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場5第四章
婚後生活就這樣開始。平凡普通的生活,溫馨得近乎於庸俗,平靜而令人迷醉。
二人退了豪華酒店的套房,轉而住進了一家公寓式酒店。每一天剛開始的時候,靳一夢會與朝/陽一同醒來,他便會叫醒李/明夜,二人一同去附近小區遛狗和吃早餐。
小區是幾十年的老小區,生活氣息濃鬱,附近小吃攤、早點鋪與飯館一應俱全,菜碼亦是南北雜燴,豐富多樣。如焦圈豆汁、燒餅麵茶之流是永不過時的傳統情懷,亦有如鮮粥雲吞熱幹麵、拌麵扁肉大魚丸這樣的異鄉來客,但最受二人喜歡的還是一家炒肝兒。這家炒肝兒並無固定店麵,乃是一輛電動小車、一板招牌、一個喇叭,並混混沌沌、濃香撲鼻的兩鍋濃羹而已,先到先得,賣光拉倒,謝絕外賣。攤主有時拖延症發作,早上九點多才出攤,完全沒有半點身為早餐攤攤主的自覺,這還是好天,要趕上風霜雨雪,那就是鐵打的今天歇業,明兒請早,其態度之囂張懈怠簡直令/人/發/指。
早餐結束之後,二人開著車滿城閑逛,在古老舊都的街頭巷尾中遊蕩,尋找舊日的回憶。幾十年的奶茶鋪,招牌早已黃舊破敗,奶酪、奶卷與酪幹依然是童年的味道;人流如織的歡樂穀,翻新之後的過山車更加驚險刺/激,鬼屋更是恐怖陰森猶如真/實鬼蜮;手牽著手慢慢走過早已逛膩的故宮,在積雪的亭台間偎依而坐,分食一個熱騰騰香噴噴的烤地瓜……
到了傍晚,他們會手牽手去逛超市,購/買食材和日用/品。公寓式酒店有個廚房,裏麵設有簡單的廚具,足以讓靳一夢做出一頓豐盛美味的家常晚餐,而李/明夜也終於成功地炸了一次元宵,目前正在攻克虎皮雞蛋。值得一提的是,這道菜靳一夢也不會做,他們一起跟著教程學,但不知道為什麽,靳一夢做的虎皮雞蛋就是更加好吃。他們把所有雞蛋都吃光了,然後再也沒買過蛋類。
生活就這樣繼續,沒有什麽值得說道的東西,也沒有那些傳/奇的冒險與血火的征伐,隻有柴米油鹽和家長裏短。對於角鬥/士而言,這樣的生活毫無價值亦無意義,卻溫馨而充實。
北/京是一座承載了太多回憶與過量情感的城市,每一條街道都有一段令人措手不及的久遠記憶。對於李/明夜而言是如此,對於靳一夢而言,居然也是如此。
許是二人原生宇宙的主宇宙頗為相似的緣故,兩個北/京竟是猶如鏡像孿生,以至於靳一夢真有些懷疑這裏是否有另一個他……然而到底是時光流逝、物是人非,就連他童年居住的軍/區大院都已經徹底拆/遷了,留給他的唯有回憶而已。靳一夢不是一個喜歡懷舊的人,而且他對“平行宇宙的自己”也沒多大興趣,便也沒有刻意追尋。倒是李/明夜頗有興致地盤/問了他半天,最後二人驚訝地發現,他們竟然還是高中校友。
於是當天下午他們就有事做了。新春時節,校園裏空無一人,兩人避開探頭與保安,鬼鬼祟祟地翻/牆溜了進去。幾十年光陰流轉,二人記憶中的母校早已翻新,教學樓明淨光鮮,校園中樹木成行,操場上空空蕩蕩,唯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這裏變了好多啊!”李/明夜頗有些羨慕地感慨,“我當年最恨的就是這棟樓了……”她指向嶄新漂亮的教學樓,“每次有實驗課都得去這棟樓,然後這棟樓的樓梯又高又陡,爬起來累死人。每次實驗課我都遲到。”
“你別看我啊,我又不怕爬樓梯。”靳一夢悶笑,“而且我比你還早十幾年呢!那時候也沒什麽實驗課。我怕檢/查頭發。”
李/明夜詫異地挑挑眉。
“你們不查這個了?真好。”靳一夢揉了揉自己深栗色的頭發,頗為糾結地抱怨,“我每次都得給老/師解釋,說我頭發天生就這顏色,我媽也這顏色,純天然遺傳,真沒染過,老/師愣是不信。後來我學聰明了,隔一倆月去理發店推一回,弄成那種特別短的寸頭,這樣不怎麽顯顏色,平常也挺方便的。”
“多短?”
