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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宇宙4第三十五章


  曙光刺破天際的黑/暗,像燦爛的金水一樣從天空中迎頭澆下,洗淨汙濁的陰雲與沉黯的夜色,給大地帶來一個清澈而寒冷的冬日清晨。科米洛城矗立在晨光中,高大、偉岸而堅/挺,麵朝著新一天的黎明。


  長峽王國河間平原的盡頭是兩座高/聳崎嶇山脈,這兩座山脈的盡頭是一個極深的陡峭峽穀,人們將其稱為“長峽之喉”。兩側峽穀的山壁中矗立著兩座強大的城池,它們均有著堅/硬高大的外牆,城池中心拔起兩座峭拔尖銳的高塔,它們氣勢淩絕,仿佛能直/插天際,如鏡像一般倒映著彼此。兩座城池由一道吊橋連起,這座吊橋位於內城,能容下兩架四輪馬車並駕齊驅。在吊橋下方,峽穀之隘被宏偉的人力所填平,一座氣勢恢宏的寬大城牆橫亙在兩側山崖之間,城牆兩側是兩座守衛森嚴的堡壘,即通往內城的第三道關隘,東日門與西月門二堡,下方山路上還坐落有兩座堡壘。城牆當中有一座巨大的鐵門,這鐵門坐落於大道之上,由雙門堡中的絞盤機括操縱,其寬度與大道持平,能容四架馬車並肩而行,但在這恢宏的城牆與孿生雙城的對比下,卻是顯得異常渺小。


  這就是科米洛城,天上城,國王之牙。它堅/硬強悍,不可撼動。每座城都有其獨特的氣質,比如河灣鎮之慵懶,比如半山城之富饒,比如卡洛城之堅忍,唯有科米洛城難以用“氣質”一詞來輕易形容,它是現世的輝煌傳/奇,人力所能創造的最偉大的奇跡。當你沒有見到它時,你不會相信它的存在,而當你見到它之後,你亦是難以用語言來描述這一刻的震撼。


  當科米洛·柯文納斯築成此城後,放言“即使長峽全境淪陷,這座要塞也會屹立不倒”,這不是狂/妄,而是預/言。即使是在“魔法”還被稱為“知識”的古老年代,即傳/奇的柯文納斯家族統/治長峽的時期,科米洛·柯文納斯築城依然是一段令人稱奇的傳說故事。據說他以自己與其妻子的血肉與靈魂為籌碼,與地/下的魔鬼達成交易,於是魔鬼助他建城,不僅幫助他劈/開山崖,還讓自己的仆人——即巨人族拉來地心最堅/不/可/摧的岩石,又在其中編織了最古老的魔法,使其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老邁,永遠如新落成時一般光滑美麗。當科米洛城建成之後,魔鬼前來收債,可是狡詐的科米洛卻並不打算對其守信,他早早在城牆中布下了能夠阻擋魔族的法術,並且從此不再出城一步。這段流傳於長峽孩童之床頭的童話故事有兩個結局,其一極為俗套,即科米洛·柯文納斯夫婦從此相對偕老,在城中過上了美滿的生活,這個勵誌結局適合那些喜歡圓/滿結尾的孩子;其二則略有些黑色幽默的意思,即科米洛夫婦於某一日登上塔樓遠眺領地,結果雙雙被雷劈死,從未被人類戲/弄過的魔鬼最終還是收回了它的債務。


  光陰荏苒,現世變成曆/史,曆/史成為神話,神話最終淪落到孩童的床頭,變成大人們嗤之以鼻的無稽之談。當童話照進現實,我們可以清晰明確地對應出科米洛城的三個特征——


  其一,科米洛城的岩石城牆光滑堅/硬,甚至比鐵門都要頑強得多,任何寶刀利劍、乃至於時間,都無法在上麵留下/任何痕跡。不過這並非科米洛城的專屬。為了防止狼獸踏破高城,長峽的所有古老城池均有這樣黝/黑、堅/硬又光滑的漂亮城牆,這來自於某種現如今已經遺失的建築方法,其中含有一些被今人稱之為“魔法”的奇異手段。大家唯獨對科米洛城的城牆印象深刻,有很大原因是那隔斷峽穀的高牆過於宏偉的緣故。


