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8章 透水事故
吳潤東在上電礦務系統真可謂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權威人物。
電工出身的他只有高中文憑和中級電工證,但在礦區一群老大粗礦工當中已經算作有文化有水平的。吳潤東動輒自稱「下過礦井」,確實下過,但不是外界所理解的下礦操作,僅僅維修維護井下線路、電機等等,一年到頭不超過十次。
他厲害的倒不是專業技術,而是善於鑽營投機,比如礦領導家裡線路壞了叫他過去,第一時間響應是肯定的,他比其他電工高明在於每次上門服務都不空手,或帶點飲料給孩子,或買點滷菜等給領導做下酒菜,再不濟起碼買份八卦雜誌給女主人解悶。花錢不多,卻深得礦領導們歡心,覺得「小吳懂事」,很快提拔為電工班班長,然後調到後勤部門,再然後躋身管委會中層幹部……
從東峰山礦區管委會主任到書記;礦務局常務副局長、局長;主管礦務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市長,吳潤東在礦務系統管理層深耕二十多年,其人脈、勢力、影響力著實非同尋常。
例如曹大鵬、阮辛以及各礦區管委會主要領導,儘管提拔過程中各有各的路子,大前提卻必須跟吳潤東搞好關係,否則徵求意見時慢悠悠來一句:
「這位同志以前在礦井工作期間表現可不怎地……」
或者說「群眾基礎比較薄啊,擔心他壓不住……」
一票否決。
且不論其它礦區管委會主要領導與吳潤東千絲萬縷的關係,朔圖礦區歷來有「吳家自留地」的說法,即從管委會班子到礦井承包、管理等等,都處於他一手掌控之下。
也真巧了,今晚吳潤東利用民主生活會向白鈺發難,偏偏朔圖礦區出了礦井透水事故,實在是見了鬼。
但白鈺在這一點上倒是持中公允,沒有趁機找朔圖礦區管委會麻煩,而只要求控制礦業公司負責人和礦井相關責任人員,屬於低烈度常規問責手段。不管機械設備失控還是礦工人為操作失誤,都跟礦區和礦井管理沒多大關係,而是小概率意外事件。
阮辛也聽說今晚白鈺與吳潤東的衝突,此時微微鬆了口氣,道:「每年上電礦務系統發生各類意外事故事件,死傷在二三十人左右都屬正常,比重工業、機械、機電行業略高,但總體還低於化工行業。有啥法子?礦工本來就是高危行業,井下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我在礦井遇過一次氯氣泄漏,運氣好沒礙事。」曹大鵬沒頭沒腦道。
白鈺沒吱聲,出神地望著外面黑沉沉的山脈若有所思。大領導不說話,車裡漸漸安靜下來直至到了朔圖礦區管委會換乘電瓶車抵達九號礦井。
管委會書記鄭劍波、主任錢同山為首的班子成員,以及一大群中層幹部、工程師、技術人員都雲集於礦井外,個個臉色凝重,內心忐忑不安。
東峰山二號礦井爆炸沒傷亡,管委會班子全體被拿下,書記單軍已列入省紀委調查視線;可隔了一天三號礦井又爆炸,新上任的管委會班子半點事沒有。可見發不發火,發到什麼程度,新任市長是有考量的。
「這是什麼礦?」白鈺下車后問道。
「報告白市長,九號礦是氟磷混合礦,礦石開採出來后需要二次加工,氟氣劇毒、腐蝕性強,化學性質很活潑氧化性高,是特種塑料、橡膠和冷凍機(氟氯烷)關鍵元素,」鄭劍波邊符號邊瞅白鈺臉色,「鑒於該礦井高風險性質,一直列入管委會A級防護礦井……」
白鈺打斷道:「搶救工作有沒有進展?井下礦工狀況怎樣?」
錢同山主動湊上來道:「一方面組織人員緊急抽水,力爭控制水位不再上升,等到增援設備到位加大馬力降低水位;另一方面儘快打通逃生通道,因為透水部分區域發生塌方堵住通道,而水浸泡后洞壁受潮容易坍塌,邊加固加挖掘進度不快……目前井下倖存的五名礦工情緒穩定……」
「什麼叫情緒穩定?!」
白鈺皺眉道,「我最討厭『情緒穩定』這四個字,好像困在井下的礦工情緒穩定了,地面上的人就高枕無憂了,一切太平!我需要知道他們健康狀況,有沒有受傷,緊急避難點乾糧和飲用水夠不夠!」
錢同山討了個沒趣,臉色漲得比茄子還紫還黑。
鄭劍波揶喻地瞟了搭檔半眼,暗想叫你岔嘴岔舌,活該吃癟子!遂道:「向白市長報告,前天管委會督查處剛剛下井檢查過緊急避難點物資配備情況,檢查記錄顯示數量充足;被困礦工都參加過應急演練,具備一定自救和配合救援技能……」
「真正災難發生跟走過場的演練兩碼事吧?」白鈺道。
錢同山又不知輕重搶著說話:「白市長,從拿到的受困礦工名單來看,有兩位去年就經歷過透水事件被成功援救,他倆會成為五個人當中的主心骨,發揮穩定和指揮作用……」
「什麼?」白鈺眉毛一挑,「九號礦井去年已經發生過透水事件?說明今晚透水不是偶爾,礦井本身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把礦井結構圖拿過來看看!」
在場領導們——從曹大鵬、阮辛到鄭劍波等班子眼裡都**,若非白鈺在場恐怕瞬間衝上前拳**加將這蠢貨砸成肉醬!
