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五爺的饋贈和囑託
我跑到門口,見了五爺。
五爺一看到我,馬上咧嘴一樂,停止搖鈴。
我走過去,把手裡那袋牛肉乾交給五爺。
五爺接過嘻嘻笑說:「還是大寶貝好,心疼五爺,五爺可想大寶貝了。」
我聽了這話,知道五爺沒犯病兒。
五爺跟我打過招呼,又轉身,拿著牛肉乾,開始給孩子們分。
小孩子,嘴饞,立馬一哄而上,頃刻就把牛肉乾給搶個精光。
五爺不惱,只咧嘴嘿嘿笑著看孩子們大口地吃。
孩子們討到好處,又四散吆喝著玩兒去了。
五爺這時跟我在門口一塊搭起的青石板上坐下。
五爺轉身,用愛惜的目光打量我。
「大寶貝最乖了,你記得小時候,五爺叫你扮死人嗎?」
我笑說:「當然記得了。」
五爺拿兩手搓了把臉,出神地望著遠山說:「你呀,就你最笨,最呆了,別人家孩子,機靈,鬼著呢。我讓他們跳,他們就在後面偷偷走路。那死人能會走路嗎?就你一個,傻呼呼的,還閉著眼睛,一個勁的跟我身後蹦,蹦的出汗不說,還跌了好幾回跟斗,哈哈……」
我咧嘴,又傻傻地樂了。
樂完,我忽然覺得不對勁,怎麼五爺說話,這麼有條理了呢?他不會……
我正奇怪著。
五爺好像看透我心思。
「大寶貝啊,五爺早就醒了。你也不想想,道爺和季老太爺是什麼人啊。在他們倆手底下,還有治不好的病?」
我雖吃驚,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的確,就爺爺和道爺的本事來說,就算是真正的晚期絕症,也能讓他多活上個兩三年。
五爺感慨:「我那些日子,說是醒了,可是不願吶,我不願醒吶。真想就這麼瘋過去,後來,松閣那後生來了。」
我一驚:「二叔?」
五爺點頭:「松閣跟我講了外邊的變化,再加上道爺跟我說的理兒,我是徹底明白,趕屍這東西沒氣數了,已經到了頭兒了,就不要再想它了。」
我聽五爺說起了湘西最神秘的東西,就禁不住好奇問:「五爺啊,你說這趕屍,到底是咋回事啊,真的有那麼玄嗎?現在,上很多,很多這樣的小說啊。」
五爺哈哈笑了,笑過後,他摸我肩膀說:「這些東西呀,要說相信,它就是,要說不信,它也不是。哈哈,總之,就當是歷史吧。歷史,過去了,後人咋說,咋有理。」
我望五爺渾濁的老眼,那眼神兒中透露的是一絲淡泊和看透世事的滄桑。
是的,他看透了,不再執著了,同樣,也解脫了。
五爺這會兒笑說:「大寶貝兒啊,五爺聽說你回來,就一直惦記個事,要託付給你,這件事了了,五爺在這村裡,就真的快活嘍。」
我拍胸脯說:「五爺你放心,說吧,讓我幹啥,就算是你想在大城市買房子,我……我也鼎力相助。」
五爺又哈哈大笑,伸手愛憐地摸著我的頭說:「我才不去城裡呢,我呀,就是想把這個東西,給你。」
說著,五爺把他手裡的大銅鈴遞了過來。
呃……
五爺你什麼意思,想讓我趕屍嗎?呃,現在我哪兒去找屍來趕吶?
我愕然。
五爺笑說:「大寶貝,莫多想。這個傢伙啊,是我那門祖師爺,一代代傳下來的,論歲數,喔唷……這個,真都沒辦法計算了。總之,這麼個鈴鐺叫『魂鈴』。啥子用呢,就是安魂,鎮魂,醒魂……哈哈,就是搖起來好聽,另外,遇到啥煩心事,讓啥子東西嚇到,搖一搖,能醒個神,回個魂。」
我點頭。
這個,換個現代科學點的說法就是,音波震頻,就像我們聽傷心的音樂不舒服,聽快樂的音樂,心情好,一個道理。
五爺繼續說:「我個老頭子,黃土埋脖子的人了,隨時都可能走。這麼個鈴鐺,要是讓它陪我入土,可就瞎掉嘍。我聽松閣說,你在外頭,給人家瞧病,這個好哇,要是遇到有人失了魂,嚇到了,惹上啥子心病,邪病,搖一搖這個鈴鐺,可頂不少的葯功呢。」
我望著五爺的眼,我說:「五爺,這……您捨得嗎?」
五爺一笑:「啥捨得捨不得的,總不能讓這玩意兒陪我一起死吧。拿著它,出去,興許啥時,就派上用場了。」
我沒有辦法推掉這個饋贈,雖然我不太清楚這東西,到底有沒有五爺說的那些功效,但我必須得接,因為,這是一位疼愛你的老人,對你做出的託付。
我接過了。
放在掌心,細細打量。
銅鈴,比手掌略長,內壁很厚,材質,有點像青銅,但比青銅要亮許多。表面,刻了許多我看不懂的古怪符划,都是些圖形畫的文字什麼的,在銅鈴下擺,則刻著一圈的雲紋。
我倒置,看內壁。
一瞅,我驚了,內壁密密麻麻,全是數不清,密如蛛的小裂紋。
這些裂紋奇怪啊,看著像是裂開的,拿手一摸,卻沒有裂縫的觸感,彷彿畫上去一般,可又根本不是畫。
五爺見我奇怪,就笑著說:「那是音紋。」