  其二,魔鬼是否能進入內城,這一點沒有人能肯定,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即使是幽/靈這樣穿牆越壁視若等閑的異物,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山下排隊遞交申請、等待領主批複,然後才能從城門進城。城牆中除了有古老的魔法之外,還有一種被今人稱為“女巫酒”的東西,它會對各類魔法元素波動造成極大的破/壞,所以不僅幽/靈對其無計可施,就連空間魔法亦如是。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科米洛夫婦在黑色結局中竟然會倒黴至極地死於雷擊,這也確實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當一個人處於這座城固若金湯的保護之下時,能夠選擇的死法委實並不太多。


  其三,科米洛城很窮,反正比卡洛城窮得多,更不能跟豐饒富貴的半山城相比。當然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天上城的極端地形固然非常適宜修建軍事要塞,但嬌貴的商業幼苗卻無法在這樣貧瘠的土地上生長。長峽人還沒有發明出能爬台階的貨車,於是來自於山下的物資補給隻能依靠人力或是畜力輸送至雙門堡,然後以絞盤吊籃牽拉傳/送(當然要是有人不怕累,也可以一路背上去)。據說隻有饑/渴才能讓科米洛城屈服,因為一個蘋果運送到內城,能賣出十個蘋果的價,就是由於物資運輸的艱難。所以顯而易見,這天上城從築成的那一刻起,就不是用來住人的。實際上,就連此地貴/族領主平日也不愛住到天上,而是喜歡住在平原上奢華舒適的鄉間別墅,隻有戰火臨近才會避入堡壘。


  綜上所述,傳/奇的科米洛·柯文納斯極有可能是一名副業為建築設計師的強大巫師,而以他名字命名的科米洛城無疑是一座各方麵表現都極為出色的軍事要塞……然而這座固若金湯的要塞,正麵/臨著它建成以來的最大考驗。


  在這個關係到是否會徹底覆/滅、尤其是覆/滅於血族之手的關鍵時刻,盧西恩決定破釜沉舟。這幾日來,他在平原上捕捉了數千平民,命手下狼人將其逐一咬過。狼人的平均轉化率是一半一半,於是他的麾下立即增加了一支新部/隊,這支部/隊雖然未受訓練,卻力大無窮、敏捷靈巧、皮厚耐打,還不怎麽容易死……最重要的是,這支新部/隊足有兩千多的龐大數量。要知道當初幫助盧西恩打下半山城的狼獸,也不過區區兩百餘名而已。


  當然,這樣的部/隊在平日裏也許不怎麽頂事,紅水村的毀滅就清楚明白地證明了這一點——當一個農夫與一名持械士兵狹路相逢,即使農夫是個狼人而士兵不過是區區人類,狼人農夫也有很大概率直接嚇尿,然後要麽逃跑,要麽投降。除此之外,農夫部/隊一貫軍容散漫、忠誠堪憂,長峽對狼獸自古以來的痛恨更是加劇了這一點,這也使得其戰力進一步削弱……不過這都無關緊要,因為這些從轉化中幸存下來的農夫,迎來了身為狼人的第一個月圓之夜。


  實際上,那正是昨夜。


  時間已至黎明,戰事塵埃落定,於是我們可以得知這場戰役的全貌。


  從一開始,盧西恩便將部/隊分作兩部分,其一是被他視為消耗品的新晉狼人,它們在沸騰的獸血、魔語般的圓月與高階狼族的驅使下,沿著兩側山路拾階而上,對沿途堡壘進行盲目的瘋狂輸出;其二則是紀律嚴明、戰力頗高的長峽正規軍以及采邑部/隊,這些部/隊多是頭腦清/醒的人類,因此可以使用如火/槍、火炮、攻城弩、雲梯、雲樓、攻城錘等等攻城器械,所以他們負責進攻關隘,對著厚重城牆上的牆頭,以及城牆上那一扇大鐵門進行瘋狂輸出。根據這個戰略部署,不難發現盧西恩一方的進攻重點是雙門堡,甚至是其中任意一門堡。他們的首要目標還是打開長峽之門。雙門堡以下不過是添頭,至於雙門堡以上的天上城……此地原先的領主顯然比盧西恩更加關心這個問題。


  於是很顯然的,靳一夢防守的重點也在於雙門堡。他命令將領利/用下方兩個堡壘與山道地形阻敵,一旦頂不住便且戰且退,退走時在堡壘中以及山道上灑滿油料與幹柴,伺機點火。狼人多是無腦衝鋒,獸類怕火更是本能,經火一燒自然混亂無比,好不容易攻下的堡壘竟然又被奪了回來。到了第二回,守軍除了火油伺候之外,竟然提前在山道兩側的高壁上放置火/藥(想出這個主意的將領認為點火是個難題,然而靳一夢堂堂主帥也是非常沒有架子,一受到召喚就迅速跑過來打了一槍燃/燒/彈),瞬間落石如雨,又砸死一波……不過兩側山道上的來回拉鋸主要是盧西恩在吸引守軍注意,並不能影響全局,真正決定這一夜走向的還是城門攻防戰。


