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稱臣
謝景行沒想到他會如此震怒。
此刻的距離太近, 謝景行被迫靠在他的懷裏, 能聽到他胸腔中的心髒炙熱的跳動。如沉悶的鼓點,又似渾厚的魔音, 沉重急促,富有韻律,仿佛能夠顛倒神魂。
即使他是聖人心境, 聽了他的心音,也差點沉入那無盡的深潭, 近乎失神。
殷無極捏著刀麵的手微微使勁,那堅硬的刀鋒薄脆如紙一樣,霎時崩碎,在瑩潤的指間化為紛揚鐵屑。
偷襲不成的男人蒙著麵,隻露出兩隻豹目,卻在看到這一幕時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可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玄鐵啊!怎麽在這個男人手裏,就和脆餅一眼不堪一擊?
殷無極冷笑, 手指一曲,淩空做出收緊的動作, 那想要遁逃的修士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 虛空懸著,雙腿像是無力的兔子在亂蹬。
骨頭一寸寸斷裂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可是死亡的速度卻極其緩慢而痛苦。
七孔流血,涕泗橫流。
那修士隻能發得出唔唔的聲音, 渾身的骨頭卻像是被擠壓變形一樣, 肢體扭曲到近乎不可能的角度, 不斷地發出格拉格拉的錯位聲。
可他還是沒有死。
怒意滔天的帝君吊著他的命,神色卻是晦暗冰冷,五指舒展,隻是微微一曲一勾,便能像折玩具一般,殘忍掰斷他的肢體。
“說一說,你受誰指使?”殷無極的聲音輕慢,瞳孔卻是幽紅一片,仿佛能夠蠱惑人心。“若是說出來,我就讓你死的輕鬆一點。”
這手段太過暴戾,哪像是道門清正高潔的修士?
方才還打成一團的人也停了手,看著空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男人,牙齒都發著顫。
男人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渾身一顫,鮮血淋了一身,筋骨俱斷,偏生一身靈力續著命,損壞的地方還在緩慢地修複著,像是個從血池裏撈出來的怪物,
他恨不得死了,哪還守得住口,連連道:“謝、是謝……”
殷無極道:“謝什麽?”
男修:“……謝家。”
殷無極沉吟:“謝家?”
謝景行眼眸一垂,心裏大致有了數。
殷無極環著謝景行的左手如同鐵鑄,堅硬的肌肉繃緊如弓弦,把他攏在袖中,然後遮住了他的耳畔,不讓慘叫聲透出,也擋住了噴濺的鮮血。
不過這隻是欲蓋彌彰。謝景行哪能不知他的手段,掙了掙,想要回頭去看,卻被殷無極擋住了眼。
“不要看。”殷無極舌尖舔舐過紅潤的唇瓣,唇含著笑,聲音慵懶倦怠,頗為雍容。“平白髒了你的眼睛。”
“別崖。”謝景行被他蒙了雙目,隻感覺到男人炙熱的體溫,周身冰冷的霧氣拂麵,他卻是微微一歎,“讓他得個痛快吧。”
“那太便宜他了。”殷無極笑著,溫柔到滲人,卻勾了勾手指,絲毫沒打算照做。
他與謝景行的做事方法並不一致。
同樣麵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卻又不能輕易下殺手,謝景行選了“挑撥”,而他則是選了“威懾”。
用絕對的力量碾過去。
把骨骼、血肉乃至魂魄,盡數碾碎,讓人畏他、懼他,從此跪地俯首,九叩稱臣。
他這般一意孤行。
謝景行的手臂穿過他緊繃的腰背,柔軟地攀上他的脊背,以一個擁抱籠住了即將撕裂一切的凶獸。魔道帝尊起伏的肌骨隔著薄薄的布料,依然透著燙意,像熔爐,燒盡一切撲火的飛蛾,卻在這柔如水的懷抱之中,毫無還手之力。
於是謝景行輕聲道:“我沒事,別崖,別害怕。”
他太懂得如何去哄他叛師的孽徒。他一旦被觸到痛點,就會變得嗜血又殘虐,必以血祭,才能恢複正常。
唯一能夠叫停的,隻有他的師尊。
能夠把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殷無極的身體僵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信。
他那孤傲又無情的師尊,從不折腰的謝先生,當真給了他一個擁抱?
