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下留人
“立場不同。”葉輕舟道:“蕭將軍是個好對手, 輕舟這一敗, 心服口服, 別無二話。”
蕭珩聽到遠方有星墜的聲音, 但是這片戰場之外的風雲湧動與他無關。葉輕舟是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對手,他隻會全力迎敵。
紅纓槍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半圓,最後指住了葉輕舟的咽喉,蕭珩道:“但是可惜,我沒有留後患的習慣。”
道門劍神的身側仍然有劍氣凜凜, 但是蕭珩居高臨下地看著被魔氣壓製住, 被迫單膝跪在地上的男人。
“有什麽遺言需要我轉達嗎?”這是他最後的憐憫。
“遺言?”心脈被摧毀,渾身的修為像是泄洪一般散去, 千年修煉一朝盡散, 他卻並未顯得歇斯底裏, 在麵對死亡時卻顯得尤為平靜。
他先是中了南疆蠱毒, 又被迫迎戰同為渡劫期的蕭珩, 此時早已重傷力竭。他心知此次難逃一死,卻依舊保持了他的風度。
他甚至覺得,自己從責任與道義中解脫了, 隨時在啃咬他內心的抉擇, 終於會跟著死亡化為虛無。
不必在道門與沈遊之中作抉擇,這樣也好。
若說遺憾, 自然是有的, 世上有許多遺憾與悔恨。
他就算修為至渡劫, 到底也隻是個人。既然生而為人, 就會有諸般痛苦。
他這一世,半生鮮衣怒馬,半生來去瀟灑,本以為自己某一日會以身祭劍,所以與世間眾人大多萍水相逢,來去沒有牽掛。
師門之恩義,他以生命還清。如今技不如人,沒什麽可說的。
“我這一生,自認俯仰無愧於天地,待人以誠,此生唯有一人……”
著實放不下。
“說完了?”蕭珩槍一橫,語氣溫和,顯然是聽出了他語氣裏的繾綣不舍,道:“轉達給誰?”
“還是不了。”葉輕舟搖頭,低聲笑了:“什麽也不必說。”
“真不知道你是偉大還是膽小。”蕭珩輕哼一聲。“若是我,就算做了鬼,也不會讓那人好過,他一刻也不準忘,得把我的名字刻在道裏,成他的心魔,夜夜不得寐才行。”
葉輕舟沉默了一下,似乎並不讚同。但他最終沒有說出口,隻道:“來個痛快吧。”
“住手!”一聲清喝似從天邊傳來,又回蕩耳畔。
這是傳音之術。
遲則生變,蕭珩即可意識到攪局的來了,立即動手。可緋衣的青年就在這一刻出現在蕭珩的背後,以朱筆指向一身煞意的將軍腦後,他隻要動一下,便會立即被貫穿頭顱。
還是遲了。蕭珩的槍懸停在半空中,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去。他惋惜地想,就該學將夜的做派,什麽也不囉嗦,一槍下去,直接見血,神仙難救。
“把槍移開,否則你性命不保。”沈遊之的聲音帶著冷冷的煞意。
“沈宗主。”蕭珩沒有回頭,心裏已經猜到大概,而是似笑非笑地道。“我沒看錯吧,來救他的不是宋瀾,而是你?”
“那又怎樣?”沈遊之冷笑一聲,道:“我與葉輕舟這混蛋有些私交,怎麽,犯了王法了?”
“有沒有犯王法我不知道,但是犯了他宋東明的法了。”蕭珩如狼一樣的眼睛神光燁燁,戲謔地笑道:“蕭某人向來不留後患,手下敗將自然隻有一個結局,那便是死。”
“蕭將軍覺得自己的命不重要?非要與葉輕舟一換一?”沈遊之牙尖嘴利是出了名的,玉麵修羅的名聲在五洲十三島亮亮堂堂,教人怕得很。他麵若桃花,眼底卻一片冰涼冷厲:“我總覺著,蕭將軍也該惜命才是。”
“蕭某自然是惜命的。”
“再者,他心脈已碎,本已時日無多。”沈遊之的聲音裏似乎帶著些沉沉的血氣,咬牙切齒地道:“蕭將軍不至於與一個廢人一般見識吧?”
“不殺了他總歸是不放心,沈宗主醫毒聖手,若有回春之法,蕭某人豈不是放虎歸山了?”