  城門攻防戰主要可以視作兩個部分,第一部分結束得相當快,因為這是雙方炮兵的對決——守軍在挨了幾炮後,靳一夢迅速通/過彈道圈定了對方的炮兵陣地,守軍很快便將對方炮兵轟得人仰馬翻。在攻方唯一對城牆可以造成威脅的武/器宣告報銷之後,守軍炮兵更是肆無忌憚,隔三差五便會操上一炮。炮手與弓箭手爭相攀比,即使偶爾有人被流矢射中,仍然興致高昂。最後大家一致認定,是弓箭手輸了。


  第二部分比較傳統樸素,就如所有攻城戰一樣俗套。攻方借著夜色掩護,悄悄架起高大的雲樓,使攻方士兵能夠居高臨下地朝著城牆上射擊,於是守方在牆頭頂上盾牌,接著讓炮兵將雲樓轟掉。攻方轉而用投石機投送許多大石,並在石頭上綁縛繩索,使得士兵能夠爬上城牆,又調來攀爬能力與近戰能力強悍的狼人,趁著夜色爬上兩側山壁——這一度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直到靳一夢從東日門堡趕到一個合適的狙擊點,以及文森特從西月門堡衝上城牆為止。在守城戰之中,防守反擊才是真正的精髓所在,至少靳一夢一直都是如此認定的。若是守方形如烏龜閉門苟且,徹底讓出戰場主動權,那麽攻方就會有一千種可能去撬開這隻烏龜的殼子。於是靳一夢故意將攻方的攻城錘放到城門數十尺之內,隨後命令炮火弓/弩齊射掩護,同時讓文森特帶人從兩側小門殺出,大挫敵軍……


  在此必須提一句,文/字敘述總有先後,然而在這一夜中,上述許多事/件皆是同時發生,亦有許多事/件並未納入描述。總而言之,當混亂又瘋狂的月圓之夜終於落幕,染血的夜色黯然退去,給靳一夢留下了一場勝利,以及堆積如山的屍體。當然,屍體多是對麵的。


  攻堅戰素來會創造較為懸殊的戰損比,這並不值得奇怪,但這對於盧西恩而言依然是相當慘痛的損失——昂貴的火炮部/隊幾乎全數報銷,貴/族領主死了四個,但最令他悲痛的還是黑甲鐵衛隊長瑞茲之死。這名首領級狼人帶頭攻上城牆,最後死在文森特的刀下。與盧西恩的悲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文森特實在是挺開心的,據他所說,這是“難得過癮的一架”。中途他數度落於下風,幾乎想要開啟新獲得的狼族始祖血統能力——靳一夢及時警告他不能用這個能力,因為用了就會變身成狼獸形態,造成/人設崩塌的慘/劇——當然這並不是說他當時真的危急到了必須開啟能力救命的程度,否則靳一夢不僅不會攔,還會直接插手這一戰。鬥獸場的屠/夫隻是覺得對方值得他使用新能力來對付,所以想徹徹底底爽一把而已。


  天明之後,盧西恩派人來跟靳一夢談判,狼王承諾給出河間四城(即科米洛城、卡洛城、索斯/諾克城和蒂薩城以及其下屬封地)以換取“河間伯爵”的支持。平心而論這個籌碼確實令人心動,根據盧西恩在這一戰中的巨大投入也可以看出,這甚至有可能還不是他的底線。靳一夢則很幹脆地拒絕了這項提議。


  “你的國王想要天上城,這我給不了他,但我可以給他一點別的。”靳一夢命人割下瑞茲的頭顱,讓使者將其帶給盧西恩,並且讓使者轉告:“如果想要其他部分,歡迎親自來取。”這無疑徹底激怒了盧西恩,暴怒的狼王發誓要用傭兵子爵的鮮血來祭奠瑞茲爵士。


  一日之後,索斯/諾克城被狼王麾下的軍/隊攻陷,這一捷報不僅為盧西恩的軍/隊提/供了信心,還提/供了數之不盡的俘虜——換而言之,即數之不盡的狼人生力軍。他放飛信鴿,傳令位於科米洛城後方且暫時未遭戰火波及的內地諸城準備出擊,與王師一起夾擊科米洛城,以形成合圍之勢。靳一夢看到那幾隻肥嘟嘟的信差從自己頭頂飛過,舉槍射下一隻,打開紙筒一看,隨即笑了。


