身上前。
「你……你想幹什麼?」
慕長歡退無可退,蹙起眉頭,聲音又軟又驚。
「長歡,下月我們便成親可好?」
男聲溫柔清朗嗓音莫名藏著一絲偏執陰沉。
什麼?
有病吧!本公主都不認識你!
她奮力想掙脫男子禁錮的手掌,卻不能撼動半分。
貌若天神上仙的男子不悅,手中力道加重,疼得慕長歡皺起小臉,氣急敗壞嬌呵,「放肆!你不想活了!」
忽然,她話音剛落,眼前蠻不講理的男子剎那間如雲煙消雲散,慕長歡沒止住力道,反摔倒在地。
她四下看看,心裡一慌,還沒作何反應,眼前一陣白光閃過。
手快地遮住眼眸,擋住刺目亮光,再次睜眼時,映入眼帘的是骨節分明,覆有劍繭的手掌。
「長歡,不要怕。」
男音淡然好聽又可靠溫暖。
慕長歡不由心頭一顫。
借著細碎從茂密樹葉間隙遺落的陽光,她卻死活看不清來人輪廓。
只覺得他應該一襲古板官服,說著迂腐冠冕堂皇的陳詞濫調,衣冠楚楚又斯文敗類。
想著,慕長歡不由輕笑出聲。
奇怪,如此虛偽的人,她卻討厭不起來。
然而,眼前的男人又重複了一遍,「不要怕。」
嗓音依舊低沉悅耳,就像羽毛不斷撩撥她的跳很快的心。
「怕……怕什麼?」
慕長歡耳垂泛紅,磕磕巴巴問了出來一開始就有的疑惑。
男人薄唇微張,還沒等她湊近一聽,忽然嗓子燒得生疼,活像吞了火熱炭火。
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如蜘蛛網般籠罩著慕長歡,她單手捂著喉嚨,伸手想求救,眼角不爭氣地流下生理性淚水。
恍若未聞,一身暗色衣袍的男人只是機械重複了一句話。
「不要怕。」
……
「呼呼。」
慕長歡滿頭冷汗一翻從床上坐起,後背裡衣全然浸濕,眼眸略顯獃滯地盯著高掛的蘇綉床簾,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她捂著胸口,咚咚的心跳聲還未平復。
深深喘了幾口氣,單薄的胸口劇烈起伏,慕長歡才徹底從剛才光怪陸離的噩夢中清醒。
她臉上儘是不自然的神色,緊蹙的秀氣眉頭沒有半點放鬆的意思。
「公主你醒了?」
半夜倒班的宮女正端著溫水銅盆往內走,一瞅見慕長歡醒了,喜出望外。
「嗯。」
慕長歡單字只發了一個音,但不耽誤她察覺聲音的怪異嘶啞。
她愣怔摸著喉脖,細看指尖還在不自覺顫動,「本公主這是……」
「公主公主,別別!」
模樣稚嫩的宮女連忙扔下水盆,神態倉皇急切,「太醫說了,您才醒時,喉嚨不舒服是正常的,畢竟濃煙進嗓子里了,只要多飲水便好。」
說話間,她又忙不迭轉頭給慕長歡倒上一盞茶水,黑白分明的眼眸閃耀著純真關切。
「太醫可囑咐奴婢了,萬不能讓你撓傷處。」
濃煙?傷處?
慕長歡慢半拍接過水杯,亂糟糟的大腦才開始運轉。
昨日漫天火光適時重現眼前,她心底一陣后怕。
等等,慕長歡微抿一口茶,驅散嘴裡熏濃的苦澀,長眸微眯。
「昨日是誰救本公主出來的?」
「那當然是新帝啊!」
說起這,宮女可就興緻昂揚,她眼底滿是艷羨,「昨日陛下可是不顧自身安危從火場抱出公主!」
白雲司?
