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挑釁
國子監以往隻招宗室子,而且從不招女弟子。但自從政權更替,女子的地位不再如前朝那般低下,最明顯的改變,就是女子也可以上學堂的規矩,雖然在寒門之中仍舊不多見,但高門大戶已經有不少。
能上國子監的學子,都是高門子弟,國子監開設的學堂也不多,俞式微被分在甲等中,早在去之前,就早已了解過日後的同窗,不巧的是,許多熟人竟都榜上有名。
國子監就設在皇城腳下,金字匾額威嚴肅穆。
進國子監不許攜帶仆從,每日的課程分上下兩節,晌午左右是休息的時間,隻有這個時候,仆從才被允許進入國子監,為主子帶午膳等等,每日下學是申時。
俞式微走下馬車,抬眸看了一眼國子監的高大牌匾,眼尖的瞥見角落的落款,正是秦煥的字。
她嘴角揚了揚,同畫屏商榷好了時辰,便帶著行囊走進了國子監中。
候在遠處的助教看見她的身影,提步走上前“可是靈仙郡主?下官有禮了。”
“先生好。”俞式微欠身施禮,笑容得體“煩請先生帶我去學堂,以免耽誤早課。”
“自然自然。”助教連聲說道,轉過身去領路,悄悄抹去了頭上的冷汗。
要知道能在這裏上學堂的弟子,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助教能夠得罪的人。
更何況這位新進學的女弟子,背後可不是一般人。
一間學堂至多十個左右的弟子,有男有女,大家都是高門子弟,誰都不好開罪,所以這些平日能在京城橫著走的大少爺大小姐,在國子監裏還算得上老實,現在,一群姑娘們正聚在一起,談論近日京中的大事。
要說最近鬧得最沸沸揚揚的,定要屬俞家了。
一人說“要說俞家那個敏夫人,也是倒黴,本來她要是不把她女兒找去,也不至於鬧到康王府上,現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非但自己沒保住,連女兒都沒保住。聽說那個李側妃,不但被降成了良妾,連孩子都被送人了。”
一位姑娘眉頭緊皺,厭惡的啐道“這種人真是為人所不齒,明知道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聲,竟然能想出這樣的毒計害她的侄女……和我家那個老賤人如出一轍,我爹真瞎了眼了!”
眾人義憤填膺,忽然有人說“我可聽我舅舅說,當初審理這案子的時候,那個被害的俞家大小姐也在場,給俞敏定罪的人就是她。當初就是她娘救了落難的千歲爺,以致於她現在都成了郡主了!唉,我怎麽就沒這好運氣呢。”
“什麽好運氣,誰知道她去了人家府上,是做外甥女,還是做對食的。”一聲嘲諷的嘀咕從角落中傳來。
興衝衝聊天的貴女們臉色一僵,她們暗暗互換了個眼色,都紛紛散開了。
坐在那姑娘前麵的貴女皺了皺眉,有些不忍心的提醒她“杜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杜安娘白了她一眼,“和你有什麽關係,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一個鄉下來的粗野丫頭,憑什麽被他庇護,像這種早早就成了太監的東西,心裏最是陰暗了。你知道這宮裏給太監做對食的宮女,都是什麽下場嗎?”