世上哪有這麼笨的領導?!簡直把脖子伸到人家刀口下,不砍都不好意思。
「快,快去拿圖紙和資料!」
鄭劍波一疊聲吩咐下去,曹大鵬趕緊上前圓場:
「去年那次透水事故起因不一樣,好像……好像巷道底板承壓溶洞產生的突水源,準確講屬於溶洞透水。阮局,老鄭,還記得處分了哪些人?」
阮辛與鄭劍波大眼瞪小眼,居然都說不出來,旁邊的錢同山這回真知道,可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房經天替他們解圍道:「是這樣的白市長,阮局只管管委會班子成員一級處理處分,中層幹部和礦井承包商懲處情況做個備案即可;鄭書記年初才調到朔圖管委會,之前主持工作的是現任市國資委主任古向南古主任。」
鄭劍波賠笑道:「是啊是啊,我從東峰山礦區管委會調來的,去年九號礦井透水后我率隊過來支援所以有點印象……」
「你在朔圖幾年了?」白鈺轉向錢同山問。
錢同山變得惜言如金:「十九年。」
「資深人士啊,以前下過礦井?」白鈺繼續問。
「下過。」錢同山道。
晏越澤等人暗中捧腹狂笑,心想這傢伙該說話時不說,不該說話時亂說,倒也是礦區一朵奇葩。
「九號礦井效益如何?」錢同山越不敢說,白鈺越想他說。
「效益……」錢同山道,「不怎麼樣,前年去年連續兩年虧損,今年恐怕也……」
「鄭書記說氟是特種塑料、橡膠和冷凍機關鍵元素,用途廣泛,市場需求大行情應該很好才對?」白鈺詫異地問。
錢同山道:「價格控制在人家手裡,我們沒有定價權。」
不鳴則己,一鳴驚人吶。
阮辛對這位豬隊友也真沒辦法,無奈地說:「由此體現白市長建議籌辦上電自己的礦石交易中心多麼英明,確實,我們應該把定價權掌握到手裡。」
「連續三年虧損可以關停了,還有繼續生產的必要?信橋氟鑫提交過關停申請么?」
從東峰山礦區二號、三號礦井艱難的關停過程,白鈺才知道雙方博弈的玄機所在:
作為礦井承包商原則上應該按合同履行義務,簽十年就要生產十年,若非正策性因素等不可抗力,中途強行退出要遭到巨額索賠。問題在於礦井並非都能賺錢,有時往深處挖才發現蘊藏量、品質發生很大變化;更多時候受到供需關係和市場行情影響,價格跌到一半、三分之一,面臨挖得越多虧損越嚴重的窘境,那麼承包商怎肯做賠本生意?
作為礦區管委會也深黯承包商的鬼把戲,開發礦井本來就是兩頭苦中間甜的活兒,剛開始兩年凈投入,一個勁地往裡面砸錢暫時出不了效益;最後幾年則礦脈挖到了頭數量品質都大幅下降,機械設備等又面臨老化。因此很多承包商吃完中間最甜的那部分后就開始在賬上做手腳,明明盈利卻顯示虧損然後提出不幹了。礦區管委會哪肯啊?關停礦井,直接導致礦工失業是一方面,另外影響全礦區總產值和總規模——礦務局宏觀控制礦區的礦井總量,每年新增多少、關停多少都有計劃數,提前關停的礦井數在礦務局那邊不認賬,按報表統計數收取管理費;新增礦井則要等到期滿才劃撥到位。
關停與否,博弈背後關係到雙方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見白鈺這麼問,錢同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似不敢多說;鄭劍波則乾笑數聲,道:
「氟礦石市場前景還可以,價格方面暫時低迷硬扛一扛吧,相信後面會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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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大鵬道:「氟磷混合礦還能綜合利用,另外信橋氟鑫在行業里做得比較大,正設法協調議價機制,總之馬馬虎虎撐得下去。」
白鈺愈聽愈覺得有文章,還待再問,工作人員送來九號礦井結構圖和相關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