“差不多……不到一厘米吧。”
李/明夜眨巴了一下眼睛,把板寸往靳一夢頭上一套,整個人瞬間惡寒了一下。“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比較帥。”她真心實意地說道。雖然她能看出來,靳一夢現在的發型其實就是一個長了半年多的板寸,好在他人生得好,這種堪稱野蠻生長的發型居然也沒能封印他的顏值,反而意外顯出幾分休閑隨意的年輕感。
“老/子那時候也很帥啊!每天早上都有小姑娘送早餐,抽屜裏天天都有情書,有次運/動會老/子報了個長跑,跑到終點一看,好家夥一二十個女的在那兒爭著給我送水,競爭那叫一個激烈呀,差點沒打一架。”
“然後呢,你被她們聯手揍了嗎?”
靳一夢笑嘻嘻的,“怎麽可能,愛都愛不過來呢。”接著他就吹開了,什麽成績年紀第一,什麽運/動會明星選手,什麽班長班委課代/表……總而言之就是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迷弟迷妹遍布全校,老/師喜歡同學愛戴,堪稱校園風雲人物。聽得李/明夜直笑。
跟靳一夢比起來(如果他不是吹牛逼的話),李/明夜的學/生時代就沒有這麽精彩了。她小時候不怎麽喜歡學習,所以成績並不拔尖,倒是因為從小就喜歡畫畫的原因,她不僅經常參加各類美術比賽,還承包了從小學到高中的所有黑板報。
“我還以為你肯定是優等生呢!”靳一夢還挺意外。
“我不喜歡學習。那時候我的人生有太多學習之外的選擇……我喜歡畫畫,喜歡花花草草,喜歡動物,而我的父母對子女的唯一要求就是快樂。”李/明夜笑著說道,“我父親的中學是溫徹斯特公學,他建議我哥/哥也去讀溫徹斯特,我哥/哥沒有同意,等我年齡到了,他建議我去讀羅婷,我也沒有同意……當然我哥/哥對於自己的決定有充分的思考,而我隻是單純的不想離家太遠而已,但他都尊重了我們的決定。”她略一停頓,“不過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優等生。”靳一夢的數學很好,這是她知道的,測距糾偏坐標運/動等等皆需要一係列複雜得令人眼花繚亂的運算,但他熟練得簡直像是本能。不過,怎麽說呢……就靳一夢這號軍閥無賴,正常人都不會把他往學霸上想。
“我和你恰恰相反,學習是我的唯一選擇。”靳一夢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攬進懷裏摟住,“小學初中那會兒是劃片,挺多人認識我,知道我沒爹,成天跑來找我茬。那時候我也是有點兒自暴自棄了,欺負就欺負唄,打得過我就打,打不過我就挨打……反正心思完全不在學習上,成績是一塌糊塗。”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李/明夜愣了愣,有些錯愕。
——從她認識靳一夢時,這家夥就強得令/人/發/指,隻要有槍在手,他就是死神化身,殺/人不需第二槍。當時他還是處於人生低穀之中,後來更了不得,他越來越強,直到幾天之前……長峽與匈牙利的萬骨枯就,鑄造他的一將功成。他是“不敗的”詹姆·科蒂,傳/奇的屠狼者與河間伯爵,麾下將士數萬,統轄河間流域四城。當然這一路上他也認過慫,還是兩次,一次是對她李/明夜,可那時的他仍有反擊的餘地,不到最後一刻,他們都無法肯定最終鹿死誰手;第二次則是對娜梅莉亞等四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將“不再趕/盡/殺/絕”這一打算視作認慫的話……即使以李/明夜的臉皮,都有略微的不好意思。
像這樣的一個人,李/明夜實在很難將他與“校園霸淩”這個憋屈黑/暗的詞聯/係到一起。不過轉念一想為什麽不呢?他父親早逝,母親發瘋,年小力弱,長相秀氣……他簡直就是個活靶子,雖然這並不是他的錯。
李/明夜幾乎是立刻就生氣了,“都是誰呀,這麽討厭?”她決定了,等她去靳一夢的原生宇宙時,一定要好好認識一下這些人。死刑,通通死刑!
