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醉漢
略顯昏暗的晚會會場里,無處不是人。
人來人往,但多數會駐步在原地,與周圍素不相識,但必然有著顯赫身世的陌生人攀談起來:
這也算是結個善緣,日後若有利益上的來往,也更容易拉下面子來進一步談話。
也正是因為如此,場上的人雖多,雖多在走動,但大多數人,都只是以一個極慢的速度,在固定的小區域內,不住地彷徨踱步——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跳出這個怪圈瞥上一眼,簡直就像是陷入了什麼詭異的循環一般。
在這不動如山的死寂中,要是有人攜著藏不住的活力,有目的地朝著某處走動,是決計藏不住的。
藏不住:那鮮明的反差感,不可能藏得住。
那是什麼人呢?看到這麼一人,錢德勒心底忽地湧起了一股止不住的好奇心。
他的大腦實在是太無聊了:若是腦子上能夠長出但凡一隻手、一張嘴來,恐怕早就癱在原地,哈欠連天了——在這種絕望的無趣境地當中,任何新奇事都像是老天爺賞賜下來的一場冒險。
無處可用的腦細胞,決定將所有的能量用在這件「不務正業」的事情上邊,開始帶著些詩意,美化著錢德勒心底的想象。
這種事情其實並不少見,只是我們都忘了自己小時候常這麼做罷了。
在無聊的課堂上面,偷偷瞄向窗外樓下,校園圍牆外的過客: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過客,他們是什麼人?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在想象力的烘托下,就連匆匆走過,瘦如竹竿,趕著去上班的打工人,都像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王牌特工。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無論過去多少年,人的心底總會保留一塊像孩子一般的童真。
一個人在人山人海當中匆匆走過,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古怪,錢德勒卻在其中嗅出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並不是因為這件事本身,這個背影本身有不尋常的意味,而是大腦的想象力作祟,瘋狂地包裝著哪怕最微小的有趣事物,試圖讓其變得更加有趣,給自己增添幾分樂趣。
俗稱沒事幹找樂子。
那麼,剛剛往人群外面擠去的那人是誰呢?
光看背影,光看衣著,實在是得不出什麼結論來。
這是天逸公司邀請制的發布晚會,來到此地的,豈能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么?
既然大家都有著一份想要在暗地裡攀來比去的心氣,穿的自然也不會差,基本都是些出席重要場合的正裝。
這個時候,錢德勒內心成熟的部分,開始想要停下這場無謂的鬧劇了。
它實在羞於見到稚氣的那部分人格佔了上風,於是又在腦海里不斷地拋出一個個問題,尖銳,而又針針見血。
那個匆忙離開的背影,難道就不能只是個服務生嗎?要知道,在高檔點的地方,服務生就已經能夠穿名貴正裝侍人了。
要是個服務生,遇上了什麼工作方面的緊急情況,要快速離開人群,倒也不是什麼說不過去的理由。
有一瞬間,錢德勒都快被自己唬住了:我有那麼無聊么?居然已經開始臆想一場奇妙的冒險了?
然而,那個離去的背影,就像在無聊課堂里看到的飄逸的,靈動的,奔向藍天的雀鳥一般,完完全全把錢德勒·強森的心神給帶跑了。
直覺又在這裡起到了關鍵作用:直覺告訴他,那不能是個服務生。
「服務生的腳步雖也輕快,雖也有目的性,雖也不會隨波逐流,茫然在原地逛游……但服務生的腳步,是絕對沒有那麼輕快的!」錢德勒在心底對自己說道,試圖說服自己背負下長輩可能暴怒如雷的後果,暫離這場晚會,前去探清自己臆想最深處的現實。
他的腦海中,早就分為了兩派,理智告訴他,這只是自己的想象,已經是成年人的自己,應該學會忍受這種無趣,出色地達成家裡的期望;慾望的惡魔,則無時無刻地勾動著他,給他增添著一個又一個的理由。
理智總是難以擊敗慾望的:因為理智想要得到獎勵很困難,但慾望想要得到賞賜則很簡單——對錢德勒來說,只要能夠離開這乏味地方,就是天大的恩賜了。
鬼使神差之下,他的腳步也開始挪動,朝著剛才看見的那個背影追去。
那絕對不是一個服務生:一個人在工作時,無論再怎麼喜歡自己的工作,得到的酬勞再怎麼令人欣喜,都不可能完全喜不自勝——他的肩頭,始終是有著一股現實的重量的。
