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夢壘
祥河村被夢壘封鎖了。
神誌不清的袁碩被抬回司責會會府後,有人把這條消息偷了出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祥河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夢壘的事。但是,他們的反應卻大相徑庭。有人感到強烈的不安,他們夢壘中會出現真實的可怕現象;有人不知道什麽是夢壘,不痛不癢;還有人喜出望外,覺得失蹤的人可能沒有死,而是在夢壘之外安然無恙的活著。抱著最後一種態度的人自然是失蹤者的家屬。莊念禾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捂著胸口痛哭,安慰自己陸銘他們還活著。
還有一些人不相信。
“這大活人在這站著話賣東西買東西能是在做夢?”村西賣部的老板於玉環掐著腰對顧客,“不是讓那玩意兒給封了?那咱們就往外走,看能不能走出去!”
“至少孩子們沒事,我們可以放心了。”眾人聚在莊念禾家的院子裏,她寬慰他們,“我們現在應該擔心擔心自己。如果我們走了,留下他們三個,句不好聽的,那還不如讓他仨死了呢。”
大家聽後沒話,慢慢理解莊念禾的意思。傳聞卷著重重疑雲飄進了他們的院子,那個聽起來很荒唐卻被人人傳言的話題縈繞在他們耳邊。秋娣首先敲破沉默:“老嬸兒,什麽是夢壘?”
莊念禾愣了片刻,嚐試組織語言去解釋這個詞匯,過會兒開口道:“它就是一個夢。真兒真兒的夢,把我們圍了起來。”
秋娣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旋即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咱們現在在夢裏?”
“恩。”
所有人聽得像遁入了雲霧中,實在無法理解當下被身體真切嵌入其中的環境會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李屹試著分析:“那要是夢,醒過來不就行了?”
莊念禾走到李屹身邊,朝他胳膊裏側使勁擰了一下,李屹疼的跳著腳大叫。她嘿嘿笑著問李屹:“疼吧?”
李屹趕緊點頭。她又轉過身對其他人:“看到沒?夢裏發生的一切都非常真實,完全不覺得是在做夢,很難醒過來。”
“那就沒辦法了?”
“我隻知道一個方法。”念禾嚴肅下來,“經曆死亡,並且必須是自殺。從夢壘中自殺,在現實中醒來。但是這個方法風險太大,隻是有成功的可能,因為得死在對的點兒上才行,大多數情況是在夢壘中死了,現實裏的人也跟著咽氣兒了。”
“不醒來又會怎樣?”文連峰問完這個問題,自己也估摸到了結果:“我們會餓死是不是?”
莊念禾點了點頭,“所以我我們應該擔心自己。夢壘不是玩笑話,袁碩醒來時的就是這兩個字,我聽到了,消息又是從司責會傳出來的,我們被夢壘包圍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出意外,司責會已經在試圖破解夢壘了,可當期限臨近,他們還沒有辦法時,估計就會宣布這個消息,而那個時候,我們常人隻有嚐試一下自殺這條路了。”
“也就是,咱們隻有幾時間了?三五?七?”
“現實中的我們是。”莊念禾,“夢壘中的不一定,即使肉身死了,我們也有可能繼續‘活’著,隻是永遠醒不過來了。”
“直到什麽時候?”
莊念禾停頓了片刻,抬頭看了看空,空碧藍,奇形怪狀的雲朵悠閑的飄蕩著。
“這得看施加夢壘的人的意思了。”
“是誰?”秋娣忙問:“誰弄得這個?”
莊念禾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聽完這番對話後,丁閔感覺院子裏的溫度降了下來,貼在她皮膚上的不管是現實還是夢境中的空氣都是冰冷的,她在思念兒子的同時開始為家人和自己的命運擔憂了。
今一整,十字街的大喇叭沒有傳出任何動靜,被夢壘封鎖的傳聞經過一陣熱烈的討論後,熱度呈跳崖式下跌。原因很簡單,大部分人實在感受不到自己是在做夢。普通人家依然如往常那樣生活,失蹤者的家屬(除了莊念禾他們三家)被告知他們的孩子有可能還活著,情緒得到了控製。所以總體來,祥河村恢複了往日的寧靜,直到傍晚時分,海邊的人們帶來了一個重磅新聞,如一場海嘯淹沒了祥河村。
眾人聽聞後紛紛放下手裏的菜刀、笊籬和燒火棍,穿街走巷跑向海邊。莊念禾他們抵達時看見一條河道上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很多人。她打頭陣,毫不客氣的扒開人群,丁閔牽著秋娣在她身後往裏鑽,文連峰和李屹被堵在人牆之外,墊著腳看。
當莊念禾衝到最前排時,看見麻子臉李暢正站在河口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吆喝。
“再給父老鄉親們演示一遍!大家瞧仔細了!”他活像一個耍猴人,戲劇性的朝遠處揮手,示意人們向海裏看。不遠處停著一艘藍漆木船,船頭插著三麵綠色三角旗,發動機咳喘般的嗡嗡作響。眾人的目光投過來,李暢的夥計閆四開始發動漁船向遠海駛去,那一幕發生的十分突然,給驚慌前的人們騰出來幾秒錯愕的時間。