  “大人?這些信鴿快要超出弓箭手的射程了。”霍斯特爵士征詢道。這人是天上城的守衛隊長,來自一個古老而講究榮譽的家族,這個家族世代擔任天上城守護,當靳一夢斬下此地黑甲鐵衛的頭顱之時,他正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被/關在監獄裏。靳一夢親自前去釋放他,問他是否願意像其過世的父親一樣追隨斯特勞的旗幟,天上城的騎士欣然從命。在那血染的一夜,年過四旬、已經不適合親身出戰的霍斯特爵士披甲上陣,出色指揮了東日門堡的防禦戰。


  “讓它們過去。”靳一夢將紙條遞給霍斯特爵士,“昨晚他們失敗了,未來一個月都不會有機會成功,不過我們要做好應對封/鎖的準備。食物采取配給製,趁現在外頭還算幹淨,趕緊出去收集飲水。多砍一些樹,我們會需要很多箭。”


  “是,大人。”霍斯特爵士領命離去。


  後事確如靳一夢所料。兩邊皆是洪流,急於匯聚一處,科米洛城如同堅/不/可/摧的堤壩一般強/硬地矗立當中,將其死死閘住。幾次攻城未遂之後,盧西恩對科米洛城實行了嚴酷的封/鎖,雙方進入了僵持狀態。


  科米洛城不過是天空之下的一隅之地,在接近一個月的僵持期之中,大地上的其他區域亦有許多事情發生。


  在北方,卡洛城擊潰安德瑞斯軍,守備隊長岡恩·弗朗索瓦茲爵士擊殺安德瑞斯“子爵”,但是卡洛城軍/隊的征途並未停止,在略作整頓之後,他們直撲蒂薩城。凱布裏男爵的大部分兵力都遵從盧西恩的命令部署於三河渡口,阻擊渡口對岸那些因橋梁被毀(盧西恩撤出河灣鎮時摧毀了河灣鎮渡橋)而難以渡河的匈牙利聯軍,蒂薩城中兵力稀少、守衛空虛。靳一夢在天上城部署了這一戰,他命岡恩在蒂薩城外壘起高過城牆的土山,不斷向城中轟射巨石與摻了鐵釘的炮彈,不過幾日,蒂薩城告破,城主凱布裏在絕望中殉城。次日,匈牙利聯軍成功渡河,踏入長峽大地。


  在南方,每日的戰報仍然如雪片般紛雜繁亂,戰事反而陷入了停滯狀態,維克托麾下的幾路軍多是對仍舊效忠於盧西恩的諸多城池采取圍而不攻的戰略。他們在等待,胸有成竹、從容不迫地等待,等待盧西恩帝/國徹底崩潰的時刻。盧西恩以為他們等的是匈牙利聯軍與卡洛城軍/隊抵達長峽之喉,於是更加迫切地發動了數次攻城行動……卻不料他們所等的那一刻比他想得要更早,也更加出其不意。


  1494年2月9日,今年第一場春雨滂沱而落,大雨伴著狂風與怒雷,仿佛諸神在洗刷大地上積累了足足一冬的汙/穢。正在內地二城的軍/隊正在攻打科米洛城北麵時,一支勁旅從他們的背後掩殺而來。


  這一路軍/隊由法爾卡斯·安德烈擔任前鋒,統帥則是維克托·斯特勞,長峽的國王親自來了,他要與曾經背叛他的狼人奴仆做一個了斷。他們趁著臨峽諸城的注意力與兵力皆被科米洛城所牽引,殺盡沿途遇到的所有斥候,急行軍穿越曠野、田地與河流,如幽/靈般出現在長峽之喉。當斯特勞軍吹響進攻的號角時,天上城的號角也隨之響起,回應國王的征召。緊閉一個月的國王之牙霍然張/開,源源不絕的軍/隊如鋼鐵洪流一般襲向猝不及防的敵人。


  五天之後,盧西恩殘部被長峽及匈牙利聯軍趕入索斯/諾克城。這一場戰役血/腥、殘酷,且極為持久,從一開始麵對麵的搏殺到後期的潰退與追逐,死亡從未缺席,在很久之後,長峽人依然能從新長出的青草中嗅到鮮血的味道。被狼血所玷汙的土壤貧瘠了許多年,人們一致認為這是狼王怨恨的詛咒——那野獸與奴/隸之王即使永歸幽冥,他的意誌也依然在持續地詛咒每一寸被奪走的土地,與土地上生存的每一個人。


