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山路疾行
兩輛漆黑到幾乎要融進深邃夜色的賽車,在山路上狂飆,捲起陣陣土塵沙石。
事實上,即便不需要上到山頂,站到那個男人身邊,聞到陣陣酒氣,也能猜到駕駛員現在是個伶仃大醉的狀態。
俗話說的好,酒色壯人膽……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什麼東西壯膽,恐怕是不會有人在漆黑到幾乎看不清路況的,陌生顛簸的山路上疾馳的!
錢德勒·強森的眼睛瞪得直了:他面前所發生的一切,簡直是對剛剛頒獎台邊上所有竊竊私語,所有在背後的議論的,最為有力的反擊!
要是能夠和他一起共同目睹這一幕,賽場上無論是選手還是工作人員,又有哪個敢說一號選手是沒有真材實料的?又有哪個敢當著他面說,這是靠取巧「偷」來的第一名?
事實證明,以人家的通天手段,就算要搶你的,你也看不清是怎麼出手的!
黑色肌肉車的輪胎刺和山岩刮擦著,發出一陣又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嚓」沉悶震蕩聲,要不是有這兩根尖刺作為輔助,換一輛車來,還真難以在不傷及車身油漆的情況下緊貼著山壁疾走。
如果不是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的話,他恐怕都沒法保持住足以跟上前面那輛車的速度。
那真的是轎車嗎?想到這裡,錢德勒「噝」一聲長吸一口涼氣,跟了上去。
「他一定是瘋了,我也一定是瘋了……」
這已經是他今晚對於同一個人,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相同評價了。
他視野里那道被近光燈照耀著的黑色車尾弧線,閃爍著妖異的金屬色反光,半個身子,已經懸浮在了空中。
沿著山路外圈漂移,比在鋼絲上跳舞有過之而無不及。
除了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跑的賽道,就只有將死之人會這麼跑山路。
將死之人?可錢德勒細細回想,剛才那短暫的眼神交會中,他能感受到:對方的眼神當中雖然有著許多複雜而又負面的感情,但唯獨看不到一層死氣。
既然不是求死之人,那就只剩下了一種人。
藝高人膽大,到了堪稱狂妄境地的瘋子!
話在腦海中經歷了如此之多的圈圈繞繞……最後到了錢德勒·強森嘴邊,果然還是只有「瘋子」二字!
殊不知,他所目睹的大膽舉動,正是前面轎車裡駕駛員博弈當中的一環……
酒色壯人膽,如果不是有酒壯膽,姬霄是斷然不敢做出這麼激進而又危險的舉動的。
他心底清楚,想要徹徹底底鎮住一個人,拋出的噱頭就要一次比一次嚇人才行。
先是營造一個醉漢的第一印象,然後通過壓倒性的勝利,成為冠軍——利用其中巨大的反差感讓對方對自己提起興趣,這是他計劃當中的第一步。
名不見經傳的冠軍,這是逐漸在地位上壓過對方,讓對方在來往當中自然而然地將他自己視為劣勢一方的堅實基礎。
第二步,是包裝,是塑造神秘氛圍。
不好名利,不圖錢財,這在什麼地方,都是最神秘不過的形象了。
對方到底想要什麼?先入為主地認為參加比賽是為了直接達成什麼目的,有著刻板印象的人,就會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把自己繞進謎團的漩渦當中。
當局者迷,任局裡的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參加一場緊張刺激驚險萬分的賽車比賽,只是更大計劃當中小小的一環。
再之後,無論是蔑視,亦或者是無視、忽視,都只是為了進一步打擊對方的士氣,要讓他認為自己身後的權和力,是最卑微,最常見不過的東西。
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難道會認為報紙上的百萬富翁貪圖自己的錢嗎?一個拿著沒鑿開的,沾滿了泥巴的玉石原石當玩具玩的小孩子,難道會認為手裡的東西是什麼值錢東西嗎?當然不會。
為了合理利用上對方的力量,甚至讓對方心甘情願地將錢和權雙手奉上——首先就要將對方所擁有的東西,把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貶的一文不值。
這一點,姬霄自覺今晚能夠做到,但為了這一步,他需要在此之前穿插一個「鋪墊」。
現在的他,就像一個裝成假將軍到村莊里招搖撞騙的騙子:
第一天去到村莊,就表現出常人難以企及的功夫,神秘感是有了——可要是轉眼就跑去富商家門口,說自己是個要打仗的將軍,現在需要捐款,打贏了包你榮華富貴……會有人信嗎?
