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折劍
拖延到他死, 殷無極舍不得。
他好不容易尋回了他的師尊,恨不得把他帶回魔宮藏起來,讓他不去管那天下大勢,人間沉浮。可他又清晰地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依然會悲哀, 難道再重來一次, 他們也無法擺脫身份與命運,非得兵戈相向?
魔君眸色如凝血,卻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顛倒的世界中,唯有謝景行挺直的脊背, 是支撐一切的脊梁。
再進一步,便能將仙門的勢力屠滅大半,隻要此戰得勝,魔門便可東風壓倒西風,壓製仙門數千年。
他也算是不負自己, 不負魔門。
可偏偏, 偏偏他擋在了麵前!
“讓開。”殷無極黑袍滾滾, 長發披散,卻是一步步走向謝景行, 劍鋒垂落, 逶迤一片烈光。“謝雲霽, 我不欲與你為敵, 別擋我的路。”
這猶如當年, 他兵敗時。
他也是這樣, 在廢墟之上,向著他的師尊走去。
赤眸帶血,似乎要殺盡一切,暴戾到席卷一切的魔氣烈烈如狂,孤注一擲地向他揮劍。
當年的他,是真的想要和謝衍一起死,拖著他下幽冥,也好過黃泉路上一個人走。
而那位白衣的仙人手執山海劍,平日裏冷淡而清醒的神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忍的痛楚。
而最終,本應穿透他心髒的一劍,最後沒有落下。
他被紅塵卷所擒,本應交給明鏡堂審理,可謝衍卻難得獨斷,力排眾議,將他關入了九幽。
謝景行如今的身影,似乎與當年重合了。
“你還想再被擒一次嗎?”謝景行越是怒,卻是能笑出來,聲音泠泠動聽。“帝尊莫不是想念被關的日子了?”
而殷無極,卻已經把劍鋒架在他的脖子上。
謝景行不閃不避,隻是偏了偏頭,露出近乎恣意的笑。
這一劍,傷不到他。
同樣,下一刻,山海劍也架在了他的頸側。
明明不帶殺氣,靈力與魔氣皆被限製,卻隱隱透著殺心。
“帝尊就這點本事?”謝景行用手指夾住那劍鋒,輕輕一彈,聽到無涯劍錚然脆響,他慢條斯理地道:“那就莫怪我擒王了。”
他這神情,清絕至極,眼睫揚起時,有種非同一般的孤傲。
明明誰也奈何不得誰,謝景行卻偏生能讓他無力至此。
而殷無極不想輸。
於是他也淡淡地笑了:“你好不容易活下來,你難道甘心這樣死了?”
“若是能夠與魔君一換一,不值?”
“不值。”殷無極坦然道:“你瞧瞧,你隻是不在五百年,宋瀾那小子,把曾經強盛的仙門整成了什麽樣?”他嘲諷地一揚眉,道:“四分五裂,也好意思與我為敵?”
“若這五百年帝尊不在,魔門大抵也是類似局麵。”謝景行似笑非笑。
“那群瘋子生命力頑強的很,至多回到群魔割據的時代。”殷無極的笑帶著些肆意:“有光必有暗,有仙必有魔,我們想要將對方斬草除根是不可能的。”
他又朗聲輕嘯,說出違背天道,卻又觸及本源的狂妄看法:“魔由仙生,仙魔兩道,本就是一途。”
魔君說出此言,四野震動。
“我殺你們,隻因為所謂仙門,皆是偽善之人!”殷無極殷紅眼眸一掃,卻是嗤笑:“嘴上說著除魔衛道,不過是因為非我族類,同屬五洲十三島,同為修行之人,隻因理念不同,我北淵洲又為何被你們斥為必須消滅的異類?”
“一邊鄙夷我等魔修弱肉強食,是蠻族行徑,一邊對大小仙門吞並壓製,逼迫他人臣服。”
“這種雙重標準,就是所謂仙門?”
他此言頗多嘲諷,目光轉向麵前的謝景行,一字一句地道:“這便是你所想維護的東西?聖人。”
謝景行卻見到他的臉上,有著隱忍而沉澱的憤怒。
素衣的先生輕輕地垂下眼睫。
殷無極繼續說道:“不如由我來攪個天翻地覆,也好讓身在雲端的諸位‘仙長’警醒警醒,大道無情,可別丟了性命啊。”
殷無極當初,是被逐出仙門的。
從他的門下。
殷無極似乎生來便應是魔修,即使拜入他的門庭,修行他的功法,事事都做到了最好,讓他引以為傲,卻始終壓抑著自己的天性。
他是天縱奇才,也是亂世梟雄。謝衍就是把他用繩子勒著,讓他當那個恭順有禮,處處周到的弟子,怕也是不可能的。
生出心魔,練習魔功。他雖未損害仙門,卻被在仙門大比時當場揭穿,無數人群情激奮,認為聖人門下,不該有如此有“汙點”的弟子,要他除之以捍衛仙門聲譽。
無異於逼謝衍親手殺他。
當年的仙魔不兩立之說十分激烈,謝衍卻還是初登聖位,於道祖、佛宗還是後輩,門派初成,絕無日後的叱吒風雲。
他若想保住殷無極,唯有一法。
謝衍親自出手,千裏追殺他叛逃的徒弟,直至北淵洲之外。
說是追殺,實為護送。年輕氣盛的宗主,知曉偌大仙門,已沒有殷無極容身之處,隻得狠下心昭示天道,與他斷絕師徒關係,並且離開仙門大比,追著徒弟的行蹤一路北上,每每截住他時,卻每回失察,數次“放走”。
直至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進入了北淵洲,謝衍才一劍斷開中洲與北淵洲的大地,以裂隙昭彰天下。
他們已然恩斷義絕。
當年他追殺時,下手極狠,殷無極躲入北淵洲時,也算是沒了半條命。想來,殷無極合該是恨的。
可謝景行現在又不確定了。
殷無極看著他時,赤眸中的烈火灼灼,似乎永不停歇。
他當真是恨的嗎?還是某種燃燒到極致,幾乎成灰的愛?
