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羊入虎口
李小禾盯著丈夫看了半天,眼裏浮上了一層薄霧,又再退了下去,最終無奈地揚了一下手——
“我這就去把飯菜裝好,一會兒你自已送過去吧,我就不跟你過去了,家裏有客,總得留個人守著。”
聽到媳婦兒應了,也不介意她不陪著自已一起過去,丁三鎖立馬高興起來,“小禾,還是你最知理。”
說完又覺得自已高興得有點過,伸手扯了下媳婦兒的袖子,“我知道你受了太多委屈,可那到底是我娘啊,你是個好媳婦兒。”
丁小白卻把手裏正鋪著的被子‘啪’地甩到了一邊,“成,你既然還想跟那邊打連連,我們也不攔著你,你說的對,那邊到底是你爹娘。”
“可要是因為你的決定,讓他們覺得那個親斷不斷沒什麽意義,又打著占便宜的心思纏上門來,那你就回老宅跟他們過吧,我們不在乎跟你再斷一次親。”
這話說得太狠,丁三鎖聽得臉都白了,大手‘啪’的一下拍在了炕沿上,脖子上爆起了青筋,“我是你爹,你就是這麽跟我說話的?”
看到丁三鎖拍了炕沿,丁小白一下子就從炕上站了起來,瞪圓了一對大眼睛,居高臨下地盯視著他。
這回丁三鎖要想跟她對視,就必須得仰著脖子了,氣勢被閨女壓了下去,丁三鎖氣得手都有點抖了。
剛想開口罵上兩句,丁小白已經搶先出聲,堵住了他的嘴,“你是我爹又怎麽了?我為什麽不能這麽跟你說話?”
“你還是先想一想,自已為這個家做過什麽吧,白吃白喝的人,憑什麽做我們的主,還要把我們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拱手讓出去?”
“現在的自由是我豁了命爭取過來的,你願意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蹂躪、欺淩,那是你自已的事兒,別把我們四口帶上。”
“做丈夫保護不了妻子,做父親保護不了兒女,你有什麽資格跟我擺當爹的臭架子,對著那邊的人,你可是隻會屈膝服軟,對我們倒是趾高氣揚了。”
“你可別說你每天頭拱地地幹活養活我們,你是在為那一大家子人賣命,他們吃飽喝足了,我們可還餓著肚子呢。”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沒有你這個兒子的名頭在,她又憑什麽欺負我們?我們又憑什麽受著?”
“你要回便回,沒人攔你,這個家沒了你,或許能過得更好呢,起碼娘親不會再隨便被人扇巴掌,我們也不會無故地被打罵。”
丁三鎖的臉從煞白一片,瞬間變得一片血紅,大女兒的話,讓他羞愧得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咱家現在的一粒米、一滴油都是我賺回來的,誰家八歲的丫頭,大冬天穿著露腳趾頭的鞋子爬雪山、挖炭窯、砍大樹?跟我擺譜你也真好意思。”
“讓你送菜已經是給你麵子了,你要當孝子沒人攔著你,但你要是再連累到娘親和弟妹,繼續讓他們受苦,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一臉凜冽的大女兒,讓丁三鎖無言以對,要不是知道東屋裏有客人,女兒刻意地壓低了聲音說這些話,他真是要直接撞牆了。
可聞著屋裏飄得四散的香氣,丁三鎖到底還是不甘心,“二丫,不管怎麽說,那都是你爺爺、奶奶,沒有他們就沒有我,也沒有你。”
“雖然你奶對我一直不算好,但好歹也把我養這麽大了啊,哪有兒子吃香喝辣,卻置長輩不顧的,沒有這個理兒啊?”
丁小白笑了,“是啊,你是兒子,一心惦記長輩沒錯,可你想沒想過,你要孝順的長輩,是一般的長輩嗎?”
“他們吃香喝辣的時候,可管過咱們一家五口人的死活?你跟娘親流血流汗當牛做馬的時候,他們可曾憐惜你們一點兒?”
“全家的田地都是你和我娘在種,那邊十幾口人躺著吃現成的,可偏偏吃不飽的也隻有咱們家,這是親爹親娘能做出來的事嗎?”
