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所謂說者無心
既然已經開了頭,丁小白就不想放過趙金豹了,他冷麵冷情沒問題,領兵打仗本來就不該心腸太軟。
可若是冷心冷血地對待百姓,甚至是用來對待弱小,就是丁小白不能接受的了。
善良才是一切情感的基石,人的觀念裏如果沒有最基本的善意,那他做再多壯舉,也不配讓人心生敬意。
“在趙副將的意識裏,是不是隻有你們這些當兵的意誌才是意誌?老百姓的意誌就可有可無了?”
“你們拋頭顱灑熱血是不假,可你敢不敢拍著自己的胸脯說,你的心裏真的裝著黎民百姓,裝著天下家國?”
“說實話,有你這樣的將軍領兵打仗,我真怕你們守住了國家疆土,卻寒了老百姓的心。”
“你們是不是經常會拿百姓的軟弱取樂?覺得他們一無是處,活該被人欺負?”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就是被人欺負怕了,才不敢做出反抗,他們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那群人,誰都有資格踩上一腳。”
“就像我剛剛站在那裏,被這位副將軍幾乎麵對麵頂著鼻子,極其曖昧和不屑地問,‘我是不是有特殊的技藝?’。”
“而你們呢,明明看到了卻無動於衷,甚至是抱著看熱鬧的心偷笑著,我很奇怪,你們是不是集體失憶了?”
“忘了就在剛剛不久之前,你們還因為高將軍領著我進了這個院子,而提醒他要注意禮義廉恥,提醒我男女授受不親。”
“那在這位副將軍欺負我的時候,你們為什麽忘記了禮義廉恥為何物?忘記了男女授受不親這項社會基本規則他也該遵守。”
“我不是百姓嗎?不配做家國天下裏的那個家嗎?你們保衛的西秦國,正是由無數個我這樣的小人物組成的。”
“你們為自己能保衛國家而自豪,覺得自己是大英雄,可有沒有想到在剛剛那一刻,在我這個小女子心裏,你們保衛了國家,卻沒有保衛我。”
丁小白話落,所有的官兵瞬間動容,他們哪個人不是這個國家的一份子?他們的兄弟姐妹,又有誰不是老百姓的其中一個?
丁小白的雙眸也浮上了一層霧氣,她拋家舍業地倔強而來,沒想到她要為之奮鬥和保護的,卻最先傷害了她。
“我真不該來,我當軍營裏都該是英雄豪傑,卻原來不過是些自以為是的無腦之人,那我又何必關心你們的死活,巴巴的趕過來。”
“趙副將,你當我之前說那樣的話是咒他嗎?錯,如果有朝一日,你們哪一個人需要交到我手裏,那便是生死不由自己掌控了。”
“不信你可以問問童禦醫,我有沒有那樣的能力,在別的醫者都束手無策的時候,把你們救下來?”
“可惜,不是隨便哪個人都有資格交到我手裏的,我也沒有義務一定要救你們的命,你們糟蹋的不隻是一份真心,還有活命的機會。”
“這些戰士原本優秀,可交到了你們手裏真是悲哀,你們的眼是瞎的,心是盲的,隻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卻不願意為發現真相而付出努力。”
“就像你們不相信高山能帶好兵,他的能力你們便視而不見,隻看得到他出自輔國公府,背後有我這麽個大靠山。”
說完,丁小白轉身就走,再不停留,仿佛這軍營裏隻剩下肮髒齷齪,多留一刻都會讓她感到惡心厭煩。
舌戰這些粗魯莽夫,丁小白沒有絲毫快感,她可是大學裏的最佳辯手,辯論起來她怕過誰?
她心疼的是那些百姓,辛辛苦苦地在最底層煎熬,卻活得沒有半點尊嚴,哪怕是負責保護他們的人,也對他們不屑一顧,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走出去兩步又回轉身,她忘了牽自己的馬,可就是折返兩步的這麽一耽擱,她被高山攥住了手腕兒。
“丫頭,軍營不是你說的那樣,我以我的人格擔保,起碼有我在的軍營,不會成為像你說的那樣。”
“是我這個上司沒做好,疏忽了,隻教了他們行軍打仗,沒教他們如何做人,這樣的錯誤隻此一次,絕不會再犯。”
“而且你說的那種人也是極少數,我相信在諾大的軍營裏,大多數人還是善良和正直的。”
“你留下來吧,留下來做個見證,見證我們的士兵都是真漢子,不隻無愧於國家,也無愧於天下的黎明百姓。”
趙金豹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一個小姑娘斥罵得體無完膚,他卻沒法反駁半句,因為她說的每一句都對。
他更沒有想到,他不怎麽看得上眼兒的高山,卻在這最羞恥的一刻,義無反顧地替自己擔下了所有罪名。
他明明才來軍營十幾天,對軍營還是熟悉階段,再大的罪名也安不到他身上,他這波罪名頂的太冤枉。
高山說他身為軍營大將軍,就注定撇不開這份責任,可自己作為軍營副將,又何嚐不是呢?