但是無論是愛是恨,謝景行都難以對殷無極動手。他總是給自己留下後患,千裏追殺是第一次,仙魔大戰是第二次,如今,他要縱他第三回嗎?
還是,當真以性命為代價,真正殺了他?
而殷無極卻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唇畔含著笑,道:“你不是想殺本座嗎?現在可是大好機會。”
“殺了本座,你就可以替你的錯誤畫上句號。左右,黃泉路上有聖人陪葬,本座不虧。”
謝景行的神情一凝,卻是眉鋒蹙起,顯出極盛的怒氣,好像是被戳到了痛點。
“殷別崖,你就那麽想死?”
他少有這樣貼近人類的神情。
身為聖人,他永遠是一尊最完美的塑像,苦修無情道,剝離七情六欲,失卻五感,讓他逐漸失去了表達憤怒與喜悅的能力。
而如今,他七情皆全,六欲俱在,在殷無極不顧生死時,卻仍然會發怒。
他想,我如此費勁替你保全的性命,你竟然如此不愛惜?
卻渾然忘了自己也會付出相同的代價。
“做完了該做之事,就是死了也不可惜。”
“不愧是一道至尊,如此盡心竭力。”謝景行簡直氣笑了,他縱殷無極入魔洲,卻不是要他為魔洲耗盡心血的。
“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殷無極覺得謝景行簡直荒謬,明明為仙門敢拋卻生死,不惜挑戰天劫,布下無數局的是他,偏生要反扣黑鍋,找他麻煩。
他陰陽怪氣道:“聖人為天下蒼生而死,有什麽資格指責我?”
為什麽天下蒼生,那是為了你。
謝景行又被他拿話堵了回來,麵色一冷,更是不願服軟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多說。”
卻是心隨意動,周邊靈氣再度改換,籠罩四野的紅塵卷被他一握之間範圍收縮,直到將所有靈氣凝聚於一點。
他是當真要對殷無極動手了。
卻是擒而不殺。
做師尊的,到底還是心軟。
殷無極就曾經被關過一次,哪裏會給他第二次的機會,仗著自己魔氣強悍,一把握住謝景行的手腕,強行調動他身體裏的魔種。
“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帝尊壓低了聲音,似笑非笑地道:“我可沒那麽好心。”
被殷無極抓住手腕的謝景行眉峰一厲,卻是要操縱紅塵秘意壓製他,卻不料殷無極即使被巨大的壓力壓製,也沒退開一步,反倒是讓魔氣在他體內竄的更厲害,讓謝景行冷汗涔涔,幾乎控製不住力道。
聖人一失控,殷無極倒是性命無虞,其餘人可遭了殃。
地裂山崩,星河倒灌。
被困住的仙家弟子與魔兵,皆是如夢初醒,使勁渾身解數活命。紅塵卷的籠罩範圍從邊緣開始逐漸坍塌,那是謝景行靈氣不足的征兆。
他獨木難支,能夠撐這麽久,已經非常不易了。
“卑鄙。”謝景行哪裏還不知他種下魔種的意思,除卻平日護他平安,關鍵時刻,以殷無極這種控製狂性格,還有大用。
今日,果不其然便用上了。
若要破紅塵卷,外部無用,唯有從內部擊破,亂他靈力 。
而殷無極防他,就是為了這一天。
“謝謝誇獎。”不忍動他一分一毫,唯有使些卑劣的法子,才能讓他服軟了。
殷無極的每一步都頗具深意,聖人算計了世人,卻不料被徒弟猜中了一舉一動,一步一步踏進了他的陷阱,然後跌入其中。
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殷無極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殷無極見他猶如縛網中的蝴蝶,在魔氣中掙紮著,眼眸凜然如刀,卻神色冷然,似乎並不屈服。
但他不屈服又有何用呢?
魔氣流竄全身,點燃了他心中沸火。
三千年大道,曆曆在目。五百年沉浮,過眼雲煙。
而天道不公,心魔早生。
魔君赤眸之中,分明帶上幾絲癡狂之色。
“我看今日,還有誰能攔我?”
*
“殷施主且慢——”一聲佛音從天邊傳來,金光輝煌之處,有祥雲飛來,上麵坐著一位寶相莊嚴,慈目低眉的僧人。他手中撥弄佛珠,道:“阿彌陀佛。”
“聖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騎青牛前來的老道拂塵一揚,於九天之上朗然道:“天劫一別後,人世已過五百年,我占卜一卦,今日有故人歸來,看來天道誠不欺我。”
“道祖、佛宗——”殷無極抬眼之時,卻是瘋的厲害。“老家夥,別來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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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已經不知道我在寫啥了,感覺很沒思路。
道祖佛宗這時候差不多也該出來拉架了,這一架不能再打下去了,仙門這邊內亂內耗,但是歸根結底不是要滅了仙門,殷無極做到這裏差不多就夠了。
一直在算計師尊的帝尊大人心裏盤算:這下就沒人攔我把師尊抱回家了吧?
然後天邊冒出來道祖、佛宗:聖人,許久不見了。
帝尊:皿!感謝在2020-04-07 23:54:45~2020-04-17 19:40: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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