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0章 接受質詢
周三上午,白鈺只帶著秘書晏越澤神定氣閑來到市人.大中會議室,接受三季度人.大代表質詢座談會。
在內地包括沿海發達省份,人.大代表質咨會通常只在兩.會期間穿插進行,接受質詢的集中於二十多個市直單位部門、法院、檢察院,簡稱「一府兩院」。在民.主開明氣氛較為濃厚的暨南,除了兩.會規定動作外每個季度都會舉行,主要由市正府領.導接受質詢,也就是「4+1」。
俞晨傑按慣例兼市人.大主任,周一上午拿到議程安排時皺眉道:
「白市.長跟我一樣上任才幾個月,質詢會是不是合併到下季度?」
市人.大常務副主任、前詩委副書計蕭克怡不緊不慢道:「我們考慮到這樣的情況,事先跟人.大代表們做了說明,屆時問些近期發生的、老百姓關心的問題走個形式就行了。」
俞晨傑卻知沒這麼簡單,道:「近期發生,是不是城中村拆遷啊?市重點工作、重點項目,我看不必問來問去了。」
蕭克怡道:「俞書計可能不太熟悉勛城人.大代表質詢會情況,歷史以來我們從來不預設議題,也不事先進行篩選等操作,所有問題都到座談會現場才知道。」
俞晨傑眼中掠過一絲怒意,蕭克怡卻神色泰然雙臂交叉於胸前,大有你能拿老子奈何之意。
事實也沒奈何他,這傢伙退二線時在蕭老的幫助下弄了個副省.級待遇,等於清代加賜黃馬褂,怎麼可能把俞晨傑、白鈺倆小東西放眼裡?
但俞晨傑也是身經百戰、什麼官.場角色都遇過的老將,怒意轉瞬即逝,繼而平靜地說:
「請通知白市.長做好接受質詢的準備。」
聽說居然有人.大代表質詢的座談會,白鈺腦子裡立即閃念:才把蕭家新祠堂拆遷工作落實給梅芳容,轉眼人.大代表就來質詢了!
郭守聲聞訊也很緊張,建議道:「白市.長,是不是多帶幾位副市.長過去分擔壓力?那些人.大代表提問題很刁鑽也很犀利,完全不講情面,去年窘得雲市.長差點掉眼淚;我在區里接受區人.大代表質詢也是,每次都出好幾身冷汗。」
白鈺笑笑,道:「出汗好,說明代表們問到點子上了,如果質詢會和風細雨還有啥意思?你看國外正府要員接受議會質詢還吵架呢,我們態度要好,不吵架,但也必須切實解釋和解決問題。」
「嗨,有些代表根本就是……」郭守聲情急之下說了實話,「就是找碴!」
「那也必須接受,誰叫我們在這個位子呢?做得不好就得挨罵,挨罵由我一個人受著,沒必要組團了。」
白鈺平靜地說。
上午九點半,白鈺邁著輕鬆的腳步進了市人.大中會議室,霎時氣氛陡地一凝,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主持座談會的蕭克怡。
怎麼,怎麼會就一個人來呢?
這樣的話就形成人.大代表席坐了滿滿一排共16人,對面則只有主持人蕭克怡,還有接受質詢的市.長白鈺。
也未免太太太,太不對等了吧?
蕭克怡顯然也沒料到,簡單說了幾句場面話便將機會拋給坐在正對面的「主攻手」——
已連.任九屆的人.大代表、市某中學特級教師張春傑開場便帶著火氣:
「尊敬的白市.長只身前來接受質詢,不知是自信呢,還是不重視質詢活動!但如果白市.長對我們人.大代表廣泛調研、精心收集並加以提煉的問題都了如指掌,就當我沒說,反正我們只要結果並不在意過程,哪位領.導解答都一樣。」
白鈺微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張春傑道:「首先我想問當前勛城人民最關心的城中村拆遷問題,都理解城中村應該整治整頓,但第一為什麼沿中軸線?第二為什麼不多點耐心,限時限期搞得如此緊張?第三據說拆了五區六個村后四季度又要拆第二批,明年還有更大規模,拆遷不休何時了,封路堵車無盡頭,請問勛城人民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安穩的日子?」
郭守聲說得不錯,不是質詢,專門找碴來的。
這種人,堂堂正正的特級教師,要談大道理比你能侃,城建意義、城市發展等等說兩三小時不帶停的,但他偏帶上「人民」就是存心給你添堵。
這種人,向他宣傳市裡一盤棋正策方針,遠景規劃,他說你夸夸其談不接地氣;跟他板著臉要求與正府保持一致,說你擺官架子居高臨下;倘若失態拍桌子發火那更不對了,立馬被描述成毫無涵養的庸官。
所有目光聚集下,白鈺慢慢呷了口茶,道:「張代表是特級教師,教哪門功課?」
