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宇宙4第十章


  ——通常情況下,李/明夜每次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控/製住自己的呼吸與心跳,使它們聽起來像在沉睡。然後,她會先回憶一遍自己腦海裏的最後場景,接著放出自己逐漸蘇醒的感知,嚐試在安全的黑/暗中洞悉周遭一切。


  這是一種好習慣,可以讓她活得久一點。於是這一次,她亦是保持著沉睡的平靜姿態,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


  李/明夜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非常舒適的床/上。埃/及棉的床單,下方應該是一張極為高級的彈簧床墊,因為它雖然輕軟得像雲朵一樣,卻依然恰到好處地為她的身/體提/供支撐。大約十五尺外,傳來低不可查的“嗡嗡”聲,這裏開了空調,而且溫度偏低,但空氣並不幹燥——她很快分辨出了空氣加濕器的聲音。被眼皮遮蔽的視覺並未捕捉到光線,四下裏一片安靜,較遠處有隱隱約約的人聲……現在應該是白天,這個房間要麽根本就沒有窗,要麽就有遮光效果極好的窗簾。


  李/明夜極為難得地感到了困惑。她本以為她會在一個極度危險或是極度詭異的地方,但……好吧,這兒並不危險,至少暫時不,卻顯然足夠詭異。她慢慢睜開眼,隨即愣住了。


  這裏是……


  李/明夜從床/上一躍而起,衝到梳妝台前,凝望著鏡中的人。鏡麵光潔平/滑,如實反饋給她周遭的一切——寬敞昏暗的臥室、淩/亂的床榻、地上斜臥著一隻懶散的□□熊玩偶……兩方嵌入式衣櫃中間,天青色冰裂紋梅瓶冰清玉潤,斜插幾支開到盛極的淡粉色玫瑰。些許芬芳無聲蔓延,聞起來像成真的夢。


  李/明夜看著鏡中的人。那是一個年紀很輕、容貌姣美的女孩,隻是蓬頭垢麵,衣/衫/不/整,一副惺忪懶散的形容。這是幻境,李/明夜提醒自己。這是操/他/媽/的覺者試煉,該死的鬥獸場在翻我的腦子。她一念至此,立即拉下領口低頭看去,胸前的肌膚潔白無瑕,光潤柔/軟,如同一堆新雪。


  沒有……沒有……沒有什麽來著?

  她微微一愣,放下手,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她看自己的胸幹嘛?


  恰在此時,房門被敲響了,她下意識喊“進來”,隨即便看到了自己的兄長。哥/哥的體型高大而圓/潤,擁有一張智慧、溫和又可親的麵容。他總是慢吞吞的,像是在做出任何舉動之前都需要深思熟慮一翻,但眼神卻永遠犀利敏捷。他含/著微笑打量了她一眼,她也看著他,忽然之間,她便流淚了。


  “明明?”哥/哥驚訝地奔過來——這很難得,從來沒有事情能讓他感到驚訝。他擁/抱住她,“怎麽了?是不是做噩夢了?”一連三個問句,這也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她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像個受夠了委屈的孩子,這使她感到困惑又丟人,卻又怎麽都忍不住。心口酸脹/得要命,如同匯聚了無窮無盡的痛苦。“哥!”她聲嘶力竭地喊著,這個字一出口,更是難受得幾乎要昏過去。“我好難受,我不舒服,我受/不/了/了,我好想死,我不甘心……為什麽啊?哥?”


  然後她就真的昏過去了。昏迷的前一秒,她那模糊扭曲的視線捕捉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透過哥/哥寬厚的肩膀,她看到一個少/女正在鏡中注視著她。那容顏是極致的熟悉,神情卻無比的陌生。


  ——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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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兩列氣勢恢宏的白石長窗,夢幻般的星雲光輝鋪陳流淌,為潔白的牆壁與地麵披掛上豔/麗的色彩。大廳深廣高闊,卻極為空曠,其中唯有一方長桌,與十張椅子。桌椅亦是白石堆砌,卻精美得巧奪天工,給人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它們擁有某種純樸天成的古老氣質,好似它們從億萬年/前就天生是這幅模樣——或者說,它們本就是為了成為桌椅而生的。


