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夠好
燕含珠抵達片場的時候，正好是蘇方木在拍一個獨立的長鏡頭。
婁導的電影中，長鏡頭的運用是一個特色，他特別喜歡用長鏡頭來拍主角和一些有重要分量的配角。
長鏡頭是非常考驗演員和導演的功力的，因為它是一氣嗬成的，不能斷，斷了就得重新拍攝。
燕含珠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摸摸地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觀摩起蘇方木的演技起來。
胡子拉碴的男人眼下一片烏青，嘴角甚至還粘著一小片不明液體，幹涸之後就變得更顯眼了，身上的襯衫皺皺巴巴的半掖進裏麵去，卻還有一小半翹在外麵，褲子上有一攤泥漬，幾乎是個流浪漢的形象了。
刺目的光透過陋巷的缺口撒了下來，男人麻木呆滯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然而卻終究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然後，又重新歸於沉寂，他佝僂著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這條蒼蠅巷子。
“好！”婁導十分滿意這一條，蘇方木把他心中想的全都完美地表現出來了。特別是他的眼神，那種麻木卻又不是心如死灰的眼神，就是強子此時應該有的眼神。
蘇方木卻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等，”他終於還是遵循本心開了口，朝婁導走了過來，“婁導，我覺得還有更好的表演方式，剛剛那一遍還是有一點不夠好，我想再來一遍。”
婁導看了他一眼：“你先看看你剛剛的表現。”
蘇方木看了一遍，更篤定自己的判斷了：“我還是想再來一遍。”
婁導這次才同意了，他本人其實是不喜歡演員不聽指揮的，因為演員雖然在演戲上是個行家，但他不懂拍電影啊，更不要跟他這種大導演去討論應該怎麽拍電影了。往往演員本人提出來的建議，拍出來也許會增加單個人物的魅力，但也有可能會造成電影畫麵的失衡或者電影內容的不協調。
不過這次提建議的是蘇方木，這就不一樣了。蘇方木有過多部經典電影的拍攝經驗，而且並不是個過於喜歡表現自己的演員，所以他的建議還是值得一聽的，大不了就費些時間和膠卷嘛。這條長鏡頭是一條過的，也算是他為劇組變相地省膠卷了，如今不過是又把省下來的膠卷花在他身上了而已。
當然，這是蘇方木才能得到的待遇，如果換個演員來，婁導可能直接就黑臉不理人了。
依然是那條街巷，那個男人。
刺目的光透過陋巷的缺口撒了下來，男人麻木呆滯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的瞳孔下意識地微微縮起，眼睛也條件反射般地想要眯起——
但他沒有。
他反而瞪大了眼睛，直視著那刺目的陽光，直到眼眶中留下了無生氣的兩行淚來。
“春天了啊。”
沙啞是喉嚨中發出一聲幹巴巴的感歎，細看他的臉上，卻盡是漠然。
然後，一切又重新歸於沉寂，他佝僂著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這條蒼蠅巷子。
“好好好！”婁導激動得幾乎要跳了起來，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他這麽一鼓掌，瞬間將全場都帶動了起來，鼓掌叫好聲不絕於耳。
蘇方木的眼神卻還是那樣麻木漠然，臉上眼淚肆意橫流，他卻一點要收的意思都沒有。
他入戲太深，縱然婁導喊了結束，情緒上一時半會兒還是轉不過來。
婁導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他拍的這種電影還好一點，有那種拍純文藝片的，電影演完，演員直接就給送心裏醫生那裏去了，緊接著就能診斷出心理疾病來。
像他這種還是偏商業一點的片子 ，演員入戲深了，出戲雖然可能會有一些難度，但不至於一直走不出來。
“好了，小蘇你先去歇一歇吧，”婁導走過來拍了拍蘇方木的肩膀，“去手機上看點那種搞笑的視頻，一會兒就能緩過來了。”
蘇方木僵硬地點了點頭：“好。”
蘇方木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剛喘了口氣，麵前就遞過來一瓶牛奶。
他不耐煩地抬頭看去——
燕含珠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伸在他麵前，俏生生地看著他。
蘇方木的臉上就不知不覺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你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噗嗤”一聲，燕含珠實在沒憋住，邊笑邊回應了一句：“就剛剛。”
蘇方木不明所以，直到燕含珠指了指他的臉：“你不去卸妝嗎？”
他這才醒悟過來：他現在胡子拉碴，嘴邊甚至還有一小片不明汙漬……
“你別看了。”他有些羞憤又有些惱怒地轉過頭去。
“沒事，挺帥的。”燕含珠遞給他一包濕巾，“給，直接用這個擦吧。”
蘇方木接了過來，頭卻還偏著。
“你演的特別好。”身邊突然傳來了這麽一句話。
不等他回答，燕含珠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比我昨天演的好多了，對吧？”
蘇方木驚訝地看向她，他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這件事。
“不過等一下我的演技可能就又變好了，說不定也不比你差。”燕含珠回望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你都不好奇的嗎？關於我的演技？”
“比起這個，我更關心今天給你帶的小籠包好不好吃。”蘇方木擦幹淨了一張如玉的麵龐，認真地說。
“其實還是挺好吃的，我吃完之後，心情都變得好起來了。”
蘇方木的臉上就出現了一個得意的笑容。
“如果你不在淩晨五點半的時候來敲我門的話，我的心情可能會更好一點。”
蘇方木臉上的得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尷尬的笑容：“我沒想那麽多……”
隻是一想到跟她一起跑步，他就覺得心潮澎湃，於是直接熱血上頭地去叫她了，根本就沒想到她願不願意。
“如果再有下次，就算一籠小籠包再怎麽好吃，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蘇方木怏怏地低下頭：“……哦。”
“得兩籠才能原諒你。”
蘇方木抬頭看向燕含珠，笑了：“我給你買三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