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場4第一章


  鬥獸場中有個不成文的慣例——角鬥卝士們在結束曆練之後的第一個24卝小卝時,通常會選擇休息放鬆一下。他們從詭譎奇幻、血卝腥殘酷的冒險中走了出來,回到了能給他們安寧的地方,在這種時候,沒有其他東西比“休息”更加美好。


  每個人喜歡的休息方式都不一樣,比如文森特,他甫一回歸便直奔酒吧,可以想象此時他腦海裏必然全都是一些需要打馬卝賽卝克的畫麵。而靳一夢的休息方式非常神奇,他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去鬥獸場修卝煉大廳開個射擊訓練場,用裝上無限彈匣的手卝槍與那把MP5打靶……對,他特意為他這個愛好購卝買了一個E級無限彈匣。


  若是排除“女朋友”這個立場,李卝明夜是真心覺得這家夥還不如學文森特去泡妞,畢竟對於他來說,泡妞這事兒可謂是既簡單又快樂,並且省錢。


  其實靳一夢也是沒辦法,按照他的想法,他還是比較傾向在第一天先跟他的小寶貝兒滾一天床單,畢竟回歸前他們那氣氛多好啊?但是李卝明夜不願意,這女人不肯休息,她回鬥獸場以後就拉著靳一夢先去把那“霸王龍DNA植入器”的植入手術做了,然後再去團隊大廳將團隊升級為二級團隊——他們這一次的探索如此之深入,自然是獲得了完美評價,完成團隊升級任務是綽綽有餘的。然後這還沒完,她又去了道具大廳,打算把自己手頭那六個血蘭雄果給鑒定了,接著再看情況強化一下。


  這些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麽,但問題的關鍵是——以上所有項目,都是需要排隊的……


  當然,鬥獸場的辦事效率還是比較高的,至少比英國公立醫院要高個大約十幾二十倍左右,而且靳一夢也不是那種沒耐心陪女朋友排隊的人。隻不過李卝明夜想了想,覺得後三項事務和他也沒什麽關係,遂手術結束以後就放他自己去玩兒了。


  這一玩兒就是三個小時,在李卝明夜踏入訓練場的時候,靳一夢正在打流動靶。他用的是一把自動步卝槍,500米縱深的銀灰色金屬軌道上,一個個靶位起起伏伏,極快地出現又在刹那間隱沒。他似乎有些站膩歪了,遂走到訓練場邊緣,然後像雲豹那樣流暢而毫無征兆地掠了出去……百米寬度的訓練場被他瞬息跨越,當他在靶場另一端停下腳步的時候,金屬色的甬道空曠而蒼白,靶子被一掃而空,無一例外。


  “Show off.”李卝明夜抱著手臂嗤之以鼻。


  靳一夢挑眉:“這就叫顯擺?你看爺給你真顯擺一次。看好,我用天賦了。”


  他又上了一個滿倉彈匣,卻沒有換靶紙,而是再一次啟動了程序,子彈的風暴又一次肆意地刮過整個靶場……他一共打了三回,待到第三回結束,他方才將所有靶紙收集起來,全部歸攏到一起疊了疊,整整齊齊地展示給她看。


  這一疊靶紙上有三個規整的圓孔,前後通透,像鑽頭鑽出的一樣整齊,隻是邊緣猶有火焰與硝煙的焦灼痕跡。若是將這三個厚厚的圓孔連接起來,那就會是一個完美漂亮的等邊三角形。


  “你簡直是個妖怪!”李卝明夜驚了,“你的移動射擊被法則化了?”


  靳一夢故作茫然:“啊?那不是槍卝械精通1自帶的被動嗎?”


  ——似靳一夢這等天賦過人、又半輩子都抱著槍過日子的人,若是他的槍法卝會和那些進鬥獸場前從沒摸過槍、純粹靠卷軸和臨時抱佛腳堆上來的人一個水平,那不用別人說,他自己都會找個角落一頭撞死。當然了,雖然理是這個理,但是……


  李卝明夜左右看了看,發現四周空無一物,索性從個人儲物空間裏掏出一個血蘭雄果丟卝了過去。靳一夢慘叫一聲“我的敗家小祖卝宗”,趕緊飛身撲上去接住了。他低頭一看那紅彤彤的果子,十分意外:“全屬性上升5點?這麽厲害?”