慕長歡一怔,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再說,她主動造出火勢,本就是為了吸引白雲司的注意。
「而且,」宮女一副感動的模樣,神神秘秘擠眉弄眼,「陛下守了公主您一個晚上,堪堪天明才起身離開。」
說著,她一臉可惜,要是瑤光公主再早醒片刻,說不定新帝就不會滿臉落寞擔憂地離開。
慕長歡嘴角抽搐,怎麼這個宮女這般行為清奇,還自來熟。
看著一直嘰嘰喳喳的宮女,她突然有些想念前幾日宮人面對自己時戰戰兢兢的作態。
「哦,奴婢差點給忘了,」宮女正說得歡,忽然一拍掌,圓溜溜的眼睛心虛飄忽,「今天,您的葯還沒喝。」
還沒慕長歡說話,她一溜煙跑了出去,沒等一會就端著一碗黑幽幽的湯藥過來。
大老遠就聞見苦味。
慕長歡嫌棄地蹙眉,渾身透露著排斥。
自個兒最近著實有點背,湯藥就沒斷過。
「瑤光公主還真是如傳聞中一樣嬌氣。」
陰陽怪氣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
來著目光不善,劍眉斜飛又帶著不容忽視的殺伐之氣。
這隻有常年淫浸在邊塞沙場的將領統帥才有的氣質。
慕長歡眼眸一凜,不確定道:「定川王?」
「正是本王,瑤光公主這是腦子燒傻了嗎?」
定川王嘲弄一笑,言辭字字帶刺,讓邊上的宮女都聽得皺起小巧的鼻子。
「哦?定川王何時落魄得幫人看病謀生了?」
慕長歡也不是善茬,冷言譏諷回去,氣得定川王臉鐵青,指著她罵道。
「刁婦!」
完全無視氣急敗壞的定川王,慕長歡淡然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葯,當著找事者的面沒有磨嘰一飲而盡。
一副沒打算繼續搭理定川王的姿態,把後者氣得夠嗆。
如若不是毆打女流之輩過於丟份,定川王說不定早抽出佩劍刺了過去。
「新帝駕到——!」
殿外太監尖細的通報聲打破詭異的氣氛。
定川王聞言皺眉,眼底光亮晦暗不明。
今早他來找慕長歡並不是臨時起意。
昨日宮中大火,他一醒來便聽見宮人嚼舌根。
繪聲繪色說道新帝如何視瑤光公主如朱似寶,竟然親自闖入不知隨時會坍塌的宮殿,一團火霧間橫抱著公主的身影決絕又深情。
定川王聽人如此編排白雲司,當即勃然大怒,又叫了幾位倒霉宦官來複述真實事件。
可這幾位哆哆嗦嗦說道的經過赫然與前面的宮人相差無幾。
定川王瞬間表情微妙,他把玩著脖子間的吊墜,猶記這是白雲司在自己生辰宴親自送的。
他不信白雲司會欺騙。
聯想著白雲司書寫的字字辛酸密函,定川王立馬堅定信念,自家心上人必定有難言之隱!
於是,在定川王心中,慕長歡和沈故淵雙雙變為強人所難、心機叵測的奸詐之徒。
「這是怎麼了?」
白雲司面上波瀾無驚地推門而入,實則手心悄然冒汗。
如記憶中清雅悅耳的聲音讓定川王思緒回籠,他略帶心疼地看了眼冷清冷麵的美人。
白雲司:???
這定川王怕不是腦子有疾?
慕長歡將兩人互動盡收眼底,當下冷笑一聲,倒是沒遮沒掩道:「你說怎麼了,很明顯你姘頭不滿意你救了我,來找茬唄!」
當著眾宮人的面,慕長歡可謂一點面子都沒給白雲司留。
這無異於平地起驚雷,把所有人都轟得七葷八素。
邊上宮女收白瓷碗的手差點一抖,而跟在白雲司身後的大太監則是失態掉了拂塵。
「瑤光公主說笑了。」
白雲司臉上風輕雲淡,水袖下的手緊攥,眼底深埋一絲惱怒羞恥,連帶著對慕長歡的執念都散去幾分。
以男色誘人一直是他的痛腳,是所有人都無法觸碰到禁區,包括慕長歡!
他白玉般的臉龐生出幾分不起眼的薄紅。
是氣的。
但顯然定川王不這麼想,只當心上人害羞了,心底一陣柔軟。
世間怎會有如此光風霽月又嘴硬心軟的人!
他第一次瞧著慕長歡這般順眼,會說話就多說幾句。
巧了,慕長歡可沒想停嘴。
在她眼中不是白雲司從火場救出了自己,如若他不意圖謀逆根本沒有後續的所有事!
白雲司不過是一位由一己之私,棄天下蒼生於不顧,不惜用蠱毒殘害普通百姓性命,又自我感動以愛之名囚禁堂堂長公主的無恥之輩。
「那陛下又怎麼來了?是不是以為後院起火了?」
她俏麗的面容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嘲諷,不待眾人反應,拋出一記狠葯。
「話說,定川王你知道新帝下個月要舉行封后大典嗎?沒錯,就是和本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