“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哪兒記得。”靳一夢笑了,又摸/摸她的頭,“別打岔,聽我說完。”
李/明夜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她還是很不高興,忿忿不平地皺著眉,小/嘴撅得老高。靳一夢忍不住低下頭親了她一口。
“初三那會兒我遇到了一個好老/師,要不是劉老/師,我這輩子鐵定是毀了。”靳一夢微微一笑,話語終於有了些許感慨。“劉老/師是我班主/任,教的……好像是數學吧。他一直給我補課,也在其他方麵幫了我很多忙,尤其是中考的時候。他告訴我要考高分,隻有考高分才能脫離舊環境,隻要我變得足夠優秀,一切麻煩就都不再是麻煩,這句話我記了一輩子。我拚命學,好在還來得及,初中課程也不太難……最後我考到了這裏。其實我這人命不錯,一直遇到貴人。”
“你隻是善於抓/住機會。”李/明夜評價道。她從來沒有見過比靳一夢更頑強的人,隻要有一線生機,他就永遠不敗。最關鍵的是,他自那樣慘淡的過去中成長起來,卻從來不記怨尤,隻念善意……這實在很難得,至少她就做不到這一點。
“那當然嘛,不然怎麽能娶到大小/姐。”靳一夢又笑,“哎我給你說,那會兒《人類清除計劃》剛完,你問我要槍,我趕緊就抓/住機會把槍給你送過去了,你看吧,這不就遇到好事了。還有在診所裏,我親你的那一下……”
李/明夜聽得直翻白眼,剛剛生出的些許欽佩瞬間一掃而空。靳一夢看她一臉嫌棄,索性按著她紮紮實實地親了一口,完/事還咂咂嘴,很是心滿意足:“那會兒親你還得防著你又給我一槍,還是現在好,我想怎麽親就怎麽親。”
“那你當時就不要親啊!”李/明夜紅著臉瞪他。
“最開始是你嚷嚷著想親的吧。”靳一夢輕咳一聲,湊到她耳邊低笑著問:“小姑娘,長得帥是能換槍還是能換子彈啊?”
李/明夜立刻想要捂嘴,奈何今時不同往日,動作實在太慢,結果又被堵上來深深地吻了一記。李/明夜忿忿不平地捶他,捶了沒兩下,手腕就被他撈住環到了脖子上。
……(和諧)……
李/明夜駭然失笑:“你不是吧!”
“什麽不是?這能怪我嗎?誰讓你今早非趕著去吃炒肝兒,怎麽都不肯給我,剛剛你又這樣……”靳一夢不滿地往上磨了磨,語氣委屈的不得了,“我不管,反正我要,你看著辦。”
李/明夜嘴角微微抽/搐,指向操場邊上的一杆路燈。“大哥,你看那裏。”
靳一夢回頭瞥了一眼,“看到了。攝像頭,附近還有三個,我們正好在死角。怎麽了?”
“是有紅/外信息捕捉效果的攝像頭。它目前處於休眠狀態,一旦我們進入/監控範圍就會自動開啟,根據常理來推斷,在目前的模式下,它在開啟時會自動向係統告警。結合近日的天氣與地上雪跡足印來推斷,學校的保安每天都會巡邏至少一次,這同時意味著保衛處有人值班。”李/明夜頓了頓,沒好氣地說:“所以你要麽就在這裏和我打一場隨時有可能被人發現的露天野/戰,要麽就忍一會兒。不然你翻/牆出去把配電箱炸了吧,我估計這裏沒有獨/立電源。”
靳一夢四下打望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跟我來。”
一所學校的攝像布控自然不可能萬無一失,其監控範圍多是針對教學樓,而靳一夢找到了位於操場邊緣的體育教材倉庫。倉庫正門口有個探頭,二人繞到後方,靳一夢扒到兩層樓高度的小窗認真地往裏頭看了一圈,確定倉庫內部沒有攝像頭,立即二話不說就撬開了窗戶。
倉庫冰冷如同雪洞,長久封/鎖的空氣裏充斥著酸澀的汗味與操場上飛揚的塵土味道,與舊日泛黃的回憶氣息。各類體育用/具分門別類地放在一起,一疊疊墊子緊挨著一箱籃球,崩線的羽毛球拍安靜地躺在架子上,旁邊是一個有些癟的排球……它們或沾滿塵土,或幹淨嶄新,在黯淡模糊的光影中寂靜地沉默,對照著舊時的歲月。
……(和諧)……
“寶貝兒……”靳一夢低下頭親/吻她臉上的汗水,“你今天真是太棒了。”
李/明夜漸漸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一個虛弱而恍惚的笑容,懶洋洋地靠在他懷裏,連手指都不願意動一下。靳一夢抱著她躺到墊子上,抽/出紙巾為二人做清理。
“我記得你以前有個學/生女朋友。”李/明夜想起這件事,“你們有沒有在這裏做過?”
