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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鴆止渴

  謝景行收劍回鞘, 那一縷劍氣圍繞在他的身側, 仿佛刻骨眷戀。


  他伸手觸碰,劍意卻須臾之間散了幹淨。


  神劍有靈, 故人可以見麵不識,但是劍不會。


  無涯劍還認得他,所以不願傷他。


  陸機的神情近乎麻木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隻覺得自己似乎在看暴君寵妃的話本, 還他媽是連載。


  謝景行的步伐依然平穩,但是麵色明顯蒼白了不少。他隨手圈出一方水鏡,映出幻境之中弟子的行蹤,然後似乎想尋一處樹蔭歇息,卻腳下一個趔趄。


  那玄衣披發的男人像是預料到一樣,早早伸出手臂,接了滿懷。


  風涼夜疾步上前, 問道:“小師叔,你怎麽樣?”


  謝景行道:“無妨, 隻是靈力透支。”


  風涼夜看了一眼趁火打劫的殷無極, 又看了他的臉色,欲言又止。


  謝景行以為他是關心他的身體,於是溫言細語道:“不礙事,可以加快靈力運行周天, 反倒有助於修煉。”


  風涼夜見他麵色白的透明, 一點血色也沒有, 卻是紅了眼圈,道:“出門在外,弟子修為最高,應當護佑小師叔,可是卻勞煩小師叔保護我們,還處處為弟子們打算,實在是……”他越說越動容,“請受弟子一拜。”


  謝景行:“……”白相卿怎麽教出一堆實誠弟子。


  他扶著殷無極的臂膀站穩,隻覺得經脈空蕩,腳下也虛浮的很。他卻依然笑著,眼神溫柔和緩:“作為師叔,保護宗門弟子是分內之事。”


  風涼夜眼睛又紅了,他道:“弟子去看守水鏡,還請小師叔安心修養。”又看向殷無極,鄭重其事地拜托道:“請無涯子道友好生照顧小師叔,風涼夜在此拜謝。”


  謝景行:“……”


  這是把他交給魔頭“好好照顧”,也太秀了。


  謝景行覺得自己也是為儒門操碎了心。


  他回憶起自己數千年前把儒宗建起來的日子,那時,他年輕氣盛,一心隻想著複興儒道,一點點從無到有地招收弟子,與人交遊,滿天下的講學論道,著書立說,最後終於在微茫山落腳,建造儒宗,自此才有了宗門。


  其中艱辛,不為外人道也。


  他本想著,儒宗仍在,總不會比當年艱難。


  卻不料,作為正牌現宗主的白相卿,修為高是高,但是他不會教弟子。


  其他宗門,又哪有老祖親自帶學生的,無奈儒門現在人丁單薄,謝景行現在隻能先將弟子教好,讓他們在仙門大比上一展長才,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複興計劃。


  “白相卿在幹什麽,吃閑飯嗎?還得勞煩你替他們打算周全。”殷無極顯然不甚高興,搭了把手,才讓他勉強穩住身形,不會跌倒。


  當殷無極握上他的腰時,卻不禁發出一聲歎息。


  他太清瘦了些。


  謝景行知道靠自己根本沒有力氣,也沒推拒他,隻是微微喘了口氣,歎息道:“他不會教,我來好一些。”


  所幸這幾個弟子的天資都是好的,前途無量,隻要稍加引導,未來會是他的助力。


  殷無極握著他腕子的手微微緊了緊,眼底有些深沉到晦暗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慢慢地笑道:“你倒是疼他,連他徒弟都一起教了。”然後陰鬱地一籠眼睫,深紅如血的眸光透著森寒,手指輕微地一顫。


  卻是有凝起魔氣的跡象。


  謝景行反應極快,反手扣住他曲起的指節,捏緊,才覺得掌心一陣灼燙,那是被猩紅的魔氣燎了一下,留下鮮明的痕跡。


  他壓低聲音喝道:“你幹什麽?”


  殷無極一怔。


  他隨即意識到自己方才差點把羅浮世界毀了,還好剛隻是剛剛曲了手指,便被謝景行喝醒,才免了一場大禍。


  魔氣隻波動了一瞬,連陸機都沒有發現。


  殷無極知曉自己不該這麽快暴露身份,卻忍不住因為他對白相卿的過分關愛而橫生飛醋。


  為了掩飾方才心緒,他難得繃起了臉,把謝景行製住他的手掰開,然後陰陽怪氣地道:“本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用不著謝先生管教,操心你的儒門三相去吧。”


  分明方才還好好的,現在又想發瘋。謝景行不知他又犯什麽病,卻被他這倨傲口氣惱得不輕,也是冷笑道:“好,不歸我管,左右你我也不再是師徒,我自然管不到帝尊。”


  殷無極又被狠狠戳了逆鱗,渾身的氣血都在上湧,可無奈對方是謝景行,他就是再氣也不能做什麽。


  於是他隻得冷哼一聲,拂袖轉身:“你我師徒情誼已盡,這句話可是你親口說的,怎的又對我指手畫腳起來?”