不是做夢,不是幻覺,也不是他內心隱秘的妄念?
謝景行:“夠了,別崖,你的身份……”
殷無極這才勾了勾唇,像是被取悅了一般,溫文爾雅地道了一聲:“好,聽你的。”這才手掌一收,淩空折了那倒黴蛋的脖子。
他隱藏身份入羅浮世界,哪裏會不留一手,謝景行的擔憂其實沒有必要。
他若是不想讓人知道,這一方天地都不會為人窺探。
殷無極手上白皙幹淨,滴血未沾,於是順勢搭上了謝景行的腰肢,把他往懷裏帶了帶,溫言細語:“你想要多少,嗯?我去給你拿。”
端的是君子如玉,如琢如磨。
卻言語張狂,輕鬆若探囊取物。
的確如此。
殷無極目光掃過之處,皆是俯首之人,麵若金紙,噤若寒蟬。
他們仿佛意識到對方是個瘋子,什麽都幹得出來,最讓人絕望的是,他強到讓人絕望,他們連與他戰鬥的心思都沒有,連頭都不敢抬起,生怕被這喜怒無常的煞神給捏死。
他們腿腳俱軟,隻想跪在這裏,祈求著對方能夠饒一條生路。
這是魔道帝尊的壓製力。
讓人忍不住在他麵前俯首稱臣。
殷無極完全不用說任何威脅的話語,就有人顫巍巍地把令牌放在地上,長叩不起。不過幾息功夫,這二十幾人,竟然是全數交出了令牌,戰戰兢兢,猶如待宰的羔羊跪在原地,還有些年紀小的,都快被嚇哭了。
“放好令牌就自己滾。”殷無極的聲音似寒潭,猶如薄冰凍水。
他話音剛落,那些方才誌得意滿,以為可以將聖人弟子收入囊中的投機者,竟是連滾帶爬地站起來,一溜煙的跑遠了。
留下一地燦然的令牌,反射著柔和的光芒。
殷無極卻不著急去收他的成果,像個昏聵的君王,摟緊了懷裏的美人,溫柔地以下頜磨蹭了一下他的鬢邊。
謝景行看他的眸閃爍著殷紅的幽光,那是魔蠱惑人心的手段,知曉這群人離開之後,這些記憶怕是會消失得一幹二淨。
殷無極心思縝密,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倒是忘了。
殷無極的嗓音帶著些啞,纏綿的像是在說情話,道:“這些都給你,好不好?”
謝景行見他又無賴上了,知道是他的情緒穩定了,不會進入那副瘋魔的狀態,於是掙了掙,想要離開他的懷抱。
再聽一陣他的心音,他說不準真會被魔音蠱惑。
可是殷無極不肯,他隻是一抬指尖,那些散落在地麵的令牌便乖乖地飛到乾坤袋中。他低頭,把袋子塞進謝景行的衣襟中,可扣著他腰肢的手臂卻絲毫不鬆開,隻是又一帶,迫使他貼得更緊。
殷無極慢條斯理地道:“收了我的東西,作為交換,是不是該付出些什麽?”
謝景行:“你要什麽?”
殷無極頓了一下,沒說話。
他是貪婪的,想要的東西太多,太可怕,若是逼迫太過,反倒會適得其反。
謝景行見他答不出來,微微歎了口氣,把他淩亂的黑發與自己的解開,然後慢慢地離開他的懷抱。
那股灼熱漸漸地遠離了,仿佛方才的親密是一場幻覺。
殷無極屈了屈指,他明明能,卻沒有再阻止他的離去。
謝景行理了理他的墨發,卻發現發尾纏在了一起,方才與人體溫相貼,心跳相連,呼吸糾纏,著實太近了些。
這樣的意外,讓他退開的幾步顯得欲蓋彌彰。黑發糾葛在一起,柔如流水的是他的,有些微微淩亂的是殷無極的,乍一看,竟然如親密的伴侶。
殷無極一挑眉,帶著盈盈的笑,挑起一縷淩亂的發絲道:“原來景行口口聲聲說著帝尊自重,身體卻這麽舍不得我麽。”
謝景行被他占了便宜又反咬一口,隻是似笑非笑,道:“帝尊若不如此黏人,也不至如此。”
這話題越是爭,越有些曖昧旖旎。
謝景行先是與他爭了幾句,卻被他用話語裏裏外外調戲了個透,頓時意識到殷別崖這貨就是這個調調,也不爭口舌之快了,低頭去解糾纏的發絲。
日暮降臨,光線暗淡,殷無極打了個響指,變出一簇火移到他的眼前。
謝景行解了一陣,歎道:“剪掉行不行?”