“怎麽,翻舊賬啊?”靳一夢笑了。
“純粹好奇而已,你可以不回答。”李/明夜有些後悔問了。這種時候何必煞風景呢?
“沒有。”靳一夢為她穿上衣物,細心調整,“放心吧,我和她從頭到尾就沒做過。我當時想考得越遠越好,出去就別再回來,但她在北/京有家人有朋友,家裏條件也挺不錯……她是願意,但我不想耽誤她。”他頓了頓,又道:“而且她高/考那年才17歲,還太小了。”
“我就不小嗎?”李/明夜哼了一聲,自己都沒察覺到話語中多少有些醋意。
“你跟她完全是兩個情況。”靳一夢有些無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算我當時遇到的是你,在你18歲以前我也一樣不會碰你,頂多問你借隻手用用。”他將她抱進懷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她的頭發,忽然說:“寶貝兒,你有沒有想過……”他說到一半就停住了,輕輕笑了一聲。
“想過什麽?”
“如果我們從小就認識,而且我們的生命裏都沒有那麽多狗屁倒灶的爛事兒,也沒有鬥獸場。”靳一夢的聲音極為溫柔,如同初夏的風與暖春的水,輕輕地流淌在充斥著曖昧氣味和塵土氣息的空氣裏。“我比你大12歲,你一出生我就認識你了,我看著你學走路說話,帶你玩遊戲,哪個混小子欺負你我就幫你揍他。等你上學了,我幫你寫功課,每天放學了就來接你,帶你滿城的跑,到處去找好吃的和好玩的。等我參加工作了,你還在念書,我就等你長大,每個周末都去找你,你大學一畢業我們就結婚……我就這樣愛你一輩子,到時候我先走了,你一個人也不用怕,我先去下麵摸地頭探情況,等你也該下來了,我去接你。”
不要哭,這沒什麽好哭的,李/明夜提醒自己。她深深地呼吸,止住莫名湧上的酸楚淚意,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無端脆弱,他們明明在說開心的事。“這樣很好。”她笑著說道。
接下來二人都沒有說話,隻是抱在一起享受沉默。過了很久,李/明夜輕聲開口:“陪我去一趟萬佛園吧。”
“好啊。”靳一夢先答應了,然後才問:“是寺/廟嗎?”
“不是哦。”李/明夜笑了,她的語氣柔和而溫存,“我想帶你去見一見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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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期的最後一天,二人退了酒店的房間,驅車前往萬佛園。當天大雪紛飛,寒風呼嘯,通往西山的路上杳無人跡。等到地方了,天地間已然隻剩下灰白二色,單純得不似人間。
萬佛園陵區坐落於景區之中,本是一處風光秀麗、景致宜人的所在,然而今時今日,那些亭台樓閣與小橋流水的精美秀/色紛紛敗退,讓位於純潔無瑕的蒼白寧靜。一列列墓碑整齊排列,逝者巍然而立,安詳肅穆,在大雪中眺望塵世。
今日風很大,因而氣溫更低,凜冽刺骨。二人披上兩身厚重柔/軟的毛皮鬥篷在風雪中跋涉了許久,終於來到一片寬敞的陵區。
李/明夜停下腳步,“到了。”
“這一片都是你家的?”
