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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無渡河

  無涯劍的劍鋒刺入了大地。


  下一刻,微茫山震動,儒宗的護山結界轟鳴,僅僅是劍氣的一縷餘波,就讓結界上泛起冰裂的紋路,福地靈氣溢散,天地變色。


  這狂暴又毀天滅地的劍意,將風飄淩的太一劍陣生生撕裂,仙靈消散,他勉強收回法寶九歌,卻又是生生吐出一口血沫。


  接下來,劍意將無衣形成的浩浩大軍徹底碾滅,摧枯拉朽一般。


  而這殷紅的魔氣也漸漸變成如墨的漆色,仔細一窺,卻又是暗到極致的血紅,恣意流淌。


  而殷無極像是毫無所覺一般,任由周身劍氣肆虐,暴烈而癲狂。


  魔道至高的帝王就是有這種力量。


  山也傾塌,海也瘋狂,風雲變色,日月無光。


  這便是洪荒三劍,天地同傷!


  沈遊之啐了一口血,抹去唇邊豔色,然後支起結界,將這膨脹的劍意極力壓製在這十裏梅林之中,皺眉道:“不能讓他這麽下去,他要毀了主宗嗎?”


  風飄淩同樣撐起結界,道:“難道當真要破了我們對師尊的誓言,對他下殺手?”


  這一劍,兩個渡劫老祖竭力防守,怕是也撐不了許久,這股極端的暴烈足以撕裂任何結界,仿佛毀滅之景。


  殷無極太強了,恐怕是達到了與聖人匹敵的魔界尊者境巔峰。


  境界的差別,以幾何計,並不是人數能夠彌補的。


  風飄淩看了一眼白相卿,蹙起眉道:“相卿,你的手……”


  白相卿為撕開殷無極結界,手上滿是灼傷。


  魔氣的業火可不好相與,他盡力維持正常的神色,可是微微顫抖的手指卻說明了他的狀態。他修養好之前,怕是彈不了琴這麽精細的樂器了。


  “無妨,”白相卿笑笑,把手收回袖擺,曲起,負在身後輕鬆道,“彈琴沒有大問題。”


  可他的肩胛在輕微地抽痛,為了在殷無極手下護住謝景行,他的確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謝景行見他逞強,握住白相卿的右腕,拉下袖擺,看著微微上麵灼的微微翻卷的皮肉,臉上並沒有什麽神情,聲音穩而淡,道:“魔氣造成的傷不易治愈,一碰就會鑽心地疼,如此狀態,奏琴曲必然走音,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宗主還請慎重。”


  他明明語氣中沒有一絲慍色,甚至還關切妥帖,白相卿卻莫名地肩背一顫,有種熟悉的惡寒之感。


  謝景行搖晃了一下,最終還是站住了,脊背筆直如勁鬆修竹,他道:“當務之急是安撫帝尊,還請白宗主給在下一個機會。”


  他依然堅持,卻是不再喊師兄,語氣穩的不像是個築基期的小弟子。


  白相卿漆眸一閃,看著他慎重的神情,然後從背上解下自己的琴。


  他道:“你當真有把握?”然後隨即蹙眉道:“畢竟是我的法寶,若是他十分排斥,你就萬萬不能再彈下去,若是強行演奏,定會傷及根骨,你即使死不了,往後的修道之路也就斷送了。”


  謝景行道:“在下清楚。”


  沒有比他更清楚白相卿的這把“太古遺音”是如何來的。


  此琴長三尺有餘,額寬六寸,尾寬約四寸,上古琴師師曠製式,通體漆黑,大流水紋,龍池上方刻行書“太古遺音”。


  白相卿琴藝大成之時,聖人謝衍為之斫琴,特意尋來鳳棲梧桐為琴胎,千年冰蠶絲製琴弦,精雕細琢而成。其音高古鬆透、清越靈韻,輕輕觸按即得渾厚正聲,德而雅正,有古意,世間罕有匹敵者。


  白相卿見謝景行席地而坐,將長琴置於膝上,輕撫琴弦調試,動作熟練而優雅,心中便有幾分數了。


  這有脾氣的琴對謝景行一點也不排斥,說明對方不僅有超絕琴藝,更是有琴心。


  琴藝易得,琴心難得。


  得前者能做琴師,得後者則能做大家,以琴入道。


  但對方並非凡人,白相卿不認為,此時僅僅憑借琴曲便能喚醒殷無極,長歎道:“許是我之過,師尊曾告知我不可輕易動用後五闕,此時我已束手無策。”又苦笑道:“景行師弟打算如何阻止帝尊?”