殷無極含笑拒絕:“不行。”
謝景行瞥他一眼,哪裏還聽他的意見,掏出易水對著兩人的發尾就是一割,那糾葛的一縷便飄然紛飛,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不去看青絲糾纏的一幕。
殷無極笑著歎道:“有夠無情。”
卻是眼疾手快,把那還未落地的一縷發迅速收起,藏在了背後。
他摩挲著那縷糾纏在一起的發,心裏多了幾分溫柔之色,靜靜地想著: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不知師尊,可還記得。
*
夜已臨,天邊星羅棋布,仿佛點綴在一抹天幕之上。
風涼夜一行找到了一處洞穴,生了火,開始規劃接下來的行動。
他收到了謝景行的通訊紙鳶,信中說明一切安好,但是他身側危險重重,這一場大比必須分頭行動,有無涯子幫襯,不會有性命之憂。
司空嬌往火堆裏投了一根木柴,恨恨地道:“那無涯子分明是要對小師叔不軌,小師叔還這麽信任他!”
司空徹猛咳一陣,顯然是沒想到這一茬,瞪圓了眼睛:“還有這回事?”
司空嬌咬了一口果子,道:“我注意到的!那無涯子,看上去是為小師叔開路,頗多照顧,實際上老是去碰小師叔的腰和背,用心不良!”
風涼夜怔了怔,遲疑道:“可無涯子據說是難得的君子……”然後看了一眼陸平遙的方向,輕咳一聲,道:“嬌嬌阿徹,不談此事。”
他還是頗為顧及陸平遙的感受的,不讓師弟師妹在他麵前說無涯子的不是。
陸平遙懶洋洋地倚在牆壁上,一張蒼白的臉上滿是倦意,聽了這個話題才稍稍有了興趣。他道:“風道友難道也是嗓子疼?怎麽咳得如此厲害?”
風涼夜:“……並非。”
陸平遙一展他寫著“一筆春秋”的折扇,笑意盈盈道:“小家夥們話說的可真好聽,再來幾句,罵的越狠越好,不要和我客氣。”
他做魔門軍師也是很辛苦的,尤其是要伺候這麽一個主子,光是爛攤子就要收拾一大堆,還時常加班。
“什麽人麵獸心啊,道貌岸然啊,衣冠禽獸啊……你們罵,不要停!”
“……”小師叔還好嗎,真的不會出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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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出自《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作者李白。
殷無極想起了以前在謝衍門下當徒弟的時光。對他來說,師尊即是那個“結發受長生”的仙人。
其實兩個人性格差異很大。
謝景行即使該出手就出手,並不優柔,卻還是保有一份慈悲,給人改過的機會,他不會斷人生路。
但是殷無極就是那種惹了我,趕盡殺絕的風格。
而且非常的暴戾。
他平日裏看上去是挺好說話的,該笑就笑,看上去還挺溫柔挺君子的,實際上什麽溫良恭儉讓都是層人皮,下麵藏著的東西很可怕,而且心機深沉,算計特別深(後麵會寫到)
但是他最執念,最瘋狂的東西,大概就是這份愛恨?所以他算計誰也不會對師尊不好的,放心。
陸機的憤怒,不漲工資還要我給你看孩子打工當僚機,軍師也會想罷工的。
神說要有糖,那就有了糖。
雖然這兩位糖的風格有點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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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衣巷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