  此時的索斯/諾克城外,聯軍營帳一座連著一座,如春雨後迅速新生出的龐大菌群,毫不客氣地徹底覆蓋四野。夜幕降臨之後,人們點起營火,無數火光在夜空之下閃耀,如同倒映的繁星之海。終結的一戰即將到來,它的腳步比士兵的磨劍聲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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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輕柔地吹拂,細潤如霧的淡雨在靳一夢臉上化開。


  通往王帳的路上有許多營火,不少人正在火堆旁談笑,他們在提前討論這一場十拿九穩的勝利。在幾天的並肩作戰之後,長峽人與匈牙利人相處得極為融洽,每一個人都樂於跟陌生人分享喜悅。當靳一夢路過時,有人舉著酒杯高聲邀請他加入,他停步看了那人一眼。後者在同伴的提醒下迅速認出了他,頓時酒意全消,誠惶誠恐地連聲道歉。


  作為唯一一個穿得非常不像領主的領主,靳一夢身上的盔甲是深灰色的,這是鋼鐵最原始的顏色,沒有任何釉彩雕刻的華麗裝飾,唯有戰爭留下的劇烈痕跡。靳一夢早已習慣被人誤認為普通騎兵,而且他對待下屬雖然頗為嚴厲,卻也沒有架子大到會將普通士兵的邀請視作冒犯的程度……不過近日以來,許多人都不敢在靳一夢麵前展/露笑顏,這並不是因為他如今如日中天的聲望與顯赫強大的戰績,而是因為他的失去。


  卡洛城子爵在戰爭中失去了守備隊長弗朗索瓦茲爵士與侍衛隊長托雷斯爵士,不過打仗本來就要是死人的,出色的勇/士從來都死於兵刃,而不會安眠於床榻。真正令人同情的是科蒂夫人的死。所有人都知道科蒂夫人死了,而且是因急病猝死的,據說是因為這位女巫過/度使用了對人類而言太過強大的魔法,這將她年輕的生命燃/燒殆盡。卡洛城人哭泣著哀悼深受敬愛的領主夫人,但沒有人比領主的哀悼更加沉重,自從夫人故去,他再也沒有笑過。


  ——其實老/子原本就不怎麽笑,靳一夢心想。他盡職盡責地為那幾個死遁的同伴表現出哀悼,同時深深壓抑住內心對文森特他們終於能與煙草和熱水器重逢的羨慕嫉妒恨。當然他現在也確實不大開心得起來,與愛人分離這麽久,思念早已積累得沉重無比,他著實是歸心似箭,恨不得盧西恩立馬就死。


  這一次曆練實在不怎麽樣,我們明明是一起來的,結果一直在搞異地戀……回去以後一定要往噴泉裏扔個金幣轉轉運。靳一夢在心中鬱鬱不樂地抱怨,隨即想起自己上次曆練末尾也是這麽想的,而且他也確實這麽做了。封/建迷/信果然是狗屁!不過他還是決定這次要扔兩枚金幣。


  不論怎樣,事總要辦,戲還得演。靳一夢在龐大如房屋的王帳外求見維克托,話音還未落,便聽見裏頭叫他進去。靳一夢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希望維克托會喜歡他提出的請求。


  “你希望我赦免你的私生子的庶出身份,並且賜予他你的姓氏?”維克托有些驚訝。


  “是的,陛下。”靳一夢說道,“我打算把這孩子立為繼承人,但他是個私生子,所以我來請求您的恩典。”


  “繼承人。”維克托重複了一遍。這一回他凝視著靳一夢的眼睛,“我認為你完全不必這麽急著立下繼承人,子爵大人。你還很年輕,戰功赫赫,聲名遠播。‘不敗的’詹姆·科蒂!你的名頭能讓盧西恩那些可憐的奴/隸在黑/暗中瑟瑟發/抖。也許現在說這個有些不恰當,畢竟你剛剛遭遇了不幸,但等你從失去的陰影走出之後,會發現長峽有許多出身高貴、容貌美麗的年輕小/姐。我擔保她們會很榮幸能夠成為你的妻子,為你生下嫡出的繼承人。”