  這兒沒有哪怕一盞燈,卻奇異的明亮。光與暗不過是一種感覺,即使是在最深沉的黑/暗裏,存在的東西依舊存在,它們不會因為光/明而出現,亦不會因為黑/暗而消失。


  一個男人正凝視著長桌盡頭的那張椅子。這個男人很英俊,他英俊得像古羅馬最盛時期的雕塑,英俊得像正午時分高懸中天的烈日,英俊得像腳踏獵物張口咆哮的雄獅,英俊得像風暴、像雷霆、像火海與高山……反正他並不像個人,而更像某些該被人敬畏的、令人不敢直視的神明。但你若是有機會仔細打量他,便會發現其實他的五官其實並不出色,身材也算不得特別高大,但他有種令人窒/息的力與美,甚至能蒙蔽最冷靜客觀的眼睛。


  “達列耶夫,你在懷念覺者嗎?”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達列耶夫看向另一張椅子。就在他視線落到那張椅子上的一瞬間,另一個人憑空出現了,就像他本來就在那裏似的。這人有一隻眼睛竟是一顆橢圓形的黃/色寶石,那顆寶石的光芒深邃而浩瀚,比此處伸手可摘的星辰更加奪目。


  達列耶夫移開視線:“我根本沒見過覺者。”


  “沒見過不代/表不能懷念,否則一些紀/念日將變得多令人毛/骨/悚/然啊!你想想,活人在每個地球年按時地慶祝別人的死,這簡直像他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以寶石為瞳的人聳聳肩,“我隻見過覺者兩三次,但說句老實話,我還真挺想他的,雖然他確實是個很無趣的人……要是他能活過來,我非得讓他把這兒的裝潢改一改不可。”


  “索恩,你要是再用心靈寶石看我,學者之座上可能就要換人了。”達列耶夫漠然說道。


  “照我看,霸者都和刺蝟沒什麽兩樣。”索恩誇張地歎氣,抬起一隻手遮住自己的寶石瞳,“現在好了,我已經瞎啦,快告訴我兵者在哪裏?我記得我等的是小個子。”


  “他在《星際爭霸》。”


  “主宇宙?”


  “主宇宙。”


  “這下可好,他的投影又要到處都是了,希望那些投影的個子能高點兒。”索恩撇撇嘴,“算了,找你也行。我的人告訴我,他們在一個D級宇宙裏找到了一隻虛弱的蛇族投影,我們去把那隻投影幹掉交差,到時候如果有主宇宙的星圖碎片,堡壘七成,聖光會三成。怎麽樣,幹不幹?”


  “哪隻蛇的投影?”


  “反正就那麽幾隻蛇嘛,耶夢加得、烏洛波洛斯、相柳、阿波菲斯……這得等鬥獸場分析完才能知道。”索恩百無聊賴地撐著下巴,“照報告來看,這隻投影若是全盛時期,大概是星球級的——我指的是地球。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可得收斂一點,別亂用聖座的力量。要是你又毫不顧忌,惹來世界意誌的驅逐,害得孩子們少一個曆練場地……那你就得交兩份罰款,我的那份也歸你交。”


  “我們親自去?”達列耶夫皺眉,“區區一個法則薄弱的D級宇宙,如何能承受兩名聖座之主?我們會導致法則混亂、時空破碎,最後那個宇宙會毀滅,或是被其平行宇宙所吞噬。”


  “你可以抑製聖座之力……”


  “我與霸者之座是一體的。”達列耶夫斷然說道。


  “好吧,你不想去也行……我把那隻投影抓出來,你看準了就動手,但我要九成的星圖碎片。”


  達列耶夫頷首應允。索恩便站了起來,他抬起手,指尖泛起一絲光芒——那光芒是純粹的白,像是囊括了所有顏色的太陽,是至繁到了盡頭的至簡,是返璞之後的一抹真。那光芒勾絲牽拉,緩慢而艱難地形成了一個難以形容的符號。


  符號不過是一種語言,或者說,一種規則,重要的並非它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涵義。而這個符號非常特殊……它看上去像世間所有的一切,又像真/理唯一的可能。隨著這個符號緩慢成形,在一扇長窗之外,星辰開始劇烈地變動,如水落石出般的,一顆包裹/著層層雲氣的蔚藍色星球驟然出現。