高山勇敢地站出來了,那自己又該如何?除了高山,整個軍營就自己和庚書的官職最大。
可他們有什麽臉站出來?他們倆自高自傲,何曾擔起過教導之職?有些錯誤,他們甚至是縱容和參與的。
心思百轉也不過一瞬,幾乎在高山認錯的同時,趙金豹已經單膝跪在了丁小白麵前。
他抬手抱拳,百年寒冰般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他也是苦出身,卻忘了本,丁小白的話讓他無地自容。
“在下慚愧,小白小姐教訓的是,不是小姐不配做百姓,是在下不配做將軍。”
他一向自詡清高,不屑與一般人為伍,可丁小白的那一席話,卻如當頭棒喝,利刃刮骨般地讓他痛了,也讓他醒了。
清高不是問題,清高到曲高和寡也不是問題,可清高到沒有底線,看不清是非對錯就是問題了。
“趙某懇請小白小姐留下,請您留下做個見證,這個軍營是屬於國家的軍營,也是屬於天下百姓的軍營。”
還在跟高山奮力掙紮的丁小白,聽到了趙金豹的話,頓時停住了腳步,好半晌才緩聲道——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道理你們應該比我更明白,老百姓就是水,而國家是舟。”
“但在你們心裏,以為自己是舟,可以不顧水的阻力,自己掌舵,任意行向東南西北,這可能嗎?”
“答案是否,不可能!因為如果你們的決定是在違背了水的意願下,水是可以讓你們輕易翻船的。”
“何況你們太高估自己了,其實你們充其量也就是魚,沒有了水的滋養,就隻有幹枯等死的份兒。”
一直沒說話的孟庚書,此時臉上仿佛調色盤,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到底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可他看向高山和丁小白的目光,卻多了很多東西,一席話就想把他的觀念完全轉變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確已經開始有所轉變。
四周一片靜悄悄的,諾大的院子仿佛落針可聞,隻有清風拂過時,帶出偶爾的沙沙聲。
此時,軍營裏所有有品級的軍官差不多都在這兒了,大家都聽到了丁小白的話,所有人都緊繃著,不發出一點兒聲音,似乎有點兒不知所措。
第一次見識這種唇槍舌劍的對峙,比他們商議軍務還要激烈,特別是丁小白的那一句,‘你們保衛了國家,卻沒有保衛我’。
這句話真的很戳心,但凡有點兒良知的,就沒有不反思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而這一回首,多少的陳年老賬都被翻了出來,能摸著胸口說從不虧心的,沒剩下幾個。
曾經那些覺得無傷大雅的玩笑,現在才知道有多傷人心,越是無心之舉,越證明所言所行是出自本心。
還有什麽好說的?他們確實沒把百姓放在心上,起碼沒像對待親人那樣,不然怎麽可能下得去口胡亂嘲諷。
記得有一件傳遍軍營的事,說有位同袍救下了一名被強搶的民女,送了女子回家,臨走時他隨口開了句玩笑。
“搶你去的可是地主,家財萬貫,肯定好吃好喝的,不比你嫁不出去強啊,你長得又不好看,多餘喊救命!”
後來聽說,那名女子回家後沒多久就上吊了,連家裏的最後一頓飯都沒吃上。
那位不久前還在顯擺自己救人的同袍,覺得白費了自己的一番苦心,忍不住抱怨——
“真是想不開,雖然被人搶了,不是還沒到家就又被救回來了嗎,又沒損失什麽,死個什麽勁兒呢?還以為做了件好事兒,結果白做了。”
其他戰友也都說,費勁兒把這樣的人救回來真不值得,同袍為此還受了點兒輕傷,就這麽死了,她對得起誰呀?
真應了同袍那句話,她就多餘喊救命,反正都是死,她既然沒想過活,又何必牽連別人。
可聽過了丁小白一席話,現在回頭再想,那女子哪是自己不想活了,恐怕是同袍的那句玩笑,成了她的催命符。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便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