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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探天機

  春秋判的反噬未免也太重了些。


  陸機不動聲色地扶了一下身側的魔獸, 將身體的大部分重量轉移到它身上。魔獸蹄踏烈火,讓年輕的軍師陷在它柔軟的鬃毛裏。陸機梳理它烏黑油亮的皮毛,然後拍了一下它的脖子, 道:“蹲下來點。””


  魔獸長的凶神惡煞,在他麵前卻柔順如同貓兒,微微曲起前肢, 發出呼嚕聲。


  “乖。”陸機騎了上去, 勒住韁繩, 竭力挺直自己的背部。


  他現在是魔修們的風向標,他不能倒下。


  經曆過方才的廝殺, 魔修就算占盡優勢, 也不可能全無損耗。他們被聖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饒是身經百戰的魔兵, 也顯出幾分疲色。


  奇襲的要義就在一個快字, 若不能速戰速決, 就必須及時撤退,否則隻會把所有人拖入泥潭。天地動搖, 聖位對決的背景下, 他自知聖人境下皆為螻蟻,便向著又一次異變的地形看去,似乎打算找出一條道來。


  聖人的紅塵卷就算不再壓製他們的修為,在其籠罩的領域裏仍然有著迷霧一樣的陣法,尋常人若是不加小心,怕是會直接迷失在這裏。


  理智告訴他, 挑戰聖人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 而他居然還真的這麽做了。


  結果便是觸之即敗, 不得不逼陛下出手救他性命。


  “不能頭腦發熱啊。”陸機自言自語著, 卻不見得有多後悔。隻有知道天有多高,他未來才有方向,陸機折扇一合,掐指算出大致方位,道:“聖人已經無力困住我們,此時正是破局的大好時機,向東南突圍。”


  “軍師有令,行軍。”整肅的魔兵或騎或牽著魔獸,即刻執行了他的命令。


  在這翻覆的領域之中,唯有智謀才是生機,陸機勒緊了韁繩,不去再看風暴眼的中央。如今他有自己的職責,就算陛下與聖人鬥的兩敗俱傷,也容不得他擅離救駕。


  魔門軍師,即是魔門的腦。在魔君不在,蕭珩缺席,他便是第二號人物。他的命令等同殷無極與蕭珩。


  陸機精通八卦奇門,紅塵卷中隨機衍化出的陣法自然是難不倒他。他一邊動腦,一邊壓抑喉頭的血氣。


  他平日本就一臉病容,如今懨懨的,旁人倒是看不出什麽。


  近衛隨口問了一句:“軍師身體可無恙?”


  陸機一頓,然後譏誚地挑起唇,道:“在下能有什麽問題?你操心誰呢。”他還是如往日一般毒舌無比,近衛被堵了回去。


  近衛一直跟著他,對軍師的習慣比較清楚。他思量一下,脊背卻出了冷汗,尋常的陸機巴不得別人以為他病得厲害,扮豬吃老虎一流,此時卻倒是不讓說了,這說明……


  青衣的軍師又一抖韁繩,勒住魔獸,似乎是看穿了他在想什麽,淡淡地道:“好了,別動搖軍心,我好得很。”


  說罷,他又微微闔目,感受了一下空氣中靈力的流動。


  “這裏的靈力也在被抽走,流向……”


  陸機心中越發悚然,紅塵卷中本就積攢了大量的天地靈氣,所以才能構成獨立的小世界,而這些靈氣都被大量抽調至紅塵卷領域的最中央。


  他已經能夠感覺到籠罩此間天地的陣法已經極其脆弱,足以讓他撕出一個口子。如果全部靈力都凝聚在一點會怎樣?可以想象,中央的靈流瘋狂到足以把大乘期的修士撕成碎片,就算是渡劫期,也不一定能夠全身而退。


  似乎是窺探的太過專注,陸機陷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裏,天生的求知欲讓他還想知道更多。卻在一瞬間,他仿佛被迷霧之中的一雙眼漠然一瞥,竟是心神大震。


  九重天的仙人居高臨下地一眼,是冰涼的雪,望進了他心底的陰私。這讓陸機猛然抽回視線,卻是扶住額頭,冷汗爬滿脊背。


  “不可窺探天機。”


  “不可妄測命數。”


  聖人在警告他。


  紅塵卷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怎會逆轉天時,讓主人操縱萬物枯榮生死,猶如神明臨世。


  陸機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唇角溢出了血漬,他伏在魔獸之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他鬢邊的發絲黏在了耳畔,顯得臉色更是蒼白如死。


  年輕的軍師抓住了胸口,腦子還是懵的,這一瞬,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麽。


  而回過味來時,天生對於規則的敏感,讓他一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


  聖人的背後有著天道的窺伺!


  自從他合魂拿回修為時,天道的影子就沒有散去過,包括天上的雷雲,似乎要把這天衍四九下逃出生天的修行者再劈成灰燼。


  謝景行對自己的處境分明清楚極了,甚至還好心警告他不要再窺視下去。


  而他是鐵了心要對抗天意,抽取紅塵卷的靈力也是為了這個,何等瘋狂?


  “陸大人!”近衛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才讓他沒有當場跌下魔獸背部。“您怎麽了?”


  旁人窺一眼天機便是這般結果,而為什麽、為什麽他可以“問天”甚至“逆天”?那就是聖人與渡劫的差距嗎?


