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水一方 一
那女子越走越近,似是看雨勢較急,便轉身來到了這家客棧,妙目流轉,挑了一個無人的八仙桌坐下。
她舉止優雅,容顏絕世,周圍看到的人無不瞠目結舌,呆呆坐立,不知情正在討論的人忽然聽見周圍沒了聲音,不自覺停了下來,順著那些人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心跳加速,也不說話了,以那個女子為中心,猶如一道水波擴散,周圍層層寂靜下來。
司馬元及曆經半生,人情世故極是熟悉,看見徒兒心不在焉又呆呆凝視著那個女子,便明白了個大概,微微歎了口氣,心中有喜有憂,他年輕的時候性格躁動,並不是現在的淡泊如水,那時他也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惜那姑娘與師門茅山水火不容,最終鬧得了極為悲慘的結局,這件事對他造成的傷害巨大,也間接促使他師門洗手,退隱江湖。
現在看到徒弟這個模樣,猶如自己當年,司馬元及觸動心事,滿腔傷感,同時暗暗打定了主意,徒兒已經十六歲,再過幾年便是塵世中娶妻生子的年紀,他們茅山不忌婚娶酒肉,如有可能,定要為這個小徒弟做好婚姻大事,若有異變,則要及時的拉著這小徒弟一把,莫讓他重蹈了自己當年的覆轍。
祝清生那想得到師父在這轉眼間便想到了這麽多事,他看著那個女子,心中茫然迷糊,卻又感到說不清的喜悅歡喜,隱隱還有幾分羞愧和自卑,看到師父就在旁邊,心頭猛然一跳,想起了常在茶館裏和戲文中聽到的故事,那種淒美悲慘的故事中飽含著濃厚感情的橋段,現在自己的感覺豈不是有些相似。
祝清生畢竟跟司馬元及修行了多年,心境和定性比常人高上不少,看到師父那若有所思的目光,頓時臉頰發燙,低著頭隻管喝茶。
“哐當“一聲,頓時將眾人驚醒,原來店小二看的怔怔入迷,一頭撞在了門框上,眾人哈哈大笑,又恢複了剛才氣氛,隻是這次沒人在大聲喧嘩和肆意笑罵,怕是驚擾了那位素衣白裙的女子。
司馬元及孤高淡泊,雖是覺得那個女子容顏較為常人出眾,卻無太大波動,他正想加杯熱水,忽然鼻尖一動,竟然聞到了一點點若有若無的屍氣,這股氣息極淡,好比極遠處極遠處點的一縷暗香,待要仔細辨清,卻又聞不到了。
司馬元及茅山出身,混跡江湖半生,又怎麽分辨的差,那股氣息分分明明的是股屍氣,而且絕不是新死之人,起碼埋藏有十年以上的屍體才會有這種氣息。
看著周圍客人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絕不像暗藏屍身的跡象,那道屍氣到底是怎麽來的?
司馬元及不敢大意,急忙閉目凝神,全身的念力都集中到鼻端之內,慢慢捕捉著那股屍氣,祝清生見多了師父這樣,也不見怪,見小二路過,便催了催他們的飯菜。
司馬元及雙目不見物,念力卻隨著空氣四處遊走,不多久,又捕捉到那股淡淡的屍氣,立馬集中精神,順著那股屍氣溯源而去。
念力所及,正是那位素衣白裙的女子,偏偏奇怪的事,那女子身上還有一種淡淡的花香,與屍氣交相混雜,隱隱比那屍氣還要強上幾分,似是白芍藥的氣味,再要細探,那女子身上猶如籠罩著一團濃厚的水霧,片刻間探不分明了。
白芍藥與牡丹並稱“花中二絕“,一者紅,紅若朝霞,一者白,白勝初雪,皆是與世無雙的花中冠者,那女子身上有白芍藥輔以香氣不足為奇,怎麽還有一股淡淡的屍氣呢?
司馬元及收回念力,看了那女子一眼,隱隱感到這女子不簡單,背後應有一段曲折驚心的故事,不過雖有屍氣,卻無殺氣,絕沒有謀害人命,司馬元及雖然感到奇怪,卻不在多問了。
那女子似是察覺到了異樣,朝司馬元及大概的位置掃了一眼,卻不知道那種異樣來於何處,但心有要事,沒放在心上,輕聲喊道:“小二哥,可勞煩向你打聽件事?“
聲音宛如溫泉流石,柔和清潤,祝清生不禁心頭急跳:“原來她的聲音這般好聽。”
“不、不勞煩,姑娘有話請說便是。“店小二聽這個女子喊他,忙不迭的跑過去,跑的太急,又差點絆在桌腿上摔上一跤。
那女子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平攤在桌子上麵,問道:“小二哥,你可知道這些東西從哪裏能購到嗎?”