  謝景行不慌不忙道:“聖人在洞府之中,曾留下退魔曲十二闋,第十闋名為渡魔。”卻是沉心靜氣,低垂雙目,眼中隻有這一張琴。


  白相卿見到這個眼神,啞然失笑,然後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的手腕,以指沾血,道:“師弟抬手。”


  謝景行依言,把手心攤開。


  白相卿低頭幾筆畫出自己的紋樣,把自己的靈氣注入其中,道:“師弟還精通琴藝?改日切磋一二。”然後一甩袖,取出自己纏著紅色穗子的玉簫,走入風飄淩與沈遊之的陣列,加固結界。


  謝景行感覺到體內魔氣與靈氣撞擊,痛楚難當,可脊背依舊不肯彎折,身姿端雅如玉山,笑道:“如果此曲結束,你我還活著,定與師兄切磋琴藝。”


  三相結界護法,卻將唯一的機會交給謝景行。


  天地同悲的劍意被困在結界之中,形成巨大的風暴,而立於結界中央,以劍刺大地的男人卻負手而立,黑袍獵獵,仿佛臨世之魔。


  風飄淩聲音似沉穩鍾鳴,聲聲入耳,道:“你隻有一次機會試著喚醒他,若是不成,我等三人必須取下策。”然後長吐出一口濁氣,道:“拚盡全力,殺了他!”


  其中肅然與覺悟,讓人難以想象。


  殺了魔道帝尊,談何容易!

  運氣好能夠同歸於盡,運氣不好,三換一也換不過,隻能將其放入世間,必然血流漂杵,生靈塗炭。


  作為渡劫境界老祖,他們若是此時要退,以魔尊如今隻知破壞的狀態當然阻不了他們,世間之大,哪裏退不得?


  風飄淩藍色衣袖被劍意割裂,手腕之上已有魔氣附著,卻被靈力逼退,他修為最為高深,所以也承擔最多壓力。


  他為大師兄,為兩位師弟考慮多些,沉聲道:“若是不行,相卿,遊之,你二人先退,去長清洞府尋道祖逍遙子,我來斷後。”卻是抱了死誌。


  沈遊之冷哼一聲,道:“要退你退,我可不退!這裏是師門故地,師尊靈前,若是我們退了,風骨何在?故裏何在?仁義何在?”


  他的三連詰問,卻是讓風飄淩一時無話。


  失了風骨,便是失了士的品格,君子的品性。


  棄了故裏,就是將血脈相連,氣運相連之地徹底斬斷。


  沒有了仁義,便是失了儒門精魂,大道無緣。


  風飄淩慨然道:“孟聖有言: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如今不可得兼,自當舍生取義!”


  白相卿朗然大笑,道:“說得好,腳下是師門,身後是蒼生。大魔臨世,血屠萬裏,殺人盛野,世人都退得,唯有我們退不得!”


  此言卻是帶上慷慨豪氣,一時間,儒門三相相視而笑,像是一時間放下齟齬,找回了些許當年誌同道合,同生共死之情誼。


  謝景行卻是在這狂暴的劍氣之中,垂衣禦琴,端正雅致,如坐靜室。


  古人彈琴,疾風驟雨不彈,是怕風雨擾其心誌,亂其正聲。


  而謝景行身上自帶一種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氣場,視鬧市如山林,風煙為良辰。


  他一撥琴,金石之聲乍起,自天外而來。


  琴心動,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音起,樂出。


  指尖落,琴弦撥,一曲破魔。


  先是凜凜古意,渾然如號鍾,低徊長鳴,逐浪驚濤,泠泠七弦上,敵不過鬆風長寒,烈烈吹徹。


  仿佛滔滔長河向昆侖,大江東去淘盡英雄,神龍鬧海,天柱傾塌,共工顓臾悲號天不渡,上古仙神皆垂淚。


  琴曲一起,太古遺音婉轉不絕,龍吟鳳鳴。


  大氣象也!


  琴聲雅正,乃是君子之樂。


  一切陰暗,汙穢與靡靡,都無法沾染。


  謝景行心無旁騖,眼底隻有麵前一張琴,將自己所作之曲與弦外之音,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仿佛能洗去所有塵埃,將蒙塵之心滌蕩,使神誌清明。


  殷無極左手握劍,一雙蒙蒙的紅色眼眸仿佛滴血,緊緊地望著他。


  無涯劍的劍光依舊凜冽摧寒,卻因為主人的手腕不穩,而輕微地鳴響,仿佛悲聲。


  謝景行抬眼,眼眸漆黑,卻映著他瘋狂的神情。


  他於是高聲唱道: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


  “波滔天,堯谘嗟。”


  慷慨悲歌,頗有古樂府聲。


  孤絕高昂,烈烈如狂。


  而他的神色,卻在前調起後,褪去了清寂雅正,渾然低沉,逐漸顯出一身狂氣。


  而他仿佛傲骨嶙峋的一棵勁鬆,絕不彎腰。


  我本世間一狂生!


  一身反骨,偏要與天爭!