“哦?那蕭將軍是想要與沈某打上一場了?”沈遊之卻是捏了訣,緩緩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修羅般的冷笑來。“正巧,沈某人也有些氣沒處撒,蕭將軍請。”說罷,便是一展袖袍,像是泄恨一樣,執起筆便要“挑河山”。
玩過頭了,蕭珩咋舌。
這沈宗主美則美矣,可惜脾氣太暴,也就葉輕舟這種好脾氣的人能受得住。可惜這家夥一根筋不會拐彎,顯得太正直了些,比鬥敗了都不會陰他,而是坦然赴死,這點道道著實鬥不過他這種老兵油子。
但蕭珩對自己的情況也清楚得很,此時與沈遊之比鬥極為不智,他的確好戰,卻從不打勝負明顯之仗,此時避其鋒芒更明智些。
“不敢,陛下有命,不得與儒門三相起衝突。”蕭珩移開槍尖,十分有風度地一伸手,示意自己已經放棄,然後朗聲道:“蕭某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沈宗主要人,那便帶走吧,蕭某人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先不奉陪了。”
說罷,他幹淨利落地一轉身,把殘損的披風扯了一下,眨眼間便化光向著紅塵卷所籠罩之處飛去。
他腳底抹油的速度倒是快得很,生怕被沈遊之追上。
但是沈遊之救人心切,也顧不得向他尋仇。待到葉輕舟狀態穩定下來,他自然會向蕭珩千裏索命,不死不休。
沈遊之見他走遠,才收了殺招,急急到葉輕舟身側,搭上他的脈時臉色瞬間一白。沈遊之緊抿著唇,帶著些冷冷的殺氣看著他,道:“你不惜命,就別指著我來救你!”卻是氣得不輕。
“遊之。”葉輕舟吐出一口血,臉色衰敗,但他依然微笑道:“心脈已碎,魔氣侵體,藥石罔顧。你也不必費心了,我……”
“我要和閻王爺搶人,還沒有輸過。”沈遊之麵色忽青忽白,卻是不服輸,就在他嘴裏塞了一顆吊命的丹丸,怒道:“說什麽喪氣話,閻王三更召你,我留你到五更,七更,他也拿我沒轍。”
“你可別廢了我的靈藥,若是隨隨便便死了,我可不饒你,不然,你就算埋進了土裏,我也要鞭你的棺!”
“小遊之,你呀……”葉輕舟看到他眉眼間的關切之色,心裏一鬆,眼前眩暈,往日拿劍的手幾乎握不住劍柄。他以劍身極力支撐著自己,佩劍千裏上已經有著裂紋,仿佛要隨著劍主一起消逝。
他並不在乎沈遊之又是挑釁又是威脅的口氣,出於對沈遊之的了解,他讀出了幾分不安。於是他歎息一聲:“還是這麽任性,我若是死了,誰來順著你呢。”
“那你就活好了,別隨便死了。”沈遊之的聲音有些啞,他哽了一聲,握著他手腕的指骨微微發白,倔強道:“你死了又怎樣,天底下千千萬的人,我找個願意順著我不是隨隨便便,你以為很稀奇嗎?”
葉輕舟沉默了一下,良久,才低聲說:“小遊之,別哭。”
沈遊之眼睫一顫,強忍著聲音的顫抖,然後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讓他站起身來。
“誰哭了?”他還是嘴硬,不肯承認。
“我還能活一陣呢。”
“續命的藥我多得很,你還沒散魂,心脈碎了又怎麽樣,我總有辦法的。”
可是生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葉輕舟無聲地笑了笑,修為越高,越發明白,聖位就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天道無情啊。但他依然微微一笑,安慰著沈遊之道:“好,都聽你的。”
他還能再活多久呢?他的身體如今是鎖不住修為的漏鬥,餘下的修為全部流逝後,他可能就要死了吧。
但他總是要陪著沈遊之的。
*
風飄淩以聖人謝衍的名義發出儒道召令,儒道各宗門於微茫山之上聚集。
從仙門大比生變,宋瀾揭破畫皮對儒道發難,到魔門入侵,聖人回歸,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匆促,不在雲夢城的各宗核心不得不出山,來到微茫山儒宗齊聚一堂,共商大計。
風飄淩作為如今聖人弟子中最年長的一位,當機立斷地重啟微茫山大陣。
五百年來,這是儒宗第二次全力運轉大陣。第一次,便是在聖人隕落後被宋瀾率道門圍山時。有聖人餘澤庇護,儒宗成了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許多小型宗門懼怕魔宗圍剿雲夢城後會進入中臨洲,紛紛來此尋求幫助,使得冷寂的儒宗,不過短短半日光景,便是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問天階前,已有許多人聚集,共同登山應對“天行九問”。這頗有幾分聖人在時,儒宗繁花似錦的盛況。
風飄淩站在儒宗的牌匾之下,看著那些熟悉的臉。法家的韓老祖也出關了,他比數百年前更蒼老了些,著赭紅色法衣的弟子們紛紛恭敬地跟在他身後。
“在下韓莫離,拜見儒宗山門。”那位脾氣古怪的長老在問天階上施了一禮,而風飄淩清楚,這種出自骨子裏的恭敬,並非是為他。而是如今遙在雲夢城的聖人。
“在下白術,聽聞聖人回歸,前來拜見儒宗。”從來不參與儒道事務的醫宗,竟然也破天荒地到場了。來者也是頗有名望的長老,揚聲道:“聽聞貴宗有傷者,醫宗特地帶來醫宗弟子為傷者治療。”
風飄淩負手站在最高處,看著問天階上登梯的修士。他們在聖人故去時如散去,又在他回歸時望風歸附。就算聖人已非聖人,隻要有他還活著的消息,他們便會踏破門庭。
修真界便是這般現實。
聖人謝衍,隻要有他在,儒道就不會亂。
他是真正的定海神針。
這也是他們儒門三相永遠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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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重看前一張。
劇情有改動,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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