看著這樣的丁三鎖,丁小白也沒了耐心,這樣的人就活該被欺負,一身的軟骨頭,她說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算了,不跟你說這些了,說了你也不明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古人誠不欺我,我就不該試圖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不會擋著你送東西,更不會攔著你孝順,我隻是提醒你一聲,一旦你又把他們的貪婪勾起來,那你就一個人承受代價吧,我們不會再奉陪。”
說完扯了娘親一把,“娘,咱們休息吧,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天上不會掉餡餅的,咱們可沒工夫操這些閑心。”
扭頭又衝嚇得躲到牆角的兩個小家夥招了招手,“大壯,小朵,過來睡覺了,看誰睡得快,明天還有糖人吃。”
兩個孩子看看爹爹,又再看看姐姐,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聽了姐姐的話,跟著姐姐能吃飽啊,跟著爹爹隻會餓肚子,還要時不時地挨打。
“姐,三奶奶今天給我做了一套新棉襖,還繡了花呢,我拿給你看看,我都好多年沒穿過新棉襖了。”
丁小朵獻寶似的跑到牆角,把新棉襖拿過來跟姐姐顯擺,當然也有著討好的意思,希望姐姐不要再生氣了。
看到小閨女的新棉襖,李小禾終於淚奔,她不在乎自己受多少苦,可她為兒女們委屈。
小閨女馬上就要五歲了,卻從來沒有穿過新衣裳,眼前的新棉襖,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件新衣裳,想想就心酸得不行。
三個孩子從小到大,都是撿人家穿剩的,布料糟得補都不好補了,可家裏甚至沒有一塊可以補破洞的布料,連縫衣針都是在給老宅幹活的時候,偷偷藏下來的。
就憑這一點,她就再也不想過回從前的日子了,所以這次她決定站在大女兒這邊,抹了把眼淚,李小禾爬上炕去幫小女兒試穿新衣。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丁三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有點進退不得的尷尬和為難。
恰巧此時,院子外麵傳來敲門聲,東屋的酒喝得熱鬧,不免聲音嘈雜,卻還是被他聽見了,他趕緊趁機跑了出去。
走到院子裏,丁三鎖用力地搓了幾把臉,讓發燒般的紅暈退了下去,這才走到院門處,把大門打開。
“大郎?”沒想到站在門外的,是二哥家的大郎,丁三鎖的心頭不由一緊,昨天來過今天又來,是想把借出來的銀錢要回去嗎?
他倒不是舍不得那些銅錢,家裏現在的收入不差這幾百文了,他是舍不得這份難得的兄弟情誼。
“趕緊進來吧,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丁三鎖關好門,邊把丁大河領向西屋,邊小聲地問道。
進了堂屋,聽著東屋裏的人聲喧囂,丁大河皺了皺眉頭,擰著眉進了西屋,丁小白趕緊穿鞋了下地,出聲解釋到——
“今天算是搬家撩鍋底,請的都是這些日子以來,伸手幫了忙的鄉親們,算是還些恩情。”
她還真怕這位大堂哥誤會,昨天才把銀錢借過來,自家今天就大吃大喝,擱誰見了心裏都不會好受的。
李小禾也趕緊下了地,“大郎,我去給你盛些菜來,今晚有燉肉,你多少吃些,一會再給你爹娘端回去一碗。”
丁大河知道自已是誤會了,趕緊擺手,“不用了,三嬸,我今天過來是有要緊事跟你們說。”
說完揚眉往東屋的方向看了看,又抬手朝那邊指了指,“不知道現在說話方便嗎?我要說的事情……”
丁小白趕緊急走兩步出了屋,拎水壺進去給客人倒了一圈水,才對高山擠了擠眼睛,高山很機靈地跟在她後麵出了屋子。
“家裏有點事,你幫忙照顧好客人,如果有人出來,想辦法讓我知道,有些話不方便讓人聽了去。”
丁小白悄聲地囑咐著高山,這個屋裏隻有他能全心托付,也是唯一能讓她完全放心的人。
高山連忙點頭,“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客人的,你那邊要是有什麽應付不了的,也記得喊我一聲。”
丁小白伸手做了個‘OK’的手勢,也不管高山看不看得懂,轉身就急慌慌地又回了西屋,她有種要有大事發生的不祥預感。
進屋關好門,衝著丁大河點了點頭,丁大河深吸了一口氣,又往屋角的方向挪了挪,這才開口——
“我長話短說,今天有人去跟奶奶嚼舌頭了,說你們不知道怎麽就發了家,買了不少好東西回來。”
“奶奶把家裏人都叫到了一起,商量著要過來搬東西呢,我爹讓我過來給三叔、三嬸兒透個話,讓你們有個準備。”
“就這個事兒,你們自已想想辦法吧,我這就回去了,要是被奶奶發現我過來這邊,又要一頓吵鬧。”
丁大河辦事也是幹淨利落,事情說完,半點猶豫沒有,轉身就朝外走,隻是還沒等打開門呢,就聽到二丫妹妹嗤笑出聲。
“看吧,我怎麽說來著,你還惦記著要給那邊送菜去,不送人家還惦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