“我父親家的,我母族的族墓在杭州。”李/明夜走向最近的墓碑,轉到前方,伸出手輕輕拂開雪跡,“這是我三堂/哥……我很小的時候,他送了我一雙滑輪溜冰鞋,結果我摔了一跤,把牙摔掉了,我哭得好慘。他被我另外幾個堂兄弟揍得鼻青臉腫,哭得比我還慘。”她臉上露/出一絲隱約的笑意,恍然如夢,透著些許淡淡的傷懷,“我竟不知道,他的時間也已經到了。”
靳一夢沒有說話。他伸出手與她相握,十指交/纏緊扣。
“我們先去前麵吧。最前麵的是我高祖,但我不認識他,倒是我太爺爺……據說他抱過我,但我不記得了。”李/明夜呼出一口長長的白氣,牽著靳一夢朝前走去。
二人並沒有在李太爺的墓前停留,李/明夜隻是略作介紹,接著便帶著靳一夢去了另一個墓碑。“這是我爺爺和我奶奶。”她拂開墓碑上的雪色,顯露/出兩張照片,這是一個合葬墓。“我爺爺字寫得很好,這些字都是他自己寫的。”
靳一夢不怎麽會欣賞書法,他隻知道這字寫得好看,至於具體怎麽個好法,實在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你/爺爺這手字兒寫的,讓我想到一個詞,‘畫龍點睛’……”他盯著墓碑上那瀟灑矍鑠神仙也似的老頭兒,莫名的居然有些緊張,半晌蹦出了這麽一句。
李/明夜忽然噗嗤一笑,“你是不是想說‘龍飛鳳舞’。”
……呃。
靳一夢眨眨眼,一本正經地說:“不是,我就是想說畫龍點睛。你想嘛,得先有龍是吧,爺爺這字兒寫得好啊,這把龍都畫好了畫活了,然後點睛一下,它就真的活了,活了才能飛起來嘛,這叫飛龍在天。然後這龍飛啊飛的,把鳳凰引來了,這才是龍飛鳳舞,這是有個過程的,不能平白無故就龍飛鳳舞了,不然這龍哪兒來呀,鳳哪兒來呀……”
李/明夜原本在笑著聽他鬼扯,聽到這裏都驚了,連驚帶笑,差點喘不上氣。靳一夢趕緊去拍她的背,各種噓寒問暖東拉西扯,試圖轉移話題,結果李/明夜越笑越厲害。
靳一夢肅然說道:“行了行了你,差不多得了。爺爺看著呢,注意點。”
“沒事,我爺爺不會在意的。實際上我覺得他應該會很喜歡你,他不是那種古板的老學究……他以前最喜歡跟你這種油嘴滑舌的家夥聊天鬥嘴了,越老越像個小孩。”李/明夜笑著說道,“你發現了嗎?這裏一水的魏碑楷書,隻有我爺爺奶奶的墓碑用的是行書。當初我爺爺原本打算寫楷書,結果寫了半天,寫得狂了起來,就變成了草書。他還很高興,非要用草書,說是見字如麵,這張襯他。可是草書不好刻碑啊!刻了也不像樣,這是墓碑。我爸媽和叔叔伯伯他們一通勸,勸不動,這是他自己的碑,他自己說了算。最後是我奶奶罵他‘寫的都是些什麽鬼畫符,看都看不懂’,然後我爺爺才重新寫了。”
靳一夢聽得直笑,李/明夜一時興起,便同他說起了記憶中的一些趣事。每到一個墓碑前,她便會努力回憶片刻,接著將那些回憶分享出來——那些灑滿陽光的日子與充滿歡聲的過往。寧靜肅穆的墓園一下變得熱鬧起來,當真有些像是個喜氣洋洋、和諧融洽的見麵會了。
可惜靳李二人雖然聊得開心,故人們卻仍然不為所動。一座座墓碑沉默無言,在凜冽刺骨的風雪中與他們對望,當中隔著滔滔冥河與迢迢時光。很顯然的,靳李二人並不在意它們的冷淡反應,二人一路上聊得津津有味,直到他們在李/明夜父母的墓碑前停下,這又是一個合葬墓……李/明夜忽然沉默了。
“哥,讓我自己待會兒吧,我想跟他們道個別。”她輕聲說道。
靳一夢應了一聲“好”,隨後往外退開,他沒有離得太遠,也沒有靠得太近。一旦有突發/情況或是她發出召喚,他便會即刻趕到,然而茫茫大雪隔絕了他的身形與氣息,使她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
風已經停了,雪似乎小了一點兒。李/明夜拉下鬥篷的兜帽,讓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隨後傾身過去,輕輕拂開墓碑上的雪。一對老人注視著她,麵帶微笑,笑容慈藹,目光溫柔。
茸茸的絮雪落在睫毛上,融化了。
過往的所有記憶,或徹底遺忘,或模糊淩/亂,一些毫無意義的場景,一些支離破碎的前段,此時盡皆排列融合,組成了一段完整的人生歲月。它們驟然地浮現,如水落後自然的石出,如春至時枯樹的萌芽。時間到了,它們便來了。