  李卝明夜傲慢地一挑下巴:“你隻要吃掉兩個血蘭果實,在屬性方麵,說不定連中等水平的士兵級角鬥卝士都不如你,你的隕落試煉肯定是十拿九穩了。我建議你先花錢把幾個重要屬性堆到40這個臨界點,再食用血蘭雄果,反正這次我們掙得多。”她頓了頓,忽而有些感慨地:“我發現我們的運氣不錯,第二次正式曆練就遇上了戰爭,發了一大筆戰爭財。如果沒有孤山之戰這個機遇,我們這一次不一定有資本和阿斯特羅爭鬥……然後我們最多每人拿走一個雄果,剩下的就得去拍賣會上競拍了,我可不認為阿斯特羅會有多大方。”她想起分贓拍賣會上那可憐兮兮的一個血蘭果實,不由撇了撇嘴。


  不過這個血蘭雄果的價值極高,即使是對於沒有任何屬性達到40臨界點的角鬥卝士來說,一個血蘭雄果也值12500塞斯泰爾斯——要知道這已經約等於一個菜鳥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兩次曆練的總收入,這還不算若是用果核成功培植出卝血蘭花之後所能收獲的長期收益。對於那些不知內卝情又不曾出力的角鬥卝士來說,這個價值已經相當可觀了,想來那些家夥也不會有太多意見。


  “不都是這樣麽,上麵的吃肉,中間的喝湯,最底下的撈點骨頭渣。不然你說咱們爬到上麵是圖個什麽?弘揚社卝會主卝義核心價值觀?”靳一夢拋了拋那個紅彤彤的果子,手掌一翻,就將其納入了個人儲物空間之中,“那拍賣會什麽時候開?”


  “17個小時之後。我這裏有拍賣物品明細,你回頭看一下有沒有特別想要的。這次休整期中我還有兩場拍賣會要參加,一場是堡壘的中低階人員內部拍賣會,一場是場情局的中低階人員內部拍賣會,現在這兩場拍賣會的競拍物品還沒有最終敲定,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把錢留著比較好。”李卝明夜頓了頓,忽然道:“對了,說起你的隕落試煉……”


  “我正想給你說這個事兒,我打算進入下一次曆練以後再升級……”靳一夢這純粹是為了李卝明夜考慮,畢竟若是一個團隊裏有兩個士兵級角鬥卝士,曆練的整體難度勢必會大大提升。對於文森特和靳一夢來說這倒是沒什麽,但對於仍然是奴卝隸級角鬥卝士的李卝明夜來說,這情況就略有些不友好了。李卝明夜還差著3卝點殺卝戮值,這3卝點殺卝戮值有可能在進入新曆練的第一天就能湊齊,也有可能要悲催地消耗掉一個完美評價……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我希望你在這次休整期裏升級。”李卝明夜打斷了他,“你放心,我有把握。而且如果你再不升級,下一次的主線任務獎勵說不定隻有2000塞斯了——這點錢夠幹什麽呀?我養寵物都不夠。”


  “你真有把握?我說寶貝兒,你看看現在的文森特,升不升級在難度上是兩個概念。”


  “很明顯我考慮過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奴卝隸級和士兵級之間的差距,不會比當初試煉任務時我和你之間的差距大。”李卝明夜一念至此,忽然小心眼地翻起了舊賬。她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那時候都沒弄死我,新難度也一樣弄不死我。”


  靳一夢無奈地舉手投降:“好好好,弄不死,寶貝兒真棒,我聽你的就是了……我說,以前的事咱能不計較了嗎?”他略一停頓,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白了一句:“而且我那個時候,其實也沒想殺你來著。”


  李卝明夜挑了挑眉。


  靳一夢做循循善誘狀:“我當時捅你哪兒了?”


  “下消化道區域。”


  “老卝子要真想殺你,捅你肚子幹嘛?”