無論是生活壓力,是工作所帶來的疲倦,是人和人的接觸當中所生出的怨氣……總之,工作中的人,是很難走出個輕快而無憂無慮的腳步的。
服務生的腳步固然輕快,但那只是職業素養使然,只是一層經過塗抹刻畫的厚重偽裝,只是強迫自己形成的習慣:無論外表再怎麼輕,怎麼快,腳步實際落到地上,都有如綁了個千斤的鐵球,噹啷噹啷沉沉踏在地上,無一例外。
這種事情,也只有錢德勒·強森這種不用擔心生活,不用擔心工作,閑到了骨子裡的人,才能總結出來。
不管怎麼樣,追上去,肯定就知道真相了。
追隨著前方不遠處有如游魚般靈活的背影,錢德勒肩頭上又加上了幾分力,強行在人群當中擠出了一條路來,引得不少杯中飲灑出的賓客紛紛側目。
令他失望的是,這場冒險之旅,似乎剛開始,就要結束了:
眼尖的他已經看了個清楚——那背影前進方向的盡頭,有著一扇門,門上掛著的牌子儼然寫著四個白底黑色大字。
「員工通道」。
正當他以為自己又要回歸到那乏味的日常循環當中時,隔著十數人,在人群當中高出一頭的錢德勒·強森的視野里,發生了一件讓他止不住揉眼的事情。
他沒有追到廚房,只是擠到了宴會人群的邊緣,這件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廚子剛切開的,新鮮而又刺眼的洋蔥,而是一件極不可思議,讓他感到難以置信的事情。
彷彿擁有著什麼超能力一般,還沒有走到那門口前,隔著至少有四五米的距離,那個神秘兮兮的背影用極小的動作瞥了一眼左右,確認四下無人,抬起了左手。
就像是什麼超能力者一般,擁有著電子密碼鎖的員工通道大門,竟然在他舉手投足間,咔嗒一聲,應聲而開!
這一幕,不知為何總讓錢德勒想起家喻戶曉的,小時候聽過無數次的那個童話故事:
芝麻開門。
他一個踉蹌,用力從人群當中擠出來,還沒等旁邊的人開罵,就幾個跨步,飛也似地撲了過去,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個神秘人剛才所站的地方。
莫非是有著什麼人臉識別裝置?可以自動識別員工的身份繼而自動開門?
總不可能……真是什麼……想著想著,錢德勒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飄向了自己的手心。
只用了十秒鐘做完動作之後,又過了一秒鐘,這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當然不會有芝麻開門這種事!你是什麼三歲的小孩么!他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最糟糕的是,這一切,還被一個工作人員給盡數看了去。
錢德勒·強森的臉簡直要紅到了耳根,好消息是,這畢竟是一場有著無限酒水供應,又有著無限人情世故的宴會,所以,喝多了的人,並不在少數——紅脖子紅臉的傢伙,也只是一副隨處可見的景象。
恐怕對方也只是暗暗覺得好笑,然後把眼前的傢伙當成了又一個醉漢罷了。
也許是考慮到對方還直直的站著,看著這個舉起雙手來,像是念叨著什麼咒語一般的醉漢,服務生以最難以察覺的速度瞄了一眼醉漢的情況,眼見對方似乎還有著足夠自己走回去的理智度存留,就沒有多做理會。
無論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詢問一群狂傲自大的傢伙他們有沒有喝醉,無論事實如何,他們的回答都一定是否定的……既然如此,不如不問。
正當他服務生暗中留了個心眼,琢磨著要不要讓人盯著這邊,以防這醉漢做出些什麼更加出格的事情來,更加出格的事情,自個兒追了上來。
他剛用員工卡刷開密碼門,還只有一邊腳跨進了門裡邊,後面就伸來了一隻手,把住了正要緩緩關上的機械門。
服務生怔了怔,正盤算著要說些什麼,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重要的指示一般,最後又沉默了下去,默默前行。
今天晚上來到現場的,全都是重要的客戶,其中應該不乏脾氣古怪的傢伙……主管當時是這麼說的。
「無論他們幹了什麼,絕對不要打擾客人的雅興!想要勸阻對方之前,首先找來當時的值班經理,讓他來解決問題!」
一遍一遍念著這道重要的指示,那服務生雖然在聽到門被拉住的瞬間脖子縮了縮,卻沒有回頭,硬是裝成不知道身後跟來了一個人的樣子,硬著頭皮向前走去。
沒想到,身後的醉漢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