騙子所營造出的這個身份不能從自己的嘴裡吐出,得從那富商的眼睛里,一點一點地鑽進去。
第二天,他得拿著一個竹席捆起的長柄東西,像是什麼了不起的寶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藏到床底下。
第三天,他得裝出一副不放心的樣子,乾脆假借耕田的名義在自己住的後院挖起深坑來,然後將「寶劍」藏到洞裡面去。
這一切,得讓富商自己在不經意間撞破,而不能讓騙子點破。
再明天,也許騙子可以出趟遠門,好讓好奇心已經憋到極限的富商去將後院的藏寶地翻個底朝天,然後找到那把看起來名貴無比的「寶刀」。
不用騙子自己說,富商就會自己騙自己,臆想出對方的「神秘來歷」。
古時各行各業里最賤為商:社會地位最為低微的小商人,難道會懷疑一個高高在上的「大將軍」貪圖自己口袋裡的那幾文錢嗎?當然不會。
姬霄心底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現在的他,要藏起那把「假劍」,要為今晚的重頭戲,提前埋下一個重大的鋪墊。
為此,他以自己的性命為賭注,要在離開這座小山頭之前,給錢德勒·強森留下一個抹不去的印象!
這個決定,並不是完完全全憑藉著一時衝上腦門的熱血做出的決策,而是有著一半冷靜審視下下定的最終判斷。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完美上鉤的錢德勒·強森,他的反應,就是姬霄設想當中最理想的反應了:
完全被蒙蔽了雙眼,被先前的固有印象所影響,進而看對方做任何一件小事,都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氛圍感環繞著——更不要說在路況極差的山路上漂移這種大膽的舉動了。
大膽一事,的確不假,姬霄設下的陷阱,在這裡做出的欺騙,並不在於膽量,而在於他自身所承擔的風險。
早在剛才上山,他就已經觀察過了周圍的環境:四下幾乎全是山林,即便摔了下去,也有著樹榦攔路,不會摔得很慘。
再加上這真的就只能算是個小山包,充其量轉個三四圈就下山了——在這種高度,即便以全速衝出山路,一頭栽進了林子裡面,頂多就是受點輕傷,是不會危及到性命的。
低風險,高回報,算清了這一點的姬霄,沒有理由不做。
無論是停車的位置,讓上來搭話的錢德勒·強森剛好處於唯一一個看不到樹林,而是山外風景的位置,讓對方對山頭的實際高度產生錯覺,又或者是在山上漫長的醉酒「表演」,讓錢德勒·強森逐漸淡忘時間的概念,忘記自己上山才用了那麼點時間。
等到他要在山路上發起追逐的時候,注意力就只能聚焦在面前的路面上,哪還能注意到自己用了不過短短時間就已經下山了呢?
在這種「生死一線」,幾乎和踩鋼絲無異的危險局面當中,時間簡直會像停止住了一般,讓人感覺度日如年!
……
在那幾乎凝滯的飛沙走石當中,錢德勒·強森好幾次眼睜睜地看見黑色轎車的兩枚后胎已經滑出了山路,緊張萬分的時候,那兩枚輪胎上面又跟長了吸盤似的,勾住山路邊緣的稜角死死不放,很快就瞪著山壁岩石飆了上來。
這正是抓地力的最好表現,可惜被徹底鎮住了的錢德勒·強森,既沒有察覺到山路之短,也沒有察覺到前面轎車的異常。
無論是顯然異於常人的專業輪胎,亦或者是根本和轎車匹配不上的頂級性能,還是那和家用根本不沾邊的氮氣加速系統。
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朝他大喊著自己的身份:這輛車,是有備而來的!是專門為了這場賽車比賽而來的!
只可惜,徹底被鎮住了的他,把這一切真相都拌進了耳邊含糊不清呼嘯著的山風,沒有細想,只是在一次又一次拐彎轉角的追逐戰當中,最終在一個多層停車場裡面,跟丟了姬霄。
追隨著順著螺旋上升的彎道樓梯衝向頂樓的那道黑色身影,他這個賽車狂熱者也不堪示弱,以漂移的方式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是買通了保安還是怎麼回事,在上到頂層之後,錢德勒·強森眼睜睜看見,對面闖進下行車道的轎車,已經到了繳費杠的另一邊!
幾乎是以最快速度沖桿追下去的他,雖然視野里再一次丟失了那道黑色的,平平無奇的身影,可是就在同一棟樓里——在大半夜凌晨三四點的時候,光憑聲音,就足夠追上對方!
想明白了這一點的錢德勒信誓旦旦地追了下去,一直追到一樓……
直到一樓他才發現,無論是一直追著的引擎聲,還是一直追著的那輛黑色轎車,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