  “不會再有科蒂夫人了,陛下。”靳一夢說道。這雖然是“詹姆·科蒂”的台詞,卻也是他的真心話。“我為您奮戰至今,全都是因為她,我想給她安定富貴的生活,如今她已經不在了,我還是做個自/由自在浪跡天涯的傭兵比較快活。這一戰後我將會告辭,但請您看在我為您贏得的所有勝利的份上善待我兒子,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


  維克托起身踱步,他的話語和步履中充滿了沉沉的怒意,“你曾宣誓向我效忠,詹姆大人。難道我沒有盡到一個君主的義務嗎?我以榮譽回應你的忠誠和英勇,以財富和爵位回饋你的每一場勝利!我本打算在戰爭結束後封你為河間伯爵,統轄河間四城!我會親自為你挑選一名妻子,我和王/後將會出席你的婚禮。”國王歎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極為疲憊,“罷了,罷了!我曾經得到一個教訓,賜予的金幣及不上搶來的銅板。就在大營對麵,那個如今與我為敵的肮/髒畜/生,我將他從賤民和奴/隸中提拔/出來,打算讓他當禁軍,可他卻辜負我的信任和期待,甚至大膽地覬覦我的女兒,我生命中唯一的珍寶。我的忠臣啊,天父保佑,至少我們不必鬧到這樣的地步。”


  “永遠都不會到這樣的地步。”靳一夢回答。


  “令人欣慰的保證,但這並不能讓我滿意,詹姆大人。我希望你真的能明白你拒絕了什麽。”維克托走到書桌邊上,開始起草文書,“你兒子叫什麽名字?”


  “他以前有個平民的名字,這個名字已經不重要了。”靳一夢沒有提及“霍拉德”這個名字,“他以後是詹姆·科蒂,和我的名字一樣。我把自己的名字給他,希望他能代替我向您盡忠。”


  “希望如此,詹姆大人。”維克托說道,“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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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靳一夢從維克托的王帳中走出時,懷裏揣了一張文書。這卷薄紙輕如鴻毛,卻沉重到足以決定一個人的一生。


  靳一夢可以理解維克托的震怒。他看到神聖羅馬帝/國指揮官的軍帳就在王帳附近,再考慮到奧地利對於匈牙利一貫的野心與河間地域的戰略地位,想必維克托對“河間伯爵”的未來應該已經有了清晰的布局,如今他想走,這無疑打亂/了國王的謀劃。雖然他把詹姆·科蒂這個名字留給了霍拉德,但這世上又哪來另一個他呢?

  “‘不敗的’詹姆·科蒂?”靳一夢想起這個名號,不免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他手下那些小兵還真敢吹啊!沒有人能永遠不敗,他隻是還沒遇上能夠在戰場上打敗他的人……當然,他由衷地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靳一夢回到自己的帳篷。在所有貴/族那些堅固龐大如同/房屋的帳篷之中,他的帳篷無疑是比較簡樸的,但守門小兵卻無比的驕傲,昂首挺胸的樣子跟王家禁軍沒什麽兩樣。他向侍衛點頭致意,走進自己的帳篷,一個孩童當即從羽毛床和毛皮毯上跳了起來,局促不安地看著他。


  “我聽說你識字,自己看吧。”靳一夢將文件遞給自己剛認下的“兒子”。其實他現在多少也有些尷尬,畢竟他們今天才見到第一麵——李/明夜在“病逝”之前安排好了一切,這孩子由科倫手下的海盜護送到他麵前,那些海盜並不知道自己負責護送的是“小科蒂子爵”,不過這孩子倒是清晰地明白這一點。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未來的子爵(伯爵)才表現得如此惶恐不安,像隻受驚的兔子。他展開卷軸,磕磕巴巴地說:“我……我隻能看懂一點……夫人,我是說母親大人,她有讓人教我,但我還沒來得及認識太多字。”


  靳一夢坐到床/上,向他招招手,“哪裏不懂?”其實靳一夢也不懂拉丁文,他甚至不知道維克托寫的這玩意兒用的是拉丁文,但他是角鬥/士,他能作/弊。


  在解釋完授予狀的內容之後,靳一夢低頭看著這孩子,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忽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像是一個父親,剛剛輔導完兒子的家庭作業。不知道他靳一夢的父親在輔導他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呢?他花了一秒鍾去思考這個問題,隨即想起自己老爸其實從未輔導過他的功課。


  “您給了我您的名字。”小詹姆說道,“我……我保證不會辱沒這個名字。”