李/明夜緩緩地閉上眼。她同時呼吸著墓地裏的雪、卡洛城的香料蠟燭、遺忘之地的毒霧與長湖鎮的烈火;味蕾嚐到她自己的血、熱巧克力的甜美、今天早上喝下的炒肝與靳一夢為她做的每一頓飯……甚至包括新鮮的母乳,淡淡的一絲甜,還有羊水的味道,溫暖而帶有腥氣。
源初的世界黑/暗而狹窄,卻十分溫暖,接下來光亮出現了,溫潤而虛無的紅色……突然之間,她就能聽見了,世界多了一個可以感知的緯度,變得更加立體與豐滿。她聽見潺/潺的流水,隱隱的喧囂,一天比一天清晰。
——有一天,世界之外的某個地方,一個遙遠而模糊的聲音響起,“嘿,我的甜心小公主,我是爸爸。”
“爸爸。”李/明夜深深地呼吸,忽然笑了,“原來我從那時候就認識你了,隻比認識媽媽要遲幾個月。”
所有前塵往事盡數浮上心頭,如同一道蜿蜒的河流,在腦海中潺/潺流動。一切纖毫畢現,清晰生動,如同時光倒流,再度成為每一個過去中的自己。這是李/明夜曾經在覺者試煉中體會過的感受,如今再度重現。
她看到了無數個自己,所有的她們。她們或哭或笑,或悲或怒,她們的快樂與幸福,她們的絕望和掙紮,她們的宣/泄與瘋狂,她們的冷酷和籌謀……一個又一個她從時光長河中起身,向她一步步地走來。無數個她最終融合成了一個,站到了她的麵前。
——“我想要站在成功的盡頭。”她聽見她說。她們向彼此伸出手,二人兩手相握,慢慢融合,“我想要站到雲遮不住、風吹不到的地方;我想要沒有人,甚至沒有/意誌能夠淩/駕於我之上;我想要站在白塔的頂端看星星和極光;我想要知道一粒沙礫與一個宇宙、一塊石頭與一顆星辰的相似與區別;我想要這世間於我再沒有未知……”兩個人變成了一個,“我想要一切。”她輕聲說道。
李/明夜霍然睜開眼。她抬起手,摸/到臉上濕/漉/漉的淚水。
雪花輕旋著墜落,她聽見雪花落在墓碑與枯枝敗草上的聲音,聽見它們落在她的發際,聽見自己心髒的跳動與每一聲呼吸……世界仿佛變得更加清晰了,像是一伸手就能攥到手心,然而始終就差了那麽一點點,如同隔了一層透/明薄弱卻堅/不/可/摧的塑料膜。
隻一步之遙,卻恍如隔世。
李/明夜靜靜地體/味此刻的感受。即使是在她通/過一階段覺者試煉之後,也沒有如同此刻一樣脫/胎/換/骨的感受。準確來說,她此時的感受有些類似於開啟天賦或是天賦升級的時候,品味起來玄之又玄,微妙不可言傳,亦難以形容……但很顯然,這跟她接受試煉通/過獎勵時是迥然不同的。一階段覺者試煉,與其說是一次“試煉”,倒不如說是一次“篩選”,而試煉的通/過獎勵則像是一個身份認證,與“士兵階”、“二號種子”等等身份認證並無本質性差別。
李/明夜隱約意識到,若是能突破那“一點點”,她就能跨過二階段覺者試煉,而且二階段試煉必然與一階段試煉迥然不同。一旦通/過它,她就能進入一個嶄新的天地,也許到了那個時候,她就能真正體會到“覺者”一詞的妙處。
——可是這“一點點”,究竟是什麽呢?
——是李唯一嗎?還是她對李唯一的在意?或者是她心中的歐波洛坎,那深深刻在她骨子裏的焦慮與恐懼?又或是她想得深了,她隻是單純的精神屬性與智力屬性不足而已?
李/明夜歎了一口氣,知道此時的自己得不到答/案。她收斂心神,視線複又落在了墓碑上。她注視父母凝固的笑顏,過了許久,伸出手輕輕摩挲他們含笑的眼睛。
“我愛你們。從前如此,現在亦然。”她的聲音極輕,語氣溫柔,“謝謝你們愛過我。”
※※※※※※※※※※※※※※※※※※※※
我感覺這一章裏,夢哥一下子變得真實了很多……或者說,他隻是從前不會表露出來讓我寫而已。
隻能說,結了婚真的不一樣啊!結婚對於靳一夢的意義其實是大於李明夜的,他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並且他需要一個家庭。
至於這一章裏的李明夜……怎麽說呢,她終於從心理變態的道路上挺過來了,目前開始修真。
再次重申,覺者就是比較玄乎,大家有空的話可以去百度一下覺者,這是一個佛教詞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