  “自從覺者隕落,我們輪流暫代覺者之職,隻有你能把覺者之力掌握得似模似樣。”達列耶夫說道。


  “那當然,誰讓我是學者呢。”索恩漫不經心地答道。隨著他的牽引,那顆星球表麵浮現出無數玄奧莫測的光點,它們密集閃爍,千絲萬縷地勾纏連接。他轉動手腕,那顆星球亦隨之旋轉,直到一片光芒璀璨的區域呈現在二人麵前。“印度尼西亞,加裏曼丹島,哈!應該是這兒了……這麽多因果線?看起來這裏招待了一些很有活力的孩子啊。”


  “我也曾暫代覺者之力。”達列耶夫注視著那個符號,“但我始終不明白,覺者的符號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這是在向我討教嗎?”


  “是。”達列耶夫平靜地回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著實不大符合“霸者”的作風,但真正的霸者不僅能看到自己的不足,更能夠坦然地承認它。


  “這真難得,我要把今天定為紀/念日,以後每個地球年的今天,堡壘的門店一律八折。”索恩笑道。他手指微動,似在撥動些什麽,一條條因果線亦隨之閃爍。“覺者的符號,代/表了‘一切’,你看它是什麽,它就是什麽。”


  達列耶夫思考了一下,從腦海中提取出了一個最接近“一切”的詞匯:“你是指因果?”


  “對你我而言,確實如此。”索恩說道,“但對於真正的覺者而言,卻不盡然。你有沒有想過,除了因果之外,這世上還有第二條規律?”


  達列耶夫一怔:“什麽規律?”


  “巧合。”


  達列耶夫抱著雙臂,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巧合?巧合隻不過是一種視角上的局限。一切事物都有起點,隨後它們自行發展、互相影響,從而產生交點,這依然是因果。如果你認為那個交點是所謂的‘巧合’,隻不過是因為它們的起點離得太遠罷了。”


  索恩笑了一笑:“你對因果的感/悟來源於你曾經司掌的覺者之力,但你是個霸者,達列耶夫。這好比一位將軍摁下一枚發射核彈的按鈕,然後他看著遍地焦土,便以為自己掌握了這份力量,但實際上他並不了解它。”他略一停頓,若有所思地說:“覺者從不說自己掌握的力量是‘因果’,他將其稱為‘命理’。你應該知道,高等級傳/奇曆/史劇情裝備——比如你那把槍——偶爾會出現‘必然命中’這種特效,你以為這種特效隻是在‘顛果為因’嗎?”


  “別打啞謎了,說清楚點。”達列耶夫不耐煩地說道。


  “我也說不清楚啊!如果我真的能說清楚,那我就該換把椅子坐坐了。”索恩聳聳肩,“覺者還活著的時候,倒是跟我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好吧,任何識字的人都看得懂說明書——即使這說明書寫的是如何建造‘死星’,可是真正能把它造出來的又有幾個呢?”他忽然抬手一抓,在那片光輝璀璨的區域之中,光線驟然勾結成一隻蛇的形狀,“哈!我找……”


  索恩話音未落,達列耶夫便不見了蹤影,但這隻是一個瞬間的事,下一個瞬間,那個天神般的男人又重新出現了。就在此時,那些璀璨閃爍的因果線幾乎在同一時刻黯淡了大半,而很快的,有一些新的因果線再度出現,它們勾結纏繞,緩緩縈繞包裹/住那座大洋上的美麗海島,繼而輻射/向全世界。


  若是非要形容方才發生了什麽,那便可以運用一個較為不恰當的比喻——這就如同投石入水,石塊沉入水底,卻在水麵上蕩起層層漣漪。達列耶夫在瞬間擊殺了那隻蛇族投影,斷絕了這隻蛇族投影在原有未來中將會引發的一些‘果’,而與此同時,蛇族投影的死去必將種下新的‘因’。舊果造新因,新因結新果,蝴蝶煽/動翅膀,水麵漾起漣漪。


  “你沒有進去吧?”索恩問道。


  “我隻不過破開了法則壁障,讓流星替我進去一趟而已。”流星是達列耶夫的常用武/器,據說這把武/器的前身乃是某宇宙中神王奧丁的永恒之槍,達列耶夫取末/日火山之焰將其重鑄,終成“流星”。他盯著那些混亂閃爍的因果線看了片刻,皺眉道:“看起來有些不妙,是不是出問題了?”


