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偏寵
早已淌過地獄川流的帝尊, 卻是因此而心神巨震。
他的瞳孔中映著這一幕, 先是劇烈一縮, 緋色如烈焰的眼眸中收著這荒唐一幕的倒影,緊接著, 他驟然感覺天旋地轉,藏在時光中的苦恨翻上頭,讓他幾乎要把自己撕扯開來。
謝衍當年,也是後悔過的。
他那冷酷無情的麵具下, 也曾有過一絲柔軟。
他要他活著,並非是為了折辱, 而是真心疼他。
聖人謝衍,是多麽溫柔,又多麽殘忍的人啊。
他嘴上說著逐他出門牆,劃開界限, 從此師徒反目,卻仍然視他如愛徒,疼他,護他, 即使死罪難逃, 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護住他的命,哪怕他自己都心存死誌。
謝衍靜靜地抱了一會他墜入深淵的徒弟, 摩挲著他的背, 像是在安撫一個可憐的, 走入歧路的孤狼。
他的身上仍然有著大慈悲,但是卻無法那麽公事公辦,秉公執法。
他垂下眼睫,伸手把鐵鏈往下放了放,讓他能夠觸到地麵。
沉睡的大魔跌入他的懷中,謝衍也不顧濕冷的水汽濡染他潔白的衣袍,跪坐在地上,把徒弟往懷裏攏了攏,用鶴羽一樣的白色衣袖蓋住他裸.露在外,傷痕遍布的皮膚,血汙、灰塵與水汽,讓臨江的仙神冷硬的麵容化為柔和的水,讓無情無欲的神明也化為凡人,無可奈何地墜入凡塵。
而他隻是默默地掐了訣,讓殷無極睡的更沉了些。
然後念法訣,低頭,把純淨的靈力通過蒼白的唇輸送過去。
聖人的吻很冰涼,如他孤傲的一生,好像不帶任何感情,可他的眼裏卻有著隱忍的烈火。
近乎獻祭。
他並不是第一次這樣給殷無極輸送靈力。
在他逆反的徒弟心魔深種時,他想盡了辦法也沒有用,隻得用最原始的方法,簡單粗暴的用自己的靈力去梳理他沸騰的魔氣。那在他經脈中亂竄的魔氣,極具侵略性,一開始用口渡還有些效果,到後來,卻隻得以身為祭,當他的爐鼎。
一是因為大魔的暴烈魔氣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唯有修為相等,甚至高他一層才能如此施為。二則是要殷無極死的人太多,世人畏懼他,厭惡他,願意他活著的,卻沒有幾個。而聖人謝衍,卻是其中唯一符合的人選。
但是卻是大錯特錯。
魔門倒罷了,向來無甚規矩,即使師徒相合,也不過你情我願,充其量變成茶餘飯後的閑談八卦,若是在魔門地位超然,更是會平白多了幾分猜忌與嘲笑。若是與仙門相關,更是會心照不宣,傳言更為下流。
但是仙門禮教森嚴,謝衍卻又站的太高,希望他摔下來的人數不勝數,他此舉,無疑是親手給自己白璧無瑕的名聲,添上了致命的汙點。
仙魔私.通便是重罪了。
聖人謝衍與魔君殷無極,可曾是親傳師徒啊。
殷無極看的是雙目赤紅如練,用手捂著臉才勉強忍下去,不去打斷。
他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也看不見失落的過去。
於是他咬著牙,沉沉地喘,卻是為他的師尊而渾身顫抖,幾欲瘋狂。
若是此時,他的謝先生想要他的命,想剜他的骨肉,砍他的頭顱,刺他的心髒,他怕是都能笑著遞刀,就是修為散盡,靈魂化為塵灰,也要關心刀重不重,他會不會手疼。
謝衍用靈力替他治了傷,見他身上斑駁的傷痕逐漸愈合,才把薄唇移開,歎了口氣,凝視著他沉睡的容顏,道:“別崖,你什麽時候能乖乖聽我的話呢?”卻又無奈地苦笑一聲,道:“罷了,這不過是奢望。”