哦,音紋……我似懂非懂。
銅鈴里的鈴錘跟這個鈴鐺是一體的,伸手撥動,可見十分的靈活,但若使勁拉,又拿不下來。看底部,結合處,是個圓球類關節的形態,顯的巧奪天工,十分的精緻。
鈴錘的質感跟鈴壁不同,是很黑的那種生鐵色,但沒有銹跡,摸上去,冰涼。錘體表面,經無數歲月撞擊仍舊不見一絲的撞痕,顯的十分的圓潤光滑。
銅鈴上方有個拱起,中間有個比中指粗的圓孔,拿鈴的時候,可以把手指套進去。
五爺見我擺弄的歡喜,就說:「這搖鈴啊,學問大著呢,有引魂,縱魂,歸魂,安魂,驚魂,炸魂,叫天魂,散陰魂,……幾十種不同的手法。」
我驚了。
五爺又說:「我就傳你兩個簡單的吧。」
說著,五爺教了我幾個簡單的搖鈴手法兒。
雖是簡單,可也麻煩,你別看隨便一搖,學問大著呢,首先,要學會震腕,就是在胳膊不動的前提下,手腕保持著細微的,很快的震動。
接著,還有什麼墜鈴,貫鈴,頓鈴。
尤其這個頓鈴,要求在高速搖晃的時候,突然一下就停住,接著在響過一聲后,要求鈴錘再不能碰到鈴壁。
還有高難點的,像摔鈴,就是把鈴慢慢搖過頭頂,高舉手臂,然後手臂鬆勁,借著鈴鐺下墜的勢頭,一摔一甩,再一頓。
我聽的是目瞪口呆。
五爺講的是滔滔不絕……
我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鈴鐺,居然有這麼多的手法,花樣,功夫。
我的天吶。
我是真真地開了眼界了。
五爺講到最後,眼瞅太陽快落山了。
這時五爺說:「大寶貝啊,想不想聽聽五爺的絕活兒?」
我一聽,眼睛亮了:「想,想聽。」
「走,跟五爺上北坡兒!」
「好!」
北坡,是村北的一道山坡,地勢很高,站在那裡,可以俯視整個村子。
我跟五爺當即起了身,快步,朝北坡走去。
二十分鐘后,我和五爺站在了北坡的最高點。
五爺眺望遠處落山夕陽,深深吸了口混了炊煙的空氣。
他鄭重轉身跟我說:「」大寶貝兒,這是我那一門的絕活,叫,醒天魂!這個功夫,要求搖出這個鈴鐺的最高音,就是第十二道音,哎,我是老了,搖搖看吧,看能搖到第幾道。「
五爺接過我手裡的鈴鐺。
他站在原地,大口呼吸十幾下,突然,他快速地把鈴鐺舉到齊眉的位置,然後手腕以極快的速度旋轉。
但讓人驚奇的是,鈴鐺卻沒有發出一絲的撞擊音。
顯然,裡面的鈴錘正在貼著內壁,做高速的內旋。
五爺保持著這種搖晃的頻率,慢慢操縱銅鈴,在身前,身後,來回的移動,同時,他腳下,也踩著一個好像跳舞似的步子。
他這樣走著,神情格外的莊重,肅穆。
大概過了三分多鐘。
他額頭,沁出大滴的汗珠。
突然,五爺一頓足,沙啞地吼著:「天魂,醒兮,歸兮……「
那滄桑豪邁的聲音,有如從遠古傳來,震的人全身氣血翻湧,只覺得一股原始荒涼的古樸氣息,轟的一下,就充滿了身體的每個細胞。
五爺吼完。
身體突然原地做了一個旋轉,兩腿移動時,帶起大片沙塵。
轉過,他把銅鈴往上一拋,就在鈴鐺即將脫指飛出的瞬間,他又用指端勾住,然後向下狠狠地一摔。
叮……
那是什麼樣的聲音啊。
一瞬間。
彷彿整個天地都在跟隨銅鈴發出清脆悅耳的共振。
我身體微微一顫,感覺頭頂百會穴的位置好像突然多了根動脈,正在有節奏地一下一下跳動。
我全身的汗毛孔唰的一下根根立起。
一種說不出的舒適,通透,激蕩靈魂,內心,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我閉眼。
我陶醉了……
那麼一瞬間,我彷彿與群山融化在一起,我們彼此不分,共同的呼吸,共同感悟著這個世界。
良久,良久……
充斥耳畔的鈴音消失了,取代的是稀落的蟲鳴和村落孩子玩耍時發出的嬉笑。
我深吸口溫和的空氣。
我有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就是,如果這個世界存在靈魂。那麼,剛才,我讓靈魂洗了個澡。
我感覺渾身輕鬆。
這時,我低頭,看到五爺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摸著銅鈴喘息。
我急忙過去:「五爺,你怎麼了,沒事吧。」
五爺笑了笑:「我沒事,好久不搖嘍,突然一搖,有些吃力,哎……才搖到第九道音,真是老嘍,老嘍。」
我聞言,我驚呆了。
第九道音,就這樣的表現,那第十二道音呢?
我知道,今生,我恐怕是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