  並非是靈力強弱,而是境界高低。聖人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陸機越是窺探,越覺無力與絕望。他是怎樣的一座高峰啊。但軍師到底是個聰明人,反應過來那不是自己如今該深究的東西,說到底,他不過渡劫初期,離那個境界還早得很呢。


  於是他強忍著不適,五指一展,掌心浮現出一卷案牘,沉聲道:“我把屏障撕開,你們突破。”


  此地不可久留,必須離開。


  打頭的探子已經破除迷陣,他的背後是浩浩蕩蕩的魔修大軍。陸機深知他們將性命皆壓在他一人身上,咬了咬牙,卷起袖子用匕首在手腕處劃開一道口子,五指沾了血抹在法寶上,打算拚上一把。


  所幸聖人已經顧不得這裏,陸機手掌貼上屏障,本來虛無的迷陣泛出冰裂的紋路,猶如冰雪消融一般,終於被破開一道口子。


  但是紅塵卷似乎注意到了此處,他破開的屏障仍然在慢慢彌合,隻是遠不敵他破壞的速度。


  “還等什麽?出去。”陸機厲喝一聲。


  魔修聽到命令,頓時紛紛騰身而起化為黑霧,向著那缺口之處而去。漫天的黑色魔氣流出,遮天蔽日,卻是通往外界的道路。


  陸機留下維持缺口,也算是一場與聖人的博弈。不過顯然,謝景行的重點顯然不在他們身上。


  離開紅塵卷籠罩之處,那股被壓製的感覺就消失了。


  魔修們回望時,看到的卻是一片死寂的廢墟,仿佛紅塵卷裏的奇景都是一場幻夢。但是他們明白,那個荒謬的異空間仍然存在,隻是自己死裏逃生了而已。


  同時,魔修也感到遠方的波動,想來是仙門餘下的人已經在宋瀾的帶領下突破了封鎖,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空間裏。


  陸機步出已經縮至一人寬的缺口時,腳下一軟,差點跌倒。身邊的親衛扶住了他,讓他靠在魔獸上歇息片刻。


  陸機隻覺眼前眩暈,閉起眼緩了好一陣,才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道:“我沒事。”


  “陛下還在裏麵。”魔修憂心忡忡道。


  “你覺得我們還有命管陛下嗎?他可比我們強得多,先管好你自己吧。”陸機說罷,皺起眉罵了一聲,道:“蕭珩那武夫呢?難道被葉輕舟殺了不成?”


  “陸機,你怎麽咒我?”陸機回頭,卻見剛剛循著氣息找來的男人披著一身血雨,執長.槍披殘甲,身上融著嗜血焰戮之氣。


  年輕的魔將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道:“葉輕舟難纏,我花了點時間,可是到這裏後就尋不見氣息了,料想是有結界,卻遍尋不得入口。都是你們這些文化人,盡整這些奇奇怪怪的秘法。”


  “葉輕舟呢?”


  “沈大宗主帶走了。”蕭珩聳肩。“是生死之戰。”


  “可惜了,葉輕舟風評不錯。”陸機輕描淡寫地惋惜了一下。他清楚蕭珩的性子,隻要他活著,那麽對方就算沒死,也離死不遠。


  “把兵丟給文臣帶,你這個武將未免也太失職了。”陸機還沒譏諷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白的更厲害了。


  蕭珩一愣,還以為他把陸機氣出了個好歹來,連忙把他往下滑的身體撐起來,拍他的背:“別別別,陸大軍師,我錯了,你可別被我氣出毛病來。”


  “我要向陛下告狀……”陸機有氣無力地道。


  “這就不必了吧。”


  蕭珩來了,自然有人收拾殘局。本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兵,此時將軍回歸,士氣大振。蕭珩聽了陸機講過形勢,判斷道:“圍而不攻,看看情況。”又咋舌:“將夜那小子呢?”


  “沒看見。”陸機倚在魔獸上,一副脾氣差到爆的樣子。“要是陛下因為你玩忽職守出了什麽事……”


  “他命硬得很,何況裏麵那位是他那個。”蕭珩比了一下手勢,桀驁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促狹的笑來,顯得有些玩世不恭,道:“就算聖人把他揍一頓,這也隻能算是家暴,出不了人命的。”


  “這可不一定。”陸機道:“聖人動真格的了。”


  聞言,蕭珩的臉色也嚴肅了些,問了下詳情後,看著他白的和鬼一樣的臉色,搭了一下他的脈,瞬間不笑了。陸機表麵上看著沒問題,其實全傷在內裏,他揚了一下手,道:“你需要閉關療傷,不得再拖,我派人送你回魔宮修養,這裏交給我。”


  蕭珩這人粗中有細,倒是能看出他逞強來。


  陸機性子倔,聽了安排後十分不滿,道:“可是陛下——”


  “你蠢不蠢,以為自己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就是盡忠了?我告訴你,沒了命一切都是虛的,你們書生滿腦子盡是大義,沒意思得很。”蕭珩麵色一沉,道:“你還記得陛下對我們三個說過什麽嗎?”


  “活著。”陸機喃喃道,然後倏爾一笑,道:“知道了,我回魔宮等你們凱旋。”然後又瞥了一眼他的脖子上明顯的傷痕,“你也留心,別隨便死了。”


  點到為止,就夠了。他們幾個都是生與死裏過來的,自有旁人不會懂的信任。


  “老子還用你操心,婆婆媽媽的,回去養病。”陸機向來嘴巴毒,很少關心人,蕭珩一時不習慣,卡了下殼,然後別別扭扭地道:“行了,到了記得給我傳個訊。”


  蕭珩點了兵,又挑了自己幾個心腹,讓他們護送陸機回北淵洲。魔洲情況複雜,容易生變,一切以陸機安全為先。


  一切看似都在掌握之中。


  而蕭珩不知道的是,他提前送陸機回去這一步,錯了。錯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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