  “你——”


  謝景行被他氣的一口氣沒喘勻,咳嗽起來。他本就身體孱弱,一身靈力壓不住神魂之症,情緒波動之時,更是發作的厲害,不得不扶著山石慢慢地坐下來。


  殷無極本來心裏也有氣,可聽他咳的厲害,眸子一縮,最後還是轉過身去扶他。


  謝景行性格驕傲,從不示弱於人前,若不是當真被他氣的狠了,斷不可能表現出絲毫脆弱。


  啪的一聲,謝景行打開了他的手。


  “不勞帝尊操心。”謝景行的冷汗浸透了脊背,抬起的漆黑眼眸卻孤傲倔強,道:“儒門有儒門的事務,與魔宗何幹?”


  殷無極見他冷汗浸透了衣襟,卻還與他鬥嘴,哪裏敢再與他置氣。即使被狠狠拍開,他也隻是傾身握了他的指骨,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是我錯了。”他頗有些低聲下氣地道。


  要是他以前,即使錯了也不會道歉,非要與他的師尊爭個對錯是非,即使操戈相向,也不會改悔。


  但殷無極經曆過幾近瘋魔的五百年,深深體會過失去是什麽滋味,所以又是送魔氣,又是親自相護,生怕他磕著碰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了欺負,又怕自己瘋起來不認人,當真把他傷了。


  謝景行不理他。


  殷無極撥開他黏在頰側的發絲,柔聲哄道:“是我說錯話,謝先生罰我,好不好?”聲音低沉醇厚,能酥進骨子裏。


  謝景行見慣了他小意溫存的伎倆,所以冷笑不語。


  他想直起身來,卻知道自己現在身體的狀態不妙,於是揚聲喚道:“涼夜,把藥拿過來。”


  風涼夜正在看守水鏡,裏麵師弟師妹的表現越發亮眼,陸機不好去打攪自家上司,也與他一起看,還加以點評,兩人相談甚歡。


  謝景行一喚,風涼夜意識到對方可能神魂之症又犯了,連忙從袖裏乾坤拿出一個藥品,疾步走去。


  他一接近,才發現他們之間氣氛微妙。


  風涼夜不明所以,隻是把藥遞了過去。卻被玄衣披發的男人半途劫走,打開一聞,皺眉:“末藥、天星子、寒晶蓮,並蒂蘭……這是治神魂的,誰開的藥?”


  風涼夜道:“是沈師叔。”


  殷無極一挑眉,說不出是喜還是怒,淡淡地道:“沈遊之,這方子還行。”然後倒出一顆用手掂了掂,心裏大抵有了譜。


  “可以給我了嗎?”謝景行又咳了幾聲,隻覺得頭疼欲裂,身體也毫無力氣,於是淡淡地道:“還是恨不得我病死才快活?”


  他倒是越發毒舌,而殷無極哪會和個病人計較,隻是自顧自地彎下腰,把人扶起來,用拇指撬開他緊抿著的唇瓣,然後把藥丸送了進去。


  他溫聲道:“壓在舌下,藥效太烈,緩一緩再咽。”


  謝景行這才緩過一口氣。


  他這三年內犯過數次神魂之症,或輕或重,除卻殷無極造訪識海的幾次外,大多都是靈力透支之後。


  他現在渾身冰冷,不住咳嗽,又頭疼欲裂,實在沒工夫去和殷無極較勁,所以他送來的藥,他倒是含了,懨懨垂著眼眸,半躺在他的臂彎裏,卻不與他說話。


  他又聽到殷無極在問,聲音關切:“他這神魂之症,怎的這樣厲害?”


  風涼夜答道:“沈師叔說,他大抵是神魂受過嚴重損傷,即使僥幸留下一命,神魂也受損不少,所幸靈氣充足時不會出問題,若是耗盡,就會一陣又一陣地發作,痛苦不已。”


  謝景行身體不適,眼皮沉沉,卻聽風涼夜回答的十分實誠,心裏卻還是對殷無極有氣,便道:“涼夜,你可把我賣的徹底,在他麵前說這些做什麽?”


  風涼夜一愣,反問道:“不該說嗎?你們難道……不是一對?”


  他把謝景行拜托給殷無極,也是認為他們是那種關係。


  謝景行:“……”


  等會,他是有什麽誤解嗎?


  怎麽就是一對了?


