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曹與九
橫絕千里,孤山飛鳥,又有低聲輕喚,林間忽微雨。
嶼關山莊已經近五年沒有放下的一條橋索緩緩落下,搭在早已鋪滿銹跡的墩台上,從索橋往內,便是嶼關山莊的車馬行庫,而這一條路,便是從嶼關山莊到天都長安的官路。
曾經幾何,嶼關山莊日夜落著此橋,不斷地往長安運送精良兵器,如今卻只有三輛馬車,相繼駛出,行上官路不遠,又聽見身後吱吱呀呀木板老化的聲音,索橋放了上去。
「走,出發,天都長安。」
卯靈兒穿著一身禮衣,身旁的一眾弟子豎起嶼關山莊的庄旗子,浩浩蕩蕩聲勢顯赫的走上了以往最為熟悉的一條道路。
此時在北地,亦是微雨,亦是一臉的愁容,只是這愁容,是浮在九公子的臉上的。
手中是凌羽剛剛交給自己的木牌子,上面寫著偌大的「曹」,這不由得勾起了九公子的一些記憶,一些關於自己家道中落的記憶。
「你師姐走的時候,還說什麼了?」
九公子與凌羽靠坐在一處,座下是一塊生了青苔的石頭,坐上去倒是異常的鬆軟,凌羽一臉的委屈,九公子一臉的鬱悶。
「師姐說,以前是她欠了你們家的,現在已經可以還報,所以讓我把這個牌子給你,若是你想的話,隨時可以去凌州找她。」
手指在木牌子上劃了划,並沒有歲月的痕迹,但是木牌子至少是有些年頭了,可見它的主人是一直很用心的在保養。
九公子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當年的事情一股腦的撞進了腦中,彷彿就是這樣一個人間微雨的天氣……
「所以說,這九脈飛針可以算是最為有效的手段去壓制敵人,當然,也可以用作救人。」
父親和自己冒著微雨在庭院裡面,對著一個草垛子練習著飛針的準頭。
「大人,門外跪了一個女孩子。」
父親的目光一斜,但是沒有理會。
「你看,手一定要放平才可以,要是不放平的話,萬一飛針沒了準頭,失誤就等於給對手留了機會。」
「大人,那我去將她趕走。」
小廝看著父親的態度,知道也是自討沒趣,所以就通報一聲要走。
「慢著,那孩子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我那老友曹將軍的遺孤了。你帶上幾個人,暗中保護她的安全,剩下的,由著她跪下去。」
父親說完話,又堆了一臉的笑容對著九公子,只是還沒有開口,那笑容就僵持住了,隨後,父親走進了房裡。
「小少爺,您知道大人這是怎麼了?看上去心事重重地樣子,剛剛就是這般嗎?」
九公子手中持著扇子,搖搖頭,這時候他才發現,握著扇柄的兩根手指頭已經起了偌大的白色水皰。
「不管是誰,你就按照父親的意思,讓她跪著就是了,估計又是什麼人想要巴結父親了。」
九公子隨意的下了定論,隨後手中的扇子一甩,四根飛針竟有兩根精準的刺進了草垛小人的胸口。
九公子歡喜,卻也沒有忘了平日里父親的教官,他忍住了歡呼雀躍,只是咧開嘴笑著,想要進屋去給父親說。
內屋門口,九公子剛要推門,裡面是兩個人影明晃晃的在那裡。
「她還是來了,看來天師崖沒有攔住她嘍。」
父親是沒有說話的那一個,只是背著手,看著眼前香爐中的白煙。
「我與曹將軍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她既然來了,我就不能不管。不過,我倒是希望她能求我給她一口飯吃,給她一個地方住,哪怕當成自己女兒,又或是小九日後的妻子養著也是了。」
父親開口說了偌長的一段話,隨後又是三聲嘆氣。
九公子記得很清楚。
「那你為何不去見她。」
「她從天師崖下山來,就說明她的師父都沒有攔住她,她來見我,不過就是求我帶她面見聖上,之後把該說的說了,可是你我都知道,李林甫那.……又豈是她一個小娃娃可以撼動。」
父親在屋子裡面踱步,九公子直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便向後退了幾步,坐在門廊上。
遠處的桃花開的正好,前兩天還說要在清明給母親去祭祀,九公子還要親自做上一兩道祭祀用的茶點,再蒸了茶去給母親。
還有就是練功的衣裳已經小了,眼瞧著自己的生辰也該到了,到時候姨母來了,倒也可以讓姨母幫自己制上一兩件新衣裳,只可惜姨母只能在清明后才來,所以沒辦法穿著新衣裳去給母親祭祀。