  靳一夢摸了摸小詹姆的頭,“我已經跟法爾卡斯·安德烈打了招呼,你會成為他的新任侍從。”卡洛城裏認識這孩子的人太多了,全部封口很不現實,倒不如把一切交給時間。等小詹姆成年後回歸卡洛城,沒有人會把新任領主與曾經的夫人侍酒聯/係到一起。


  “法爾卡斯·安德烈?”小詹姆驚異地問,“是那位法爾卡斯家族的繼承人嗎?聖光騎士?”他看起來更加慌亂/了,“我不知道我是否合適……”


  “沒什麽不合適的,要不是我去救他,那小子直到半個月前都還在蒂薩城裏頭蹲大牢呢!我以前是個傭兵,叫我/幹活是要給錢的,這就當他還債了。”


  小詹姆還是有些無所適從。對於他而言,法爾卡斯·安德烈,甚至是詹姆·科蒂,都是經常出現在各種歌謠裏的人物,現在這二人一個變成了他將要侍奉的騎士,另一個幹脆就變成了他的父親,這實在讓他有種做夢般不真/實的荒唐感覺。他眼巴巴地瞅著靳一夢,一時間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靳一夢猶豫了一下,“你喜歡狗嗎?”他是真不會哄孩子。


  小詹姆遲疑地點了點頭,靳一夢暗自鬆了口氣,趕緊就召喚出了德國牧羊犬布萊克。小詹姆無比震/驚地看著一隻大狗忽然從床後冒出來,搖著尾巴一溜小跑到自己跟前坐下。在靳一夢的鼓勵下,他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大狗低頭嗅了嗅,用漆黑濕/潤的鼻頭輕輕/觸/碰他的掌心,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癢,小詹姆忍不住笑了起來。


  “它喜歡你。”靳一夢說道,“跟它玩一會兒吧。”


  小詹姆高興地應了一聲,幾分鍾之後,他就騎到了布萊克的背上。布萊克顯然沒有當坐騎的自覺,遂毫不猶豫地將他抖落下來,反身壓住男孩瘦弱的軀體,照著他的頭臉一通狂舔,小詹姆驚笑著去推這隻沉重的大狗……靳一夢坐在床邊,支著下巴看著這一人一狗鬧成一團,臉上漸漸融開一絲笑意。


  當二人打算入睡時,小詹姆已經能夠坦然地躺在靳一夢的身旁。他在黑/暗中凝望靳一夢模糊的側臉,終於有些猶豫地喚他:“大人。”


  “嗯?”


  “您知道,您和夫人並不真的是我的父母……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是我?”


  “我也不明白,是她挑中了你,別忘了在今天之前我們根本就不認識。我想她應該是從你身上看出了一些值得托付的可取之處……我對我老婆的眼光有信心,你也應該有。”


  小詹姆默默地點頭。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輕聲說道:“夫人讓我扮演另一個人,可是我畢竟不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扮好。”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小詹姆·科蒂這個人,你要扮的是你自己。”靳一夢淡淡回答,“隻要記住一點——今天之後,你是我兒子,這就行了。我兒子想活成什麽樣,由他自己說了算。”


  “是,大人。”小詹姆應道,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哭了起來。他努力壓抑自己的哭泣,抽抽噎噎地說:“可是我很想我的父母……我真正的父母,我記得他們。今天之後,我就得把他們忘掉嗎?”


  “恐怕是這樣。”靳一夢平靜地如實回答,“想哭就哭吧。”他起身找到水盆和毛巾,放到床邊。


  小詹姆又哭了許久,久到靳一夢不得不再次把布萊克召喚出來哄孩子,在毛/茸/茸的大狗的安撫之下,小詹姆終於恢複了平靜。他抱著布萊克的脖子,忽然有些遲疑地對靳一夢說:“大人,我感覺您並沒有對夫人的逝世感到悲傷……難道您就不想她嗎?”


  “我很想她。”靳一夢把小詹姆的花貓臉擦擦幹淨,接著把二人一同塞/進了厚厚的毛皮裏,“但我並不覺得她有離開我。她在天上看著我呢,隻要我想,隨時能跟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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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戰爭由靳一夢而起,但到最後,他卻沒有看到這場戰爭的落幕。


  維克托采取了圍城這一常規方式來結束這一戰,這無疑是消耗最小的方式。在圍城持續期內,恐懼與絕望會逐漸淩遲盧西恩軍/隊的戰鬥意誌,更何況狼王麾下對其主上的忠心本就所剩不多,這使得圍城的效果事半功倍。很快,盧西恩便不再放軍/隊出城作戰,因為這意味著徒勞的損失——那些軍/隊不是被殺死,就是直接投降。