  李卝明夜微微一怔,隨後心念電轉,瞬間悟了。她更為不屑地說道:“你的意圖比殺我還要過分。你想控卝製我,然後你就可以把我當成儲備試煉積分、營造結盟假象、甚至當作誘餌……你這個混卝蛋,活該你挨槍子。”


  “得我錯了,我罪該萬死,我當時怎麽就沒看出來麵前站的是我媳婦呢?來寶貝兒我給你揉卝揉,咱不生氣了啊。”靳一夢一看這丫頭連腰都叉上了,連忙湊過去把人抱了個滿懷,伸手就是一通揉。李卝明夜很是怕癢,她在他懷裏尖卝叫著掙紮,沒過一會兒,二人就雙雙滾倒在了地上。


  ——(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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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潮褪去,二人都是一身的汗,遂退了訓練場,回到了明顯更加舒適也更適合休假的私人房間之中。二人洗完澡以後,靳一夢上樓去欣賞李卝明夜為他準備的“驚喜”……然後他就發現,這丫頭可能對“周邊”這玩意兒的定義存在一定的誤解,因為堆滿他那指紋鎖槍櫃的不僅有各種手辦、模型、衣服帽子和海報,還有一個殘破不堪的機械零件。


  ——當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機械零件如果真的出自大黃蜂,那它應該確實算是周邊,而且還是很貴的那種……


  靳一夢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他決定以後如果認識某個機械有機體,他一定要把這個所謂的“周邊”藏好了,畢竟對方一旦知道這件事的話,肯定會把他當成變卝態戀屍癖……


  靳一夢把那些周邊整理了一下,把衣飾和海報挑出來,居然也有很大的一堆。他將其抱在懷裏下了樓,才發現李卝明夜並不在房間裏。他遂把東西一放,拉開房門走出去,便看到團隊公共房間的角落有個人,李卝明夜正一身睡衣(也就是靳一夢的某件T恤)地蹲在那裏鼓搗著什麽東西。


  靳一夢一眼瞥見那兩截白生生的大卝腿和空蕩蕩的袖管,頓時嘴角一抽。他走過去一看,發現李卝明夜跟前排著一溜兒氣勢洶洶的大花盆,裏頭的土壤黑得幾乎能泛出黏卝稠潤澤的油光。李卝明夜很顯然還沒有開始堆屬性,故而她自然還沒有食用她那兩枚生命果實,但是她已經在為培育血蘭花而做準備了。


  靳一夢清了清嗓子:“土買錯了。”


  “啊?”李卝明夜茫然。


  “你就算不會配培養土,也應該買磚紅壤,加裏曼丹島那塊都是這種酸性土壤。你買的土是黑土,這種土雖然肥力最高,但它是弱堿性的,而且通常用來種莊稼,血蘭花不一定吃得慣。”靳一夢淡定地賣弄:“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這個故事聽過嗎?說的就是水土不服。”


  李卝明夜眨巴了一下眼睛,把手裏那黑乎乎的小鏟子遞向他。靳一夢挑了挑眉,隻低頭看著那個鏟子,也不伸手去接。


  又開始幼稚了,這家夥!——李卝明夜內心默默唾棄,笑容愈發甜卝蜜,眼睛閃閃發亮:“哥,你真是太厲害了!我都不知道你還懂這些。”


  靳一夢這才滿意了。他接過鏟子:“行了行了,邊兒去吧,換身幹淨衣服。”


  李卝明夜正在摘手套,聞言便有些詫異地低頭一看,全身上下幹幹淨淨的連個土渣都沒有。她心念電轉,當即了悟,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遂搖著頭歎著氣走進靳一夢的私人房間,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叢林迷彩。


  靳一夢對著她吹了一記流氓口哨,平心而論,這個口哨吹得可謂是非常之虛偽浮誇,畢竟在《狂蟒之災》中,李卝明夜天天都是這幅毫無美卝感但極其實用的打扮。李卝明夜翻出一對白眼,蹲到了他身邊:“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靳一夢衝她勾了勾手指,她頗為傲嬌不屑地哼了一聲,還是乖乖湊了過去,果不其然被他逮住親了一記。他親完之後便笑道:“特別喜歡,真是謝謝你了我的心肝小寶貝兒。對了說到這個,我想把紅底的那張卝海報貼咱們床頭那麵牆上,你覺得呢?”