那位姑娘不敢反駁,杜安娘家中是名滿京城的皇商,而她大伯父,正是現如今在皇上跟前最得寵的曹公公,她家裏每年都是納稅的大戶,可以說國庫裏三分之一的流水都是她杜家上供的。
正是因為有這一層關係在,杜安娘盡管身份沒有其他人那麽高貴,也不是她們能開罪的起的。
杜安娘素來嘴碎,出身不高但為人及其驕傲,其他人也不懂,他們家就是借著曹公公的勢,才能混到現在的地步,憑什麽還看不起秦煥?大家都心知肚明,她這人絕對有一日,會因為她這張碎嘴遭報應。
正說著,外麵敲鍾了。
眾人紛紛回了位子上,這時,隻見不遠處,祭酒魏先生領著一個姑娘走了過來。
魏先生是甲字堂的夫子,年輕時中過狀元,還是從翰林院下來的老先生,在京城備受讚譽,是個嚴肅的老學士。
甲字堂裏的弟子身份都不低,可他並未因為這群高門子弟出身高貴,就伏低做小,平日裏在他手下挨板子和訓斥的,可不在少數,以他在京中德高望重的身份,這群人也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了。
國子監多年沒進過新人了,乍一看魏先生領了個年紀輕輕容貌昳麗的小姑娘進來,大家還都疑惑了片刻。
魏先生走到台上,“這位俞姑娘,日後就是諸位的同窗。大家好好相處。正巧還有一個空位子,你先坐在那兒吧。”
“是,先生。”俞式微提步走了過去。
她的位子說好不好說差不差,就在第二排正中間,先生一抬眼就能看見她。
這書案上落了一層灰,看起來是個不被人待見的位子,俞式微不介意,擦拭一番後,魏先生也開始了今日的授教。
國子監教授的內容很多,也不僅僅局限於書本,上午是學堂,下午就是戶外的騎射課,這些都是針對男弟子,所以女弟子下午的課輕鬆不少,可以說就是坐著聊天,倒也一點不累。
俞式微翻閱著手裏的書卷,臉上沒什麽表情,心中興致缺缺。
她啟蒙的早,在衛府時,家中就請過夫子教她和衛青雲,加之她有個過目不忘的本事,現在手裏的周禮,她倒著背也能保證一字不差,加之當年教她的夫子,不巧還是魏先生的老師,這樣的差距出來,導致她聽得也無趣。
若不是怕秦煥生疑,她其實並不想來這裏浪費時間。
魏先生講完了一堂課,留下一篇策論,便轉身離開了。
夫子離開後,學堂內的氣氛鬆快起來。
俞式微合上書卷,正準備休息,身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她別過頭看去,身邊的姑娘正捧著手裏的周禮,笑著對她說“俞小姐,我這裏有個問題,想和你探討一番。”
俞式微深深看了她一眼,抿唇一笑,“敢問姑娘姓名?”
“我姓杜,叫杜安娘。”
“我今日第一日上學堂,平日裏沒讀過書,恐怕無法和杜姑娘探討。”
杜安娘樂了,“沒事,那你聽我說也無妨。”
俞式微笑容深處浮起一絲淡淡的不悅,看來這人是鐵了心要找她的麻煩了。
杜安娘捧著周禮,慢悠悠道“我方才翻了翻周禮,發現一件事。這周禮之中,陰陽幾乎無處不在,講的是天下萬物,非陰即陽。道德經說,萬物負陰而抱陽。這陰陽無非就幾個,天地黑白,冷暖和男女,也就是說,這陰陽調和才是天地之道。”
杜安娘將書卷一合,笑盈盈的看著俞式微“那俞姑娘,太監宮女對食,是否就是違背了陰陽之道。說來可笑,這一類的事在我大慶竟不足為奇,這難道不是違背了咱們老祖宗定下的規矩!更是有違天理!”
杜安娘的聲音在學堂之中傳開,霎時間所有的議論聲都停了下來,眾人不約而同的朝這邊看來。
有幾個熟悉杜安娘的,都知道她在影射什麽,眼神閃爍。
杜安娘義憤填膺的說完,見俞式微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就這麽靜靜看著她,像在看什麽玩意兒一般,一股無名火竄了上來。
她氣極反笑,陰陽怪氣的加了一句“哦……看我竟然忘了,這修訂禮法的,不正是——嗬,倒是我異想天開了。”
死一樣的寂靜在學堂中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正當有人打算出聲圓場的時候,俞式微忽然笑了。
她的聲線輕細,這樣笑起來,聽的人有些毛骨悚然。
眾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
“杜小姐如此有態度,那當初杜家給曹公公送人的時候,杜小姐怎麽沒站出來捍衛這陰陽調和的天地之道呢?”
俞式微看似無心之言,衝杜安娘眨了眨眼睛,“我聽說,當初那個姑娘,還是杜小姐親自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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