漁船漸行漸遠,距離它十幾米遠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圈藍白色的光芒,光芒之中顯現出一個船頭,船身呈藍色,船頭插著三麵綠色的三角旗,如果這些是巧合,那船艙裏出現的閆四世上絕不會有兩個。向遠處行駛的漁船漸漸消失了,十幾米處的藍白色光芒中,一艘完整的一模一樣的船幽靈一樣的滑了出來。
人群像被集體石化了一樣,沒有任何聲息。一片死寂中,莊念禾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知道這樣或許會引起騷亂,但事實擺在眼前,任何粉飾或遮掩隻能拖延理性時刻和拯救措施的到來,她用低沉穩重卻又充滿力量的聲音道:“這就是夢壘,我們被困住了。”
這一夜過得很不平靜,有些人晚飯不做了,動員全家朝祥河村各個方向往村外跑,結局還是一樣,他們在一身藍光的映照下,從一麵透明的牆穿過,再在另一個位置穿回來。唯一不同的是這個距離並不相同,有些人消失和出現的位置相距不遠,可寡婦王鳳蓮從宅子上溜下來朝後山跑去,結果在東邊大海中出現的,還好她會遊泳,沒被淹死。在這個危險的警示沒有傳開前,伴隨著日落後昏暗的色,不時能看到藍白色的光芒從遠處的某些地方顯現出來,像有很多照相機圍著被爆出醜聞的祥河村拍照。還有人別出心裁,想用飛的方式離開,比如教室陳友軍打算利用孔明燈飛離這裏,結果操作不當引燃了他的草房子,眾人在撲救大火的浪潮中,逐漸平息了對夢壘的試探。司責會在月亮升過圓風地的榕樹梢時終於站了出來,快生鏽的大喇叭響起了喂喂的試音聲,此時大火已經熄滅,疲憊和恐懼的人們坐在院子裏、大街上、牆頭上等待著司責會的音訊。
“村民們注意了!村民們注意了!下發一則通報!下發一則通報!今日下午三時左右,李暢等人私自開船下海違反了靜海期間禁船的規定,司責會通過懲戒會一致同意處罰李暢及其船夫閆四,暫扣其漁船一個月,命令兩人靜海日結束之前到司責會會府接受違禁處罰,逾期永久扣留船隻。通報完畢。”
隨著夾雜著電流雜音的嗶的一聲結束,大喇叭又恢複了沉默的狀態,散落在祥河村各個地方的一千多雙耳朵懷疑自己的聽覺是不是出了問題。當他們互相核對聽到的真的是對李暢等人的處罰,而沒有夢壘的隻字提及,憤怒的潮水以髒話的形式洶湧而出,隨後,在硬漢高成肅的帶領下,餓著肚子的村民們集合起來,形成一股人潮向山頭司責會會府奔去。
牛大爺見來勢洶洶,趕緊鎖上大門和玻璃窗,從屋門口逃走了。
高成肅今年四十歲,人高馬大,又有學識,在畢先生的指點下發動了這場遊行運動,可當他抵達會府門口時卻失去了注意。會府大門緊閉,無法破開,院牆五米高,上麵還排著鐵鉤,送一人上去都費勁,何況一巷子人。他隻好先吩咐朋友去找繩子,拖延時間想想下一步對策。
幾個人找繩子去了,他朝著鐵門怒砸了幾拳,對著門縫高聲吼道:“袁碩!老百姓們現在都在這晾著呢!你這個元老要是還想當!趕緊出來給我們一個法!不然我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淹了你這會府!到時候別咱們鄉裏鄉親的不留情麵!”
“袁碩趕緊滾出來!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躲在裏麵,等死啊還是想轍啊?你好賴給我們個注意啊!”
“就是啊!窩裏麵算什麽事兒?被困的事大家都瞅見了,你們不張嘴不想辦法做縮頭烏龜算什麽?”
形形色色的言語不斷爆發,在會府門口攢聚成一片喧鬧的活水,最後大家統一口徑高喊:“司責會出來!袁碩出來!”
可是直到嗓子最堅韌的人也嘶啞時,緊閉的大門依然緊閉,像個啞巴一樣。他們胸口中跌宕的憤怒連五米高的院牆都翻不過去,隻能在人牆與大門之間來回反射,一次次鼓舞自己,直到生理上疲憊透支。
人們找來了十幾條粗麻繩,他們把短的挽在一起,拚出了七條長繩,又在每一條繩頭上打了個環扣。高成肅接過一條,輪了個圈朝牆頭扔去,環扣不偏不倚的套在了一個鐵鉤上。他向下拽了拽繩子,感覺很牢固,雙手握緊後一蹬地,兩腳踩在牆麵上開始向上攀。
又出來幾個人分去了繩子,效仿著攀爬。其他人像守望著英雄似的注視著他們。
在高成肅攀到兩米高的地方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套住的那根鐵鉤像被施了法術,突然燃燒起白亮的火焰。緊接著兩旁的鐵鉤被引燃,沿著牆頭迅速向遠處延燒,俯瞰,會府圍牆上像有一條睡醒的長龍伸展開了軀體。
火焰將會府包圍起來,也將人群隔絕在外。
繩子全被燒斷,高成肅從高空摔落,半才緩過勁兒來。。
午夜過後,吃了閉門羹的眾人紛紛離去,受了傷的高成肅也被家人攙扶著離開了。司責會會府恢複了寧靜,寧靜的仿佛從未被喧鬧的人潮騷擾過,又仿佛被時間卡在了某個地方,動彈不得。
月亮沉了下去,壓滅了牆頭的火焰,祥河村迎來了最黑暗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