  李卝明夜不由莞爾:“我沒意見,你想貼就貼吧。”她一時有些好奇:“你在你原生宇宙裏也會買周邊嗎?”


  “那倒是沒有。”靳一夢笑了笑,又低下頭繼續忙活,他做得有些生疏,卻極為井井有條:“那時候天天忙,哪兒有功夫弄這些啊?也就上學那陣有空看看變形金剛的動畫片。到了後來,還是陳柏那小子給我說這動畫片被翻拍成電影了,還搞得跟美軍宣卝傳片似的,我才知道出了電影。”


  李卝明夜終於忍不住吐槽:“我記得你應該是個警卝察吧,而且還是個所謂的‘安全顧問’,你還兼卝職什麽?廚師?花農?難怪你連追星的時間都沒有。”


  “這個啊……其實我也沒自己種過花,都是看人種,久了就會了。”靳一夢的語氣很是淡定,半點都不心虛。他對於種植方麵的知識主要來自兩個方麵,其一是那些深山煙寨中的毒農,其二是吳奈溫名下某個莊園裏的園丁。花花草草這一類東西,他自己是真沒上過手,但理論知識還勉強過得去。


  “原來你也是個半吊子……”李卝明夜投以鄙夷的眼神。


  靳一夢很樂觀:“沒事兒,一共六個雄果,能成功種出一盆花就是勝利。”


  “那要是一盆都種不出來呢?”李卝明夜失笑。


  靳一夢半開玩笑地說道:“不會那麽倒黴吧?我想想……嗯,如果真這麽倒黴,那爺就去堡壘那兒看一看。他們要是把那些血蘭花都種成功了,我們就搶他們的血蘭花,再綁卝架他們團裏的那個精靈,讓他幫我們種,種不出來不放人。”


  “你這是亡羊補牢。我覺得比起搶卝劫和綁卝架,更好的選擇是在種植過程中多和堡壘交流一下,以免浪費種子。哥,我回頭把他們的編號都抄給你。”


  “行……哎不對,合著你的意思,這些花就徹底變成我一人的任務了?”


  “……”


  “好好好,行行行,知道了,我的隊長大人……他娘的官大一級壓死人,老卝子認了。”


  李卝明夜一邊和靳一夢聊著天,一邊興致盎然地旁觀他伺候那個大花盆。靳一夢回憶著浪遊部族血蘭花神廟中的水土情況,斟酌著配製了一盆培養土,隨後便將花盆搬到角落,著手開始收拾地麵了。


  “你就弄一盆嗎?”李卝明夜有些詫異。


  “先弄一盆試試水唄。你放心,血蘭花的種子沒那麽嬌卝弱,放一放死不掉的,別忘了要是正常情況,它還得在那些野獸的肚子裏頭過一道呢。我估摸卝著它那皮得先泡軟乎了,再用刀開縫。”


  李卝明夜聽得很是新奇:“那,要用鹽酸嗎?”


  “……我覺得咱們還是對那些種子溫柔一點吧。”


  “好吧!你說了算,反正我不懂園藝。”李卝明夜聳聳肩站了起來,她看著那個大花盆,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想起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有關園藝的。”


  “嗯?”


  “我父親的公卝司有一棟辦公樓,我有時候會去那裏找他。有一次我發現,大廈正門兩側有兩盆橘子,就是那種長在花盆裏的橘子樹。”李卝明夜回憶了一下,嘴角翹卝起了些許,“我非常好奇它們的味道,每一次看到那些橘子,我都想偷偷摘一個下來吃掉……但是我一直沒有機會這麽做。”


  “那是年橘,一掛掛一年的那種,你要吃了肯定會後悔。”靳一夢手腳利索,轉眼間就把地麵上大塊的土碎掃去,隨後便把掃地機器人的開關打開了,“說到這個,我也好奇了,究竟是什麽攔住了我寶貝兒偷橘子的手啊?”


