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相愛,你怎麽舍得
雪姝聽著他哽咽沙啞的聲音隻覺那早已空洞的地方又被鋸刀一點點割裂,疼得想逃卻舍不得逃。
她哪裏舍得呢。
她等了四千多年才有的重逢,等了上百了輪回才等到離開前與他這般好好說話的機會,她如何能舍得因為自己痛便從他麵前逃開呢。
數百個輪回中,屬於他們的記憶總是在她瀕臨死亡連半個音節都發不出的時候回來。
她看的最多的,便是他麵對她死去時的驚恐與傷痛,然而那時的她,卻總是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機會說。
雪姝慶幸,暗喜,現在的她總算有機會在兩人都活著,都清醒的時候同他說說話了。
“羞不羞?”雪姝側了側頭,用袖子給他擦眼淚,如同平常聊天那樣說他,“都多大的人了還哭,就不怕人笑話呀?”
夙珝搖頭,抱著人絲毫也不願鬆開。
此時的他像極了害怕被拋棄的孩子,哪裏還有平日裏的半分清冷孤傲。
隻旁人不知他這副模樣,雪姝卻是很熟悉的。
不管是四千多年前的月焱,還是現在的夙珝,外人眼中的他向來都是清冷矜傲不近人情的。
可隻有她清楚,無論歲月如何變遷,他依舊是當年初見時的少年郎。
不可一世意氣風發,連頭發絲都透著乖戾,高傲冷漠的麵具下始終藏著他鮮豔耀眼的少年性情。
他是靈神神獸二族結合的結果,是本該被靈神族視為棄子的存在,卻因他那因違反神律而被墮下神壇的母親的愛存活下來。
他自小崇尚強大,看似不可一世地到處找架打,都道他是沒事找事不自量力,可實際他隻是簡單地想讓自己變強罷了。
雪姝擁抱著現在的他,腦海中不斷浮現的卻是兩人相愛前她在他身上看到的種種變化。
她的焱哥哥啊,實際比她更怕黑,更怕一個人。
無聲笑了笑,雪姝不敢再想,也舍不得拿兩人難得的時間去回憶。
於是她拉開兩人的距離,溫柔地看著夙珝,那雙桃花眼裏盛著漂亮的橄欖色的湖水,澄澈柔和似能包容這世間的一切。
夙珝與其中的溫柔相撞,心神忽而恍惚了一下,他自那澄澈平靜的湖麵上看到自己與她的模樣。
他們初見時的模樣,相知時的模樣,相愛時的模樣。
她一點點長大,褪去稚嫩青澀的幼年時的樣子,他慢慢年長,收斂起滿身的戾氣與自負。
他們的感情在某個螢火漫天的夜裏發生變化。
他看著她,情不自禁地湊過去,用自己的唇碰了她的。
一時間,他從她的瞳裏看到了自己的驚愕和困窘以及先發製人般的惱羞成怒,到最後的佯裝冷靜。
“討厭嗎?”他問。
放在身側的手捏成拳,不知什麽時候掌心被汗洇濕了。
小姑娘睜著她那雙漂亮的眼,錯愕地抬手摸著微張的嘴,然後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答非所問地問“你……為什麽親我呀?”
他無法讀她的心,奈何小丫頭的偽裝過於粗糙,他一眼就看透了。
他都已經給她帶了兩年的人類民間話本了,明明一個月前還在他跟前為故事中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男女哭,這會兒倒是在他跟前裝傻了。
他突然一下子就不緊張了,連日來的想念忽然就有了名頭,縈繞在心裏的迷霧豁然開朗。
哦,為什麽親她?
因為喜歡啊。
可他不想就這麽告訴她怎麽辦?
於是他笑了,用指腹在她唇角摁了摁,不答反問“你覺得呢?我為什麽親你。”
小丫頭的臉紅霞遍布,卷翹的長睫在螢光中顫個不停,“我……我不知道,那得問你啊……”
“嗯……”他沉吟,摸著下巴作思考狀,最後卻給出了她這樣一個回答。
他說“你都不清楚,我又如何清楚?”