  “我看看……沒關係,隻不過是一場地/震罷了,嚇我一跳。”索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揮揮手,那顆雲氣繚繞的星球便重新隱入了窗外的浩瀚星河之中。他心不在焉地將話題扯了回去:“聖座是心之所向,你我一個霸者一個學者,妄談覺者之路,無異於夏蟲語冰。如果你真的好奇覺者之力,不妨找你們聖光會中踏上覺者之路的人談一談。”


  達列耶夫瞥了索恩一眼,冷哼一聲,沒有接話。


  “放鬆些,達列耶夫,如果我真想知道聖光會有幾個踏上覺者之路的人,你是不會發現我在試探的……更何況我隻需要站到他們麵前問幾句話就行了,他們的心會給我答/案。”索恩說到此處,忽然起了興致,“說來也巧,這會兒正好有一個孩子在進行覺者試煉,你想去看看嗎?”


  達列耶夫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能進去?”所有的聖座試煉都在某個被他們稱為“幻想之地”的空間進行,這個所謂的“幻想之地”雖然與擂台空間頗為相似,但若要把二者比較,其差別大約相當於精釀啤酒與一把剛收割的糙麥。簡單地說吧,他不僅進不去,連怎麽去都不知道。


  “驚訝吧?你麵前站著唯一一個能自/由進入幻想之地的聖主,要不要我給你簽個名?”索恩給了達列耶夫一個狡黠的笑容,“別激動,這和力量強弱無關,隻是你我之間使用/力量的方法存在差異而已。塑料可以做漁網,也可以做杯子,前者能捕魚卻不能舀水,後者能舀水卻不能捕魚,但它們沒有高下之分……好吧,你說的對,確實隻有傻/子才會拿它們互相比較。”


  “索恩,我警告你……”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我不看你,別把流星拿出來,大家好好說話嘛!先說好,規矩和觀看擂台比試一樣,你隻需要帶點零食飲料,然後別亂丟垃/圾就可以了,千萬不要做出任何可能會幹涉試煉的舉動。試煉場的法則壁障來自於鬥獸場本身,又與聖座之力歸屬同源,你要是嚐試破開它……唔,說句老實話,我還真挺期待你的下場的,也許我不該提醒你。”


  “你這個囉嗦又討人厭的老混/蛋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達列耶夫麵無表情但絕對發自內心地吐槽了一句,“我真想不通,你研究幻想之地幹什麽?難道你想從其他人的試煉中獲得啟發?他們的境界比之你我,就如同螢火比之日月,所能提/供的幫助微乎其微。如果你有這個閑工夫,倒不如去學者之座上多坐一會兒。”


  “好建議。”索恩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你倒是告訴我,你又為什麽會想去觀看那個孩子的試煉呢?”


  “好奇,無聊。”達列耶夫非常坦白。在索恩麵前撒謊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這種無關緊要的小破事還是說實話比較省心。


  “那我也一樣。”索恩微笑了起來,“等你活到我這個年頭以後,就會發現,人不該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義,我們需要做一點毫無意義的無聊之事,否則生命就會變得荒蕪。達列耶夫,我們擁有與白塔一樣漫長穩固的生命,而在這沒有盡頭的生命之中,隻有荒蕪才是唯一能真正殺死我們的東西。”他用他那光彩粲然、深不可測的寶石瞳向長窗外的渺遠虛空望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麽,竟是歎了一口氣:“哦,真是可憐……”


  “怎麽?”


  “覺者煉心,這已經有夠討厭了——這世上有誰敢說自己的心靈一定無懈可擊呢?反正我是不敢,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黑/洞。但這個孩子……”索恩略一停頓,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忽而失笑:“算了,不提這個。我打算先去弄點吃的,你有什麽要帶的嗎?”