  李卝明夜噗嗤一聲笑開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覺得被發現了會很丟人,大廈裏所有人都認識我,大門口又一直人來人往的……我每次去那兒的時候都會想起這件事,然後我就會故意在門口磨蹭一會兒,想要找一個周圍沒人的時候偷偷摘一個橘子,可是我一直沒有成功。後來……”她停頓了一秒,似乎想起了什麽,再開口時聲調降了下去,話語中那些跳躍著的微小快樂就在那一秒鍾內燃卝燒殆盡,無聲地寂滅成灰:“在一個黃昏,我和我的哥卝哥同行,他在我的要求下替我完成了這一計劃。你說的沒錯,那個橘子確實不好吃。”


  靳一夢頗有些詫異:“你還有個哥卝哥?”在極少的一些時候,李卝明夜會提及她的過去,但是她所有的零碎敘述中都沒有“哥卝哥”這個存在。現在看來,這顯然是她刻意為之,仿佛那不是一個親人,而是一個巨大的創口或是黑卝洞,能夠吞噬一切快樂。


  李卝明夜沉默了一會兒:“我能記得的事情其實並不多,但是在我極其有限的記憶中,我確實有一個哥卝哥。”


  靳一夢隱隱感覺到,這個“哥卝哥”的存在意義似乎超乎他的想象。他微微眯起眼,瞬間清銳的眸光直接打入李卝明夜的眼底,李卝明夜幾乎以為他就要問了,就像她曾經所做過的那樣。她忽然間意識到,在靳一夢那個有關坦白的決定背後,究竟是怎樣艱難的天人交戰——就像她現在所經曆的那樣。


  那是絕望而斷然的人生大痛,無可抵禦亦無可奈何。她連那些回憶都不願去觸卝碰,但現在卻要將其攤開整平,鋪陳到陽光之下,供其他人觀看揣摩。刹那間李卝明夜幾乎感到了恐懼,因為她想起自己承諾過不會對他撒謊……當然在通常情況下,承諾這種東西對她來說基本和扯淡沒什麽兩樣,但是她莫名的不想打破自己對靳一夢的承諾,仿佛那是某個不可逾越的界限。


  靳一夢看了她一會兒,極為溫和地笑了笑:“這半天下來我都快渴死了,你喝卝茶嗎?”


  李卝明夜怔了怔,片刻後,還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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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飲食方麵的愛好,比如李卝明夜習慣喝清咖啡與冰水,如果你和她很熟,又當著她的麵往咖啡裏倒牛奶、方糖或者煉乳,就會收獲她一個頗有些微妙的眼神;文森特不怎麽愛喝酒,卻又矛盾地鍾愛口感刺卝激的飲料,比如碳酸飲料中最負盛名的可樂,但是他最近狂卝熱追捧著各色氣泡水。


  靳一夢的愛好是中卝國茶。中卝國茶品種繁多,在那些香雅韻厚的各色茶飲中,他最偏愛普洱,其原因非常之實在,他純粹是看中普洱茶既經泡又經放。此處還有一件趣事,曾經陳柏當麵調侃過他,言稱他的真卝實待客態度能非常直觀地從他泡的茶上看出來——如果他泡普洱,那沒得說,對麵是個貴客;如果他泡香片,那八成是來了個要債的。彼時的靳一夢聞言,當場就給陳柏倒了一杯白開水。


  若是按這個標準來看,李卝明夜縱不是客,卻也極貴了。靳一夢考慮了她的口味,遂特意挑出一餅熟普洱用茶刀劈卝開。一旁的茶爐咕嚕咕嚕地吹出滾白的蒸汽,靳一夢倒出第一湯洗茶水,黑檀茶盤上升騰起了淡淡的白煙。


  二人一直都沒有說話。在溫潤陳冽的朦朧茶霧中,李卝明夜在自己的記憶中飛快地走了一遭,再從往事中走出來時,她的神色已經淡成了一層冰晶般的透卝明殼子,這層殼子嚴絲合縫地罩了在真卝實柔卝軟的皮肉上。


  “我其實……”她主動開口了。


  “等一等。”靳一夢截斷了她的話:“我們先搞清楚一個事。寶貝兒,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給你說的話?如果有什麽事情你不想告訴我,你可以選擇不說,但是你不能撒謊。”