店小二拿起這張紙來,喃喃念道:“赤羅石、七紋玉、黃桃木、百年何首烏、蓮中蕊,石錦子……”
那小二念單子的時候,旁人也在聽著,還沒等他念完,便七嘴八舌道:“姑娘,前兩個我不知道是什麽,可百年何首烏難得一見,真不好找……”“放……你知道什麽,別的地方不敢說,鎮西餘家絕對有……”“七紋玉我知道,沿街走海生堂藥鋪就有買的,不過很少……”
眾人一通嚷嚷,司馬元及眉頭卻越皺越緊,這個女子單子上的物品單個論出來平平無奇,合在一起卻是壓製古屍的藥方,尋常的僵屍古屍,墨鬥墨線,黑狗血,桃木劍和糯米盡可壓製,再有厲害點的便擺上陣法也能降服,再強者焚香念咒,動用真元,以三味火,降魔雷焚燒屍體除之。
唯有憤恨而死的屍體,恰好埋葬於大凶大惡之地,風氣鬱結,水氣不生,屍體在此僵而不腐,生前大恨之念和死後大凶之地合在一起,凶狠程度更是難以估量,其屍體已經跳脫了五行外,尋常的物品和符咒已經奈何不得,金木水火土也對之無效。隻有這種需要珍奇藥品組成的古方子,才能壓製一二,卻不不能根除,向來是鍾家秘密保護的古方,尋常鍾家子弟也不知曉,這個女子是怎麽得來的?
再想到這女子身上若有若無又強猛凶狠的屍氣,其背後說不得真有什麽驚心動魄的故事了。
這古方此前一直不外傳,尋常百姓怎麽會知用處,司馬元及若不是當年機緣巧合,怕是也不知道這方子的用處。眾人一人一句,就把這些東西的出售來源說個一清二楚,唯有其中的三個物品,著實難尋難找,有的甚至都沒聽過。
那女子一一拜謝,舉止有禮,溫而不羞,眾人看的一陣讚歎。
祝清生雖然驚於那女子的容顏氣質,可聽到那方子也隱隱感到不妙,雖然沒有司馬元及那般的深厚閱曆,可還是從那些物品中感到不對,這些有的是以正壓邪之物,有的是化毒活血之物,一個兩個倒也罷了,可這麽多湊到一起就有些奇怪了。
“赤羅石我這裏有。”一道清脆明快的女聲從窗外傳來。
眾人眼前一花,大堂中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一身青色山水墨畫的長裙,潑墨急快,勾勒出一座俊秀挺拔的山峰,隻是勁道稍有不足,意境也差了許多,沒有山峰的沉穩雄厚之勢,反而隱隱有幾分驕橫刁蠻的意味,識畫的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個女子所畫。
祝清生被她一身的山水墨畫吸引,等那個小姑娘轉身環視的時候才看清她的樣貌,這個小姑娘額頭飽滿,眼眸亮亮生輝,薄唇小鼻,嘴角含笑,肌膚晶瑩,一身山水墨畫裙貼身而繞,絲綢帶子束緊腰間,將修長凹凸有致的身材盡情展現出來,發絲用青絲帶斜斜束了,舉止間灑落輕快,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
眾人中有人看清了她的相貌,驚呼道:“花弄花小姐,你回來了?!”
那被稱為花弄的小姑娘咯咯一笑:“想不到這裏還有人識得我,是啊,我回來了。”她掃望一圈,看見了那個素衣白裙的女子,在人群中如梅獨立,氣質脫俗,不由得大為心折,走上去輕輕一笑:“姐姐,原來你這般漂亮,真讓人好生羨慕。”
那女子微微一笑:“哪有妹妹這般美貌,將來一定會比姐姐漂亮的。”
花弄笑道:“姐姐過獎了,”拿起那張單子慢慢看去。
這兩位一個溫婉柔和,一個明快灑脫,皆是難覓難尋的美人,如今坐到一處,眾人眼睛都看直了,原本說說笑笑的客棧再次安靜下來。
司馬元及輕聲道:“原來是神女峰的小姑娘,按照她的年紀來看,應該跟你是同輩。”
祝清生愕然:“什麽、什麽同輩?師父,她是神女峰的嗎?”
司馬元及點頭道:“正是神女峰的小弟子,你看見這小姑娘的服飾了嗎,那上麵畫的正是神女峰主峰,她們門人弟子自十二歲功力初現以後,自己必定要在一件青色長裙上畫下神女山峰,並且要穿在身上,每年都要進行一次,門中長輩順便借此看看這些弟子功力,品行如何。這也算是她們的一道不成文的門規了。”。
祝清生恍然,常聽師父說,一個人語言表情雖然可以說謊作假,唯有手底下流露出來的筆墨樂器是騙不了人的,書法,畫作,琴聲,下棋,皆能看出一個人的人品,這些都是由心而生,摻假不得。
他雖然不懂書畫,可也能大概看出來幾分,這個小姑娘花弄的山水裙筆勢過於急躁,快而不穩,想來性格也是爽快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