殷無極的模樣,依舊是俊美到霸道,卻透著些過去的影子。他也曾是少年,曾是他身側最聽話的徒弟,最爾雅的君子,他曾是他的驕傲,他的繼承者,他生命的延續。
卻不料時光荏苒,分道揚鑣,乃至互相折磨,刀刃相向。
“荒唐。”他像是自嘲地笑了,不乏自我厭惡的意味。
“說什麽光風霽月,說什麽白璧無瑕……和一手帶大的徒弟亂.倫,我這個師父,真髒啊。”
被迫變質的師徒之情,最終被命運扭曲,攪和了情.欲、責任與愧疚,又被仇恨延續,到最後,已經理不清到底這是虛妄的執著,還是可悲的幻夢。
可聖人謝衍一生最自私的事情,就是要他活。
即使殷無極早就不想活,恨不得一死獲得永遠的寧靜,他也會用盡各種手段,即使是用恨,要他長長久久地恨下去。
這是他最後的偏執。
謝衍想罷神色一凜,把他用寒冰鐵鏈重新吊起,然後捏訣解開他的沉睡,耐心地等待。
不多時,大魔睜開赤紅的眼,裏麵湧動著刺骨的恨。他用盡全力掙紮,手腕上的鐵鏈鳴響,刺耳至極。
“謝雲霽——你還敢來見我?”殷無極勃然大怒,麵容猙獰如修羅鬼神。“偽善!可恨!要麽殺了我,要麽滾出去——”
“恨我?”聖人的麵容如蒼雪一樣冷硬,短促地冷笑一聲,薄涼地開口了:“那便恨吧。”
“是不是很想殺了我,讓我這個偽君子墜下高位,身敗名裂?”謝衍循循善誘,溫文爾雅地說出最殘忍的話語。
“那麽便活著恨我,好好修煉你的魔功,想著怎麽從這大獄中逃出去,然後向我複仇。”
“殷別崖,我等著你來殺我。”
他說罷,決絕地轉身,任由被他刺激到瘋狂的大魔在他身後怒吼。
九幽黑暗無光,杳無人跡,而他卻驟然察覺不對。
忽然,白衣的聖人腳步頓住,抬起眼看向虛空之中,眼神聚焦了,他冷聲道:“誰?”
*
從識海脫出的殷無極渾身都在顫抖,先是大汗淋漓,伏在床榻邊輕喘,甚至握著他的手的指骨,都有些不穩。於是他把謝景行的手揉的更緊,好像要把他捏成碎片。
他時而愛之如狂,因為他的謝先生平靜如深潭的麵容下,隱藏著千年未曾說出一字的隱情,於是恨不得把他嵌入懷中。
時而又心灰意冷,因為聖人愛護他,疼他,更像是對徒弟的殷殷關切,卻並非出自愛情。
他對聖人來說,是汙點,是荒唐的錯誤。
卻如血肉,難以割舍。
數千年相伴,最冷的人都會有親情。何況是他寄予厚望的愛徒。
謝衍為他投入太多的心力,控製欲極強,即使他們早已分道揚鑣,卻也是一份難以割舍的情,即使要欺瞞天下人,他也要替他籌算規劃,讓他在魔道走的更遠。
即使對方有朝一日會成為他的心腹大患,反噬於他,乃至害死他,謝衍卻也偏執地想要留住他一命。
殷無極大喜大悲之下,竟然沒有發現謝景行醒了。
謝景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是前世,是陰暗潮濕的九幽大獄,血與冷鐵的氣味彌散鼻翼,讓他連呼吸都冷凝。他仿佛回到了幾乎被責任與私心撕扯為兩半的時候,明明站在頂端,卻必須從夾縫中尋找一絲機會,才能保住疼愛的徒弟。
而驚醒他的,是別樣的窺探。
他並非蠢人,在他身邊,又能夠在他識海來去自如的,也不過隻有一人。
殷無極握著他纖弱的手腕,把醒來的師尊帶到懷裏。
帝尊成年的模樣寬肩窄腰,玄衣裹身,端的是威儀天成,雍容華貴,平日裏盡是慢條斯理,賦予寵愛也像是在逗弄,真真假假,漫不經心得很,如今卻著實裝不動了。
他赤色的眸中有烈焰暗湧,啞聲道:“謝先生。”
謝景行心裏有氣,道:“……我以為帝尊還算是個君子,未經同意來去他人識海,可有一點君子風度?”