  “我記得。”李卝明夜淡淡地應了一句。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這樣要求你嗎?”靳一夢將一碗紅卝潤透亮的茶湯放在了她麵前,“人之所以撒謊,通常是出於兩個原因,第一是有所圖謀,第二是逃避真卝相。我這麽要求你,是因為如果你有什麽想要的,你完全可以直接跟我提,別忘了我每天都得為你辦一件事。就算你的要求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們也可以商量著辦,隻要肯敞開了商量,任何事情都會有解決的方法。”他頓了頓,抬手將她的一縷散發順到耳後:“至於第二點……如果真卝相會讓你覺得不痛快,那你完全可以不說嘛!我不會逼你,你用不著這麽勉強,也不用覺得……啊,我把我以前的事兒告訴你了,然後你也得把你以前的事情掏給我,搞得跟交易似的。我那時候告訴你那些事情,是因為我想說,而不是為了在今天跟你做這個交易。”


  李卝明夜的神色沒有什麽變化,隻是低頭捧著茶碗啜飲了一口。一團甜潤濃厚的醇香在口腔中化開,微燙的溫度,卻燙得很是熨帖。她垂下眼眸,濃卝黑的睫毛遮去了半簾眼神:“看起來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靳一夢笑了笑,開始著手給自己泡茶。他很坦蕩,亦很從容:“那當然,不然老卝子給你說這麽多幹什麽?但我好奇你的事情,是因為我喜歡你,你是我女朋友,所以我想了解你,而‘喜歡’這件事的本質,是我希望你能高興。‘喜歡’是本,‘好奇’是末,我不會本末倒置,所以如果這會讓你難過,我就不會做。”


  靳一夢的語氣很平淡,和以往沒有任何分別,然而李卝明夜聽著,卻是逐漸露卝出了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她閉了閉眼,忽而笑了一下:“沒關係,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頓了頓,又道:“你還記得陳柏說過的古獵頭族轉卝生儀式嗎?”


  “嗯。”


  “對於古獵頭人來說,人類的身卝體就像一棟房子,人類的靈魂就是房子的主人,轉卝生儀式就是兩個人交換了房子。”李卝明夜的語氣冷靜得要命,像是說出的話與己無關:“你可以想象一下這樣的情況——有一次,儀式出了意外,交換沒有徹底成功,一棟房子裏硬塞下了兩個人,但是房產證上卻隻能有一個房主。於是原先的房主被綁起來關進了地卝下室,而那個破卝門卝而卝入的強盜占據了房主的位置,模仿著房主的生活習慣,欺卝騙了房主的親戚和鄰居,久而久之,他就真的成為了這棟房子的主人……這就是我所遇到的事情。我的原生宇宙是D級科技宇宙,在理論上不應該發生這種事情,占據我的房子亦非那名強盜的主觀意願,但是我憎恨他,因為他讓我在地卝下室裏待了63年。”


  靳一夢把李卝明夜抱到了懷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梳弄著她的頭發。她動了動,找到了一個更舒服的位置,身卝體慢慢放鬆了下來:“這就是我所記得的東西並不多的原因,時間已經過了太久,真正屬於我的記憶非常模糊,大多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和畫麵,我需要對它們進行拚湊和梳理,才能明白它們的含義。”


  “都是些什麽樣的片段?”靳一夢輕卝吻著她的發頂,很輕的吻,卻足以讓人感覺到溫柔與關愛。


  “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李卝明夜閉了閉眼,“我跟你提過,我小時候想當建築師。”


  “哦,對,我記得。”


  “我應該是放棄了,但是我一直很喜歡畫畫,後來我似乎又喜歡上了自然科學,因為我記得我父親帶我去博物館,我母親教我製卝作昆蟲標本。我……”李卝明夜的聲音越發的輕,輕且恍惚,“在我第一次有夢想的時候,我哥卝哥送給我一個本子,讓我把我的夢想與為夢想而做出的努力都記錄下來。後來我的夢想改變了,他就建議我把本子的名字變更為……”她頓了頓,似是有些難以啟齒。


  “變更為什麽?”靳一夢輕笑著追問了一句。


  “我忘了。”李卝明夜斷然道。


  “不能撒謊啊!”