  達列耶夫忍不住嘴角一抽,沉默了片刻:“伏特加。”


  “就這一個?”


  “灰雁伏特加,古典杯,球冰。”


  “……?”


  “……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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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喜歡這個美國小鎮。


  誠然,這是一個基礎設施先進、充滿文明與秩序氣息的美國城鎮,從這一點上而言,她著實是挑不出什麽毛病。這個城鎮擁有寬敞幹淨的街道與寧靜祥和的公園,街邊沒多少流浪漢,沿街房屋的草坪亦是修剪得極為整齊,垃/圾桶也很幹淨。它位於德州,距離休斯頓不過一兩個小時車程,於是當突如其來的大霧籠罩公路之後,父親決定在這兒找個酒店過夜,明日一早再啟程前往休斯頓,繼續他們的環美自駕遊。


  是的,環美自駕遊——半個月前的靈異事/件把她嚇得不輕,甚至整整發了三天的高燒。等她病愈之後,父母與哥/哥認為她需要一些家庭活動來放鬆神/經,於是便給她請了假,安排了這所謂的“環美自駕遊”……可是老天,她根本就不想去美國!她想去緬甸,至少去緬甸用不著折騰一兩個月。她才上高一呢,請這麽長時間假,回學校怎麽跟得上功課呀?她全/家都是名牌大學出身,哥/哥更是考了個常春藤,要是她沒考上好大學,那得多丟人啊!


  ——“明明,我們全/家都不會說緬甸語,語言不通會讓旅行的樂趣大打折扣。”彼時的母親一邊檢/視著傭人替她整理好的行李箱,一邊溫柔地否決了她的提議。


  “我們可以請翻譯呀!”她在床/上悶悶不樂地打著滾,“我不管,我想去緬甸。”


  “這是家庭活動,我們不請翻譯。正好我在休斯頓大學有個講/座,你就當幫媽媽一個忙,好不好?你如果陪著媽媽去休斯頓,那下回媽媽就陪你去緬甸。”母親湊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那手掌真暖啊,暖得令她說不出拒絕的話。母親理了理她的額發,溫言問道:“你為什麽突然想去緬甸玩呢?那裏亂糟糟的,好玩的地方又少。”


  她不由愣了愣。其實她並不了解緬甸,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想去那兒旅遊……或許是因為緬甸比較近,又或許她隻是不想去美國罷了。但既然答應了去美國就要說到做到。她心想。我已經16歲,幾乎是個大人了,大人都是說話算話的。


  ——她現在後悔了,也許提早兩年成為大人並不是什麽好主意,都怪這陰森森的鬼霧。它聞起來有股陰冷濃/濁的味道,顏色則像從天空飄下的骨灰,那是種淒慘又極具侵徹力的灰白。霧氣毫不費力地將其他所有顏色吞噬得一幹二淨,於是整個世界都變得黯淡、陰森而淒涼。


  她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在她入住時,她尚且可以看到街對麵的公園,與公園裏那些森密的樹木與寂靜的秋千,但此時看去,它們都像融化了似的,即使在路燈的照耀下,也隻殘留下一些泛著模糊毛邊的輪廓。


  她低頭看了看手表,發現已經接近晚上七點了,她還不是很餓,但依然應該按時吃飯。門外的走廊傳來一些腳步聲,沉悶而渾濁。應該是哥/哥,他住在隔壁。


  然後她抬起頭,血管在一瞬間變得冰涼。


  窗戶玻璃非常幹淨,如明/鏡一般透亮。她看到自己的倒影,清晰如同半個月前那徘徊於清/醒與昏/厥邊緣的可怕幻覺。倒影漂浮在骨灰色的濃霧之中,用人所知最冷漠陰沉的目光看著她,眼裏燃/燒著了無生機的冷火。它似乎說了一句什麽,隨後敲了敲手表。


  她心跳停止了一瞬,緊接著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她被嚇到了。這段時間以來,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先讓人把鏡子封住,當然有些鏡子她不能封住——比如汽車的後視鏡——但除了半個月前的那次以外,她的影子一直都很安分,安分得像任何人的影子一樣……她猛地拉上窗簾,急促喘息,緊接著,她想起它剛剛說的話。


  它說什麽來著?她費勁兒地琢磨,模仿它的口型。這真困難,要知道準確地解讀口型可是一項專/業技能,甚至可能需要學習和考/試……還好它用的是她自己的臉,她熟悉那張臉上的每一絲肌肉。


  “D……Do……knohe door……rain.”