“你!”小丫頭氣結,立時就拿她那漂亮的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估計是在想這人怎麽這樣啊,竟然連自己為什麽親她都不清楚,他本人都不清楚,她又怎麽……
她的神情變了,他猜,她意識到了。
可他就是想逗她,便鬆開了她悠哉又惡劣地自河邊站起來,打著嗬欠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也不等人小姑娘說話,直接閃身走人,他都能想象到小丫頭氣急敗壞的樣子。
淺淺的橄欖綠水麵上漾開一圈柔柔的漣漪。
再相見,他們在一起了。
他們相依相偎,在初見時的湖邊談笑,說著隻有情人間才會說的悄悄話。
他特意去人間走了一遭,學了好些人類中情人相處的東西,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唐突她了,姑娘家家的,名節最重要。
可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她的笑靨如花,好喜歡她的垂眸低語,好喜歡他的嬌俏可人。
她似乎無論做什麽,他都抑製不住對她的喜愛。
去他的男女授受不親,他就要親!
就這樣,每次見麵他都會親吻她,而她也在一次次的親昵後學會主動攬著他的脖頸動作青澀地親近他。
他們牽手在淨明殿漫步,十指相扣,都不想鬆開。
他自人間帶小玩意兒給她,同她講人間的趣事,她笑得兩隻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他領了任務,率族人圍剿侵害人類的妖族,臨走前她將自己煉的治傷藥丸子給他,安靜又懂事地看著他走。
他還不夠強,竟然跟夫諸那家夥打成平手。
於是他開始閉關修煉,臨走前她問他何時出關。
他想了想,給了她一個大概的時間,然而在見麵,卻已是五年之後。
五年的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卻讓她周身的氣質更為沉斂穩重了,唯有在見到他時才顯露出小女兒的嬌羞。
黛嫵私下裏同他哭,說大人這五年都變得不愛說話了,總一個人待著,把他從前帶的話本看了一遍又一遍。
除了修煉就是思念。
他聽著心疼,不夠成熟地給了她承諾,說以後不會再讓她一個人,以後,會帶她離開神宮這個牢籠。
她笑得很開心,滿心滿眼的都是對往後的期待,掰著手指頭細數離開神宮後要去哪去哪。
可他食言了,他急於求成,修煉時走火入魔傷了根本,一睡就是十年。
再睜眼時神王玉顏殞了,新王墨修即位,而她,也早過了雙十年華,年歲三十了。
神族人動輒三五百歲,三十的她未曾有絲毫老去的跡象,一如他十年前如尋常的每次相見後轉身離去時一樣,他甚至都以為自己不過睡了一天。
他惱恨自己的食言,終於意識到變強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他向她道歉,開始徹底沉澱自己。
他放下對整個靈神族的仇恨,不再計較幼時所遭遇的惡,他變強的最終目的不再是複仇。
他要帶她走,帶她離開神宮脫離,這個念頭在他得知墨修的所作所為後變得更為強烈。
可當那平靜的湖麵再次蕩開一層漣漪時,一切又倒回去了,回到了他們初見時的畫麵。
雪姝輕撫他的臉頰,拉回他的思緒。
“我沒有什麽大誌向,從始至終便隻想與你相守白頭,我希望你記得的,都是屬於我們的美好與寧靜,所以焱哥哥,看著我隻看著我,記得我,也隻記得我,好不好?”
夙珝咽下喉間的堵塞,視野被淚意模糊,眼前的這張臉這雙眼卻又格外清晰。
他看見她說,聽見她說。
“等你的這些年,我總做噩夢,夢裏來去都是你渾身浴血遍體鱗傷的樣子,你可知每每這時候我的心有多痛?”
“焱哥哥,我有多愛你有多心疼你,你不會不清楚,我對你的感情比之你對我的分毫不差,可我便不舍得你疼不舍得傷,你又何其忍心舍得我疼,舍得我傷呢?”
“我不求你放下因我而生的仇恨,可至少為了我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不要讓我再在午夜夢回間看到你傷痕累累的模樣了,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