  “……‘明明公主的夢想城堡’。”李卝明夜說得飛快,並且在說完以後就把臉直接埋到了靳一夢懷裏。


  靳一夢輕咳一聲,強行繃住了沒有笑:“明明?”


  “不許這麽叫我!”李卝明夜瞬間惱卝羞卝成卝怒,“立刻馬上,把這個東西給我忘掉!”


  “怎麽能把你忘了。”


  “你……”李卝明夜一時噎住。


  “哎哎,茶都涼了。”靳一夢趕緊打岔,同時在心中暗暗決定,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把那個可愛的小城堡給偷出來,“我的公主殿下,你還記得你城堡裏的居民嗎?”


  “我說了我能記得的東西並不多。”李卝明夜沒有再計較那個極為羞恥的稱呼,她捧著茶碗,皺起眉冥思苦想——她在麵對任何棘手的困難時都不曾露卝出如此辛苦與認真的神色。她說道:“我曾經想要建造很多流浪動物收卝容所……對了,那些流浪貓和流浪狗。小時候我買了很多寵物糧喂食它們,我的父母沒有製止我,隻是在提醒我注意安全和衛生以後派遣傭人跟著我。後來那些動物偷偷跑到我家附近,把一些死老鼠、麻雀、蛇、骨頭之類的東西放到我家院子外的台階上……有一天我出門,被那些東西嚇了一跳。”


  “印象深刻?”


  “非常深刻。鑒於我現在還記得這件事,我想當時那個場景對我造成的衝擊力,應該不亞於看見歐波洛坎的心髒,那應該是我第一次見到老鼠和蛇。”李卝明夜笑了一下,她的笑容非常非常的不李卝明夜,此刻的她顯得安靜而柔卝軟,眼神近乎於恍惚。她停頓了一下,似在回憶:“我問我哥卝哥,有什麽辦法能讓它們過得好一點,又不會嚇到我,我哥卝哥告訴我有動物收卝容所,然後他帶我去了一個動物收卝容所,我想那裏的條件應該很不好,所以我哥卝哥建議我以後自己建造一個。他用整個暑假陪著我做調卝查、畫設計圖、對其他收卝容所進行捐助,我家人還帶我去了公卝安和市容部門,讓我了解更多有關流浪動物收卝容所的信息,這樣我才能夠更好地為未來製訂可行計劃……”


  “等等,寶貝兒我有個問題,你那時候幾歲?”


  “具體不記得了,我想應該是從小學到初中吧,這是一個長期計劃。”李卝明夜難得看見靳一夢露卝出震卝驚的神色,不由失笑:“他們一直都是這樣,他們非常認真地對待我的每一個夢想……每一個。我曾經擁有一切,那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靳一夢微微笑著,吻了吻李卝明夜的額頭。他發現自己已經並不是那麽想繼續問下去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憐愛與心疼懾住了他,令他不忍心知道更多。


  然而就在此時,李卝明夜忽然偏了偏頭,臉上現出了傾聽的神色。過了片刻,她從他懷裏坐了起來,那個正常的、冷定的、富有決斷力的李卝明夜撥卝開往事的夢幻迷霧,降臨在了這具軀殼之中:“你的朋友來找我了,看來古獵頭人的轉卝生儀式不論在哪個宇宙都不怎麽可靠。我去場情局一趟,順便跟麥克唐納細化一下有關中土宇宙情報的項目。至於其他事情……”她頓了頓,臉上露卝出了一絲笑意:“我覺得它們值一頓很棒的晚餐。”


  “行吧,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對了,你那個《中土宇宙常見生物圖鑒》不是還沒弄完嗎?”靳一夢隨口問了一句。


  “我想卝做成教學軟件。”李卝明夜也就語氣隨意地答了一句。


  “哦。”靳一夢便不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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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李明夜一直都不怎麽避諱提及她過去比較美好的時候,她也和文森特聊過一兩嘴這方麵的事情。那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沒有就是沒有了,她已經接受了。


  她平時不提,是因為她確實不大記得,就像我們沒辦法很詳細地回憶起小學和幼兒園的事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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