  在圍城持續期內,長峽境內的城池一座接一座地投降,以至於某一段時間中,投遞降書、赦免狀和委任狀的信鴿竟然成了比烏鴉更為常見的鳥兒。早已被征服過一次的索斯/諾克城成為了唯一一座尚在堅持的城池,狼王最後的領土。提前鎖定勝利的維克托國王甚至不急於結束這一切,甚至靳一夢都能感覺到他的享受,他在用這種類似於淩遲的方式玩/弄和羞辱自己的敵人,如果此時盧西恩開城投降,他反而未必會感到高興。


  可是盧西恩仍然在堅持。這或許是他一貫的堅忍使然,又或許他另有籌碼——月圓之夜又快到了。然而靳一夢卻等不了那麽久,他的時間已盡。說來也是奇怪,在他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精力與心血之後,他一想到要離開,隻因對此地無甚歸屬,心中竟然毫無留戀。“詹姆·科蒂”的身份就像一件外衣一樣,輕輕/鬆鬆便被他脫/下,即使這份經曆再複雜跌宕、波瀾起伏,頂多是一件厚重的羽絨服而已。


  於是他就在一個普通的夜晚離開了自己的帳篷,然後再也沒有回去。在他身後,由營火組成的星辰之海璀璨依舊,黑夜仍在持續,傳說也沒有結束。


  在他徹底離開之前,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夜空。夜空深邃、博大而靜謐,那些曠古的星辰與明月正在俯視地上的他,在他與它們之間,是億萬年的光陰。


  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經曆似流水一般從他心頭淌過,最後化作心靈識海中的一點塵埃,沉到最深處。“該回家了。”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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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夜在離開前安排好了一切,這種安排從她獲得卡洛城以後就開始了,隻不過礙於篇幅所限,很多地方我無法寫出來。在這裏舉個例子,如果大家記得,會發現李明夜一開始起草政令的時候是宣稱自己不識字的(當然古代匈牙利語和拉丁語與現代也有差別,大概像繁體簡體那樣吧),那時候她是找了一堆人幫她寫,最後從這些人裏頭選定了厄恩。在她離開之後,厄恩就是裁判法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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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城堡攻防戰中,圍城才是最經常出現在曆史裏的戰爭模式,不過比較反常識的是,圍城戰中反擊一直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城裏的人全不反擊,隻顧死守,那麽很容易就會像文中的蒂薩城一樣(蒂薩城是人力不足無法反擊)。這就像烏龜縮到殼裏,人一看沒辦法,扭頭走了,烏龜很高興探頭出來看,媽的那人拎著板兒磚和電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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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小霍拉德是個很敏銳的人,大家有沒有發現,他跟李明夜明顯更熟,而且李明夜對他其實非常和顏悅色,但是他從不會在李明夜跟前撒嬌,或是吐露出“我覺得我不行”這樣的想法,就算李明夜給他安排了超出他能力範圍的事情,他也隻會說“沒有問題”,但是在剛剛見麵的靳一夢的麵前,他明顯放鬆很多。在我們的視角來看這沒啥,但在小霍拉德的視角,一個是朝夕相處年輕漂亮的夫人,一個是不曾謀麵殺人如麻聲名赫赫的將軍,大家平胸而論,到底哪個好接近?小霍拉德頭也不回地奔向了將軍。這種穿透表象看本質的能力簡直是金手指,我都想要,然後我就能去找準最好說話那個領導讓他給我加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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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私聊說我黑狼人,其實我在這裏想說一句,這世上有多少眼睛就有多少真相,你能看到什麽樣的真相,取決於你屁股坐在哪裏。黑夜傳說前傳中吸血鬼美女和狼人首領盧西恩的相戀,站在吸血鬼的角度來看,大概就和動物園的美女飼養員死活非要跟大猩猩結婚一樣,這簡直匪夷所思,令人發指。要我是維克托,我聰明漂亮的寶貝大閨女居然懷了大猩猩的孩子,那我特麽能當場氣死。這時候你跟我提大猩猩要自由要民主要工資津貼餐補車補保險工會???沙包大的子彈要不要啊???


  本文主角從一開始站的陣營就是吸血鬼,因此難免會有偏頗。其實盧西恩王朝的倒塌是必然的,因為狼人的群眾基礎實在太不行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維克托這老東西也不是啥好人,最後要不是靳一夢跑得快,說不定會挨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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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卷終於完了!!


  中場是李明夜的原生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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