他氣得要命時才會這樣陰惻惻地喚他帝尊,頗多諷刺。
殷無極知曉他不過外表冷硬,實際疼他疼的不得了,心裏軟的要命。
他從小到大,也就師尊這樣疼過他,對他循循善誘,諄諄教導。他一朝行差踏錯,回向魔道,本以為連這世上最後一個疼他的人都放棄了,卻沒料到,對方竟是未曾變過,隻是不再教他看見罷了。
於是他含著笑,卻在謝景行要真正翻臉前,撈起一縷發絲,放在唇角輕吻,道:“師尊可是惱了?”
“莫要叫我師尊!”謝景行為他這番柔軟膩人的模樣又羞又惱,刻意冷聲道:“逆徒!不知廉恥……”
他罵的越厲害,殷無極越是血脈僨張。
謝景行即使一直視他為親傳弟子又如何?
左右,他們之間的關係複雜萬分,遠超師徒。無論那出自何種無可奈何,無論謝衍對此有多麽的不願提及,厭惡萬分,也是無法遮掩那份難以示人的過去。
謝先生總是有兩套標準的。一套對著旁人,一套卻專為了他。他的底線可以為他一退再退,無論善惡、仙魔、與正邪,一切的標簽都不會被他打在自己身上,即便不是情人又如何,這非同一般的待遇,這份特殊,足以讓他得寸進尺。
這是獨一份的偏寵。
於是殷無極笑著摩挲他的唇瓣,用指尖叩入,弄他的舌尖。
謝景行不答,卻為他褻.玩的動作而皺起眉,卻實在為難,到底是咬下去,還是佯裝淡定。
若是咬下去,倒顯得過分貞烈,顯得有多在意一樣。可他裝又裝不下去,他方才醒來,就被徒弟這麽膩上來調戲,實在是讓人青筋直跳。
於是在殷無極摩挲他唇瓣時,微微偏頭,惱道:“你膽子倒是很大,誰都敢輕薄?”他依舊是訓人的口吻。
可前幾日百依百順的徒弟卻膽子肥了。
殷無極又低沉地笑了笑,道:“怎麽不敢?”然後微微挑起眉,溫柔地道:“畢竟師尊疼我,不是嗎?”
“你——”謝景行氣道:“殷別崖,別叫我師尊,我沒你這種不肖徒弟。”
“你說了多少遍,你沒我這個徒弟了?”殷無極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色厲內荏,把他按在床榻上,長發披散,低低地笑道:“我惹事的時候,聽多了你這句話,又有哪次兌現過?初時還傷心欲絕,覺得你不要我了……”
“到最後,原來師尊竟是有兩種麵孔的。”
謝景行心裏一沉,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到底從我識海裏,看到了什麽?”
殷無極沒有回答,而是笑意盈盈地把他的手腕扣住,傾身壓了上去,在他眼瞼上啄吻一下,道:“我與儒門三相,誰更重要?”
“……帝尊好生無聊。”
“我與仙門,哪個更重要?”
“……”把他按在床上就為了問這些?越活越幼稚了嗎。
“師尊不肯回答?”殷無極笑了,“若是不回答,我就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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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們要問我肉呢。答曰沒有。
帝尊雖然感覺出師尊對他可能不是愛情,但是卻沒有氣餒,反而因為確定了自己的地位非常超然,就開始浪了起來。
比起之前戰戰兢兢的,可以算是進步了。
因為他很確信,這世上沒有比他離謝景行更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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