  不要開門……下雨?雨季?雨季不要開門?她的倒影應該回學校學一學語法。她心想自己大概是瘋了,她的倒影對她說話,老天,這叫鬧鬼!但她卻並不覺得害怕,反而在思考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這大概是某種另類的應激反應。人在恐懼時最容易胡思亂想,而諷刺的是,胡思亂想卻是人在恐懼時最不該做的事。


  忽然之間,她想到了某個更加合理的解釋。


  不要開門。


  跑!

  ——“嗵!”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陡然響起,有人在砸門。她驚恐萬分,僵硬地回頭看去,發現那堅/硬光潤的木質門板居然凸起了一塊。


  她很想尖/叫,卻第一時間捂住了嘴。不能讓別人知道屋裏有人,而且還是個女性。繼而她才想起,既然人家都在砸門了,那她尖不尖/叫已經沒有區別。這扇門決計支撐不到保安趕到。她慌張地四下張望。


  又是一記砸門聲,門板發出一記瀕死般的淒慘呻/吟。沒有人去阻止那個人……連哥/哥都沒有,或許他不在,沒有人會來幫我。她咬咬牙,打開窗戶。這裏是三樓,這個樓層乍一聽並不高,但若是居高臨下望下去,依然高得令人心生敬畏,足以摔死人或是摔斷腿。


  ——今天星期天,上帝不值班,那就菩薩保佑吧!


  她轉身衝到床邊,像裹浴巾那樣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將邊角卷到左臂腋下夾牢。在第三記狂/暴的、沉重不堪的、搖搖欲墜的砸門聲中,她奔到窗前,拽住窗簾,朝外躍下。


  她稀裏嘩啦地落到了地上,與她一起落到地上的還有一大團窗簾、數個金屬掛鉤與一個金屬窗簾杆。她的手臂疼得要命,掌心擦破了皮,兩條腿像斷了一樣。她艱難地站起來,隨即發現它們尚能活動,至少沒有骨折的跡象。


  她不敢多耽擱。既然一個16歲的女孩都能安全地從三層樓跳下來,那麽一個幾下子就能幹掉一扇門的家夥應該也能做到這一點。她舉步奔向街角,當務之急是盡快趕到酒店大堂,找到保安……然而,她剛剛跑出去兩步便停住了,這個城鎮似乎出現了某種極為詭異的變化。


  由於大霧的緣故,能見度極低,但她依舊能看到沿街的商鋪與房屋通通呈現出緊閉的狀態,且掛滿了爬著鏽跡、雜亂似荊棘的鐵/絲/網。地麵有些肮/髒,濃厚的灰土如同地毯一般,兼有各種不明液/體凝結塗抹,呈現出渾黃、暗紫與深褐的肮/髒顏色。垃/圾箱如死去已久的流浪漢一般倒在路邊,破敗邋遢;一輛鏽跡斑斑、隻剩下一個輪/子的自行車臥在路中間,它的後半部分整個消失了,如同遭到腰斬;行道樹早已枯死,瘦骨嶙峋,張牙舞爪,在濃霧中好似幢幢鬼影,敵視活人。


  她看著這宛如末/日廢土般的景象,眨眨眼,再眨眨眼,又掐了自己一下……那個該死的垃/圾桶、該死的自行車與該死的行道樹還在,世界像個廢棄的垃/圾場。她感覺自己要哭了,她想尖/叫。


  “我恨美國。”


  她絕望地小聲呻/吟著,一瘸一拐地繼續奔向旅館大堂。她的家人或許還在那裏,她別無選擇,亦無別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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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者試煉比較意識流,可能會有些邪典的感覺……


  所以我就不解釋了……


  算了還是解釋一下下。


  本章節開頭:李明夜一覺睡醒,發現“被穿越”這件事沒有發生。這是她所有悲劇的源頭,所以她潛意識裏很想抹去,於是就……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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