  殷無極卻顯然被愉悅到了,一手把他攬進懷裏,讓他伏在自己的腿上歇息,一手把玩著他的墨發,道:“眼光不錯。”


  謝景行支起身子,墨發從蒼白的臉頰邊落下,顯得格外孱弱,他惱道:“我們不是——”然後又咳了幾聲,沙啞著嗓子試圖解釋:“隻是舊時有過些交情罷了,並非你所想的那樣……”


  殷無極側眼掃了他一下,隻覺他這副脆弱的模樣,不再那麽孤高冷淡,反倒有些讓人想把他攏在懷裏,細細疼寵的衝動。


  他笑著把謝景行扯回懷裏,道:“是有些舊情。”


  殷無極這麽一省略,意思卻完全變了。


  風涼夜的神情從僵硬到恍然大悟,像是釋然了些,笑道:“我本以為,小師叔與無涯子道友隻是短短幾日的……呃,交情,既然你們曾經是……那種關係,沒事了,小師叔開心就好。”


  謝景行想說,不,我不開心。


  應付殷無極太費勁了,不僅要順毛摸,讓他舒舒服服的,才會勉為其難安分一陣。可他正常時會瘋狂試探他的底線,快要發瘋的時候更是過分,什麽都敢做,若是不及時撫慰,怕是他一劍就能把這羅浮世界蕩平。


  但是他實在是控製不了身體,所以又是一栽,倒在了殷無極的臂彎裏,這被風涼夜認為是病中的真情流露,越是了然。


  “小師叔的身體大概要修整一兩日,我去盯著宗門弟子的修煉,勞煩無涯子道友照顧一陣了。”風涼夜從袖口又掏出一個瓷瓶,道:“這是沈師叔配的藥丸,若是受不住了,可以止疼,不過有輕微的副作用,還請慎用。”


  “知道了。”殷無極調整了姿勢,讓謝景行靠得更舒服些。


  謝景行蹙著眉,實在有氣無力,隻是橫了一眼殷無極,被他的理所當然氣的說不出話來。


  風涼夜離去。


  “在仙門大比的最後兩日,保持這樣的虛弱狀態,是算準了我不會離開你?”殷無極忽然道。


  謝景行掀了一下眼皮看他,漆黑的眼裏滿是冷靜。


  殷無極的語氣帶著笑,卻點明了謝景行的心思:“你知道,我不可能放著你不管,所以有恃無恐。”


  謝景行喘了口氣,道:“隨你怎麽想。”


  殷無極輕輕揉捏著他蒼白又纖細的手指,握緊,放在唇邊細細地親吻著:“你在想,既然我找上門來,就不可能把自己的獵物讓出去,索性用我除掉衝著你聖人弟子名頭來的人,正好瞧瞧我的底線在哪裏,所以一直在試圖惹怒我——”


  “但你又不會真的把我推遠,招惹完我,又會給我一點甜頭嚐嚐……”他捏了一下謝景行細白的耳垂,掐出一片紅痕。


  他的皮膚蒼白,卻是太容易留下痕跡,與他的強大堅強全然相反。殷無極撚了一下手上的觸感,細膩柔軟,讓他胸腔一陣發熱,於是笑了:“你太會拿捏我了,讓人都分不清,這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你說是嗎,師尊?”


  但他卻心甘情願地送上門來被利用。


  因為強悍如帝尊,也斷然承受不起再度失去他的可能。


  對他的驅使與招惹,他隻是一笑,看穿卻不說破,並且從中品出些別樣的可愛來,如飲鴆酒,即使是穿腸毒,他也甘之如飴。


  謝景行沒有否定殷無極的猜測,他的確有利用殷無極的意思,但是他的初衷與意圖,卻與他猜測的相去甚遠。


  不過就讓他這麽認為也好,總比說出實情來的更像真相一點。


  他怎麽可能當著殷無極的麵承認自己的弱點。


  如今他四麵楚歌,修為不夠,神魂不穩,卻要在群雄環繞的仙門大比之中保護宗門弟子,力拔頭籌。


  聖人再強大,也是有極限的。


  何況他現在修為盡散,隻能硬端著一口氣,不能倒下去。


  反倒是在他有舊情,也有恩怨的殷無極麵前,他才能稍微喘口氣,卸下那強大到無所不能的麵具,露出一點疲憊的模樣。


  這又如何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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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無極的思維方式:他對我不僅不排斥,還這麽溫言細語,偶爾還懟我一下,一定是他想要利用我,沒關係,你隨便利用,隻要你不出事就好。


  謝景行的思維方式:我是不會和他說,現在我四麵楚歌,其實很需要有人來幫我一把的。其實你來幫我,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我把自己逼的太緊,是真的累,好歹你身上暖和,像一團火,靠著很舒服,又很安全,我是真的感覺到了久違的放鬆……不過說出來太丟臉了。


  南轅北轍。


  戀愛不易,喵喵歎氣。


  三更~

  先放出這些,明天還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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