「數學。」張春傑道。
白鈺道:「行,就從數學談起,我們知道幾何學有個概念叫做公理,比如兩點之間線段最短,即大家都認同正確但無法證明的道理,對吧?同樣沿中軸線拆遷也是,你問為什麼,我說實際上不存在為什麼,但其實在座各位都知道為什麼,對不對?再說限時限期,張代表是老師,我拿考試類比應該好理解,為什麼除了期中期末考試,還要有月考、單元測試,把學生搞得很緊張,請問張代表不感到內疚嗎?」
有代表忍不住笑出聲來,張春傑辯道:「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不好比的。」
「再說老師,學校為什麼檢查備課筆記?為什麼要求職稱考試?班級之間為什麼排名,考核升學率,大家都太平無事不好嗎?同樣都是教師,為什麼還評特級教師分出三六九等?」白鈺連珠炮般發問道,「張代表問我勛城人民何時能過上太平日子,請問太平的定義是什麼?再請問勛城之外,京都、碧海、朝明、東吳等哪個大城市不堵車,為什麼把帽子扣到城中村拆遷?城中村拆遷前不堵車嗎,你拿數據給我!」
張春傑被排山倒海的問題轟得愣住了,一時間竟答不上話。旁邊孫代表乾咳一聲接道:
「白市.長的反問很有氣勢,但我們的人民代表,我們的職責是質詢,白市.長的職責是回答。」
張春傑這才緩過勁來,惱怒道:「是是是,你根本不作解釋一個勁地揪著我提問是不對的!」
白鈺環顧四周,問道:「請問在座有代表住城中村嗎?」
眾代表皆搖頭。
「我想也是……」
白鈺意味深長道,然後翻開筆記,「勛城城區上規模的城中村有75個,其中被界定為危樓、違建、嚴重安全隱患的建築達18470處;全市每年火災事故有73%發生在城中村,命案、刑事案、拐賣婦女兒童案等更高達87%!每年城中村是流行感冒等傳染病的高發區域;全市食品中毒、中暑等病例,84%患者居住在城中村;城中村還是傳銷、外地逃犯、偷渡客等必定棲身之處,去年有11名幹警在城中村執行任務時犧牲!」
會議室里靜悄悄的無人說話。
白鈺道:「代表們要我解釋說明,我想其實不需要,能當選人.大代表都有足夠的眼界和知識水平,空洞的大道理說了沒用,數據最實在。可能有人覺得這些都發生城中村,好像與己無關;哪怕住在城中村的,覺得所有不幸都是別人,自己多小心點肯定不可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剛才張代表也承認理解城中村整治整頓的必要性,那麼,在這樣的大前提下,請我們的人民代表給這屆市領.導班子更多些耐心和包容,更多些時間和機會……從上世紀欠下來的賬一下子還是很吃力,但我們有這個擔當,也有這個勇氣!請代表們繼續提問。」
張春傑已在氣勢上被壓倒,一下子啞了火不再說話;旁邊孫代表道:
「白市.長,我是干工程的,以我的經驗這屆正府的思路是大拆大建,先把城中村拆個精光,然後在空地上修路、蓋房子,當領.導其實也很容易是吧?搞來搞去向西方人學習,就這麼回事!」
代表們都發出揶喻的笑聲,主持會議的蕭克怡一臉漠然彷彿沒聽到似的。
白鈺朝他微笑,道:「英文就26個字母,有多少人熟練掌握英語?孫代表做工程,要是有人說工程不就是磚頭水泥黃沙,你什麼感受?當領.導某種意義是很容易,只要工作中排除私心雜念一心為公即可,但也是說來容易說到難,蕭主任覺得是不是?」
順手一槍刺得蕭克怡臉上肌肉跳了跳準備反擊,白鈺根本不給他機會繼續道:
「談到基礎設施建設向西方學習,我覺得孫代表不必妄自菲薄。人類歷史上第一條高速公路叫『秦直道』,從陝西甘泉宮直達內蒙古包頭九原郡全長700多公里,是秦始皇時代修建的,比西方的羅馬大道早200多年。有人說幾千年前的事跟現在不搭邊,我覺得,歷史傳承下的城市建設與規劃不僅僅是正府意願,更來自全社會的商業需求,是中國商業運行體系的濃縮。從歷史文化到工業發展再到正府效率,以及社會對生活、幸福指數的追求等等,很多東西表面看好像照搬西方經驗,其實因為西方進步激發了我們向上的動力,不是學習,是共同發展。」
會議室里更寂然無聲。
估計代表們此前沒遇過白鈺這樣雄辯的口才且淵博的知識,強大的邏輯和縝密的思維,連續兩炮啞火後面跟不上了,急得蕭克怡跳出來道:
「代表們珍惜質詢的機會啊,別客氣,別客氣,儘管向白市.長提問……」
兄弟們,給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