「哎,要是娘在就好了,我就會這麼無聊了。」
九公子自從沒有了娘親,每天都在想這句話,只是今日想著想著,入了口,竟然吐出來一兩個字,被一旁的人聽了去。
「你是九大人的兒子,小九。」
這語氣聽起來分明就是疑問句,怎麼卻感覺那樣冷漠。
九公子歪過頭,看見一個衣衫凌亂,髮絲飄舞,手中倒提著長槍的女孩。
「你就是剛剛在門外求見得那個女孩子吧?」
九公子沒有激動,也沒有趕她走。
「你知道,那你為什麼不趕我走。」
九公子搖搖頭。
「不像你進來的是父親,並且我聽著父親說,你是個可憐之人。並且。」
「並且什麼。」
「並且你是曹伯伯的女兒,曹伯伯忠心愛國,他的女兒一定不會差。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從後面下人行走的矮牆翻進來吧?」
這根本不用猜,此時那女孩的手掌心,還印著偌大的一個紅印子。
「你說的沒錯,所以你可以帶我去見九大人嗎?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他說。」
九公子心中知道,所謂的重要的事情,就是她希望父親能夠跟著她一同進宮去揭露李林甫的罪行,但是哪怕是在九公子的年歲看來,這都是天方夜譚。
一邊是常常掛在嘴邊的大仁大義,一邊是自己的父親。
前幾天父親還深深感嘆朝中一位交好的大人因為上書次責了李林甫就被擱置在家,並且門庭多被騷擾,舉家不寧的事情,如今竟然是一般無二的事情就要發生在自己家中。
九公子的嘴唇微微顫抖,手指已經伸出來,但是手臂還是不自然的向下垂著。
「小公子你說話,你知不知道你的父親在哪裡?這世上只有他能為我們家洗刷冤屈了。」
女孩的聲音又一次傳入耳中,稍微的沙啞聲音下滿是對這個社會的控訴和對父親的希望。
「你盡然進來了,就直接到屋裡來吧。」
九公子沒有開口,手也只是抬起了一半,但是父親的聲音卻從門口傳過來,並且竟然那般的溫柔。
「父親.……父親您?」
九公子恍惚間一回頭,望見的只有那個女孩的背影,還有她的腰後面別著的木牌子,那木牌子看似簡陋,但是雕工極好,上面分明刻著偌大的一個「曹」字。
這是這般,父親當然是秉持著正道的理念,執行著他風骨的決定。
三日後,朝中大會,父親持著板玉,三跪六叩的在皇帝面前一五一十的將李林甫是如何假公濟私,甚至滅了曹將軍一家家眷的事情上表給了皇帝。
半周月後,皇帝的怒火早就消散了,李林甫隨意推了一個手下的官員出來,將罪責承擔下來,並且削去管籍以作懲罰。
一周月後,被罷免的那個官員,出現在了御史台行府的門前。
九公子看著家中一片大亂,小廝們被他們打死,下人們被他們強搶。
父親緊緊地拉住九公子的手,就站在內堂的門口,眼睜睜的看著面前所發生的一切。
隨後,九公子被那日與父親一同在屋子裡談論的男人打暈,醒來時候,已經在一輛不知道去到哪裡的馬車上。
九公子朦朦朧朧的想起了暈倒前家中的情形,他大概知道父親的結果,但是他沒想到自己什麼都沒做。
站在堂口看著那些狼狽之人時候,九公子曾經想過千萬種可能,不管是如何動手,怎麼動手,將他們打的屁股尿流。
但是,命運弄人,他什麼都沒做,就悠然的躺在馬車上,這般拋下了父親。
「小子,你醒了?我帶你回龍城府。」
外面就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九公子沒有回話。
「小子,你父親希望你不要意氣用事,在龍城府好好地生活。我是你父親的生死之交,我姓李,是龍城府防禦使.……」
思緒開始回到眼前,九公子坐在石頭上,只覺得胸口中有一股吞不下吐不出的炙熱感覺。
凌羽正傻愣愣的看著自己,臉上堆著的滿是擔憂。
九公子終於還是笑了笑,之後用手又一次摸了摸那牌子上的字,起身,走向一旁的火堆。
「今天我們都累了,正是病邪容易入體的時候。今日的艾草我們依舊是多燒一些。」
九公子去取艾草團,無意間向著乾糧袋子一瞧,早已經見底了。
「公子,一大早就要燃艾草嗎?用不用先煮湯藥?」
奕鋒得手已經消下去了不少,此時正是能用手提著桶,要去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