  殷無極周身煌煌如照的劍意越發耀眼,大魔仰天,風雲變幻,日月無光。而他卻臉上帶著恍惚之色,目光哀慟而刻骨。


  世界上僅有他一人清醒,又似乎隻有他一人癲狂。


  真耶,幻耶?是耶,非耶?

  “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


  “殺湍湮洪水,九州始蠶麻。”


  “其害乃去,茫然風沙。”


  謝景行撥弦,見他神色癡狂,琴聲愴然,獨天地悠悠。


  可他的指尖卻滲出血來,染紅了冰白色的天蠶絲琴弦。


  但謝景行依舊沒有停下,眸卻越發黑亮透徹,仿佛在用全部心血奏一曲萬古悲歌。


  殷無極仿佛被刺痛一般,將無涯劍指向端坐的謝景行,他空門大開,修為低微,僅僅借著白相卿借他的靈氣完成這一曲。


  他毫無防備之力。


  “給我停下!”他低吼道:“別以為我不會殺你!佛不渡我,仙不渡我,我便自渡,前方是魔道又如何!”


  謝景行不答,卻自顧自唱道:


  “被發之叟狂而癡,清晨臨流欲奚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無渡河苦渡之。”


  護著結界的白相卿,被這一曲慷慨悲歌打動,琴心震動,竟是閉目潸然落淚。


  風飄淩不忍看,閉目道:“再奏下去,這孩子……”再好的根骨,怕是也要因這首曲廢盡心境。


  謝景行的鮮血從唇瓣溢出,一陣一陣,卻又順著脖頸沾染衣襟。


  血濡滿琴台,最清寂也最剛烈。


  殷無極眼睫微動,指著他的長劍赫然劈下。


  謝景行絲毫不動,仍然撥弦,聲音低徊:

  “虎可搏,河難憑,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長鯨白齒若雪山,公乎公乎掛罥於其間。”


  劍氣兩分,謝景行毫發無損,背後山崖碎成齏粉,湮滅天地。


  曲終,悲歌永徹,餘音繞梁。


  “箜篌所悲竟不還。”


  無涯劍當啷一聲落地。


  大魔長嗟,道:“罷罷罷,我竟是輸給你。”


  謝景行的鮮血濺滿了琴台,雙手撐著龍池鳳沼,才能勉強支起身體,但他的眸依舊烈烈,仿佛有種亙古不變的孤傲決絕。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


  卻是清喝之聲如雷,聲聲震懾。


  殷無極大慟,閉目之時,魔紋又漫上白皙臉孔,仿佛血淚。


  從化魔至渡魔,他心境激變,從瘋狂至悲慟,仿佛他漆黑無關,卻又泣血的一生。


  而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的師尊,永遠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一路至此,漆黑如永夜,也偏偏隻有這一人在黑暗中曾拉他一把。


  千年背離,從謝衍至謝景行。


  他竟然還沒有放棄救他出這泥沼。


  他此生最無法割舍之人,也唯有謝衍。


  無涯劍落,劍意停。


  天地同悲終究還是煙消雲散。


  殷無極五指一收,長劍入鞘,懸於腰間。他的眼眸又變回那副熾烈卻又幹淨的紅,那些豔烈的血腥髒汙被盡數斂去,又沉於漆黑的心底。


  謝景行隻來得及對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失去意識,倒在了琴台之上。


  他看著謝景行幾乎染滿青衣的血,想要飛掠而去扶住他,卻又像是想到什麽一般,長歎一聲頓足。


  他沒有任何資格與立場,往他身邊站哪怕一瞬。


  儒門三相同時罷手,卻是毫不猶豫地向謝景行身側趕去。


  白相卿托起他的身體,焦急道:“景行師弟,你可還能撐住?”然後手拂過他的脈搏與靈骨經脈,仔細探索。


  謝景行氣息微弱,意識模糊,唇邊還一直溢出鮮血,絲毫不停。


  沈遊之卷起袖子,一向矜貴又挑剔的貴公子絲毫不顧他滿身是血,道:“我來吧,醫術我修的比你好。”卻是把脈,迅速往他幾處靈竅急點,封住大穴。“抱回養心堂,我要運功替他療傷。”


  白相卿手受了傷,風飄淩卻是毫不猶豫地彎腰抱起謝景行的殘破的身體,抬步便走,一張清冷麵容上滿是淩厲。


  白相卿執蕭,麵色肅然跟在一側,渾然是一副讓殷無極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別打擾他們救人的模樣。


  殷無極心裏椎心泣血一般地疼,把帶著劍鞘的無涯劍往風飄淩身前一橫,下意識要奪人,卻又僵在原地。


  最後害謝景行至此的是他,他又何來臉麵攔風飄淩。


  白相卿冷笑一聲,道:“帝尊難道還要出手?”


  殷無極一頓,道:“並非。你們抵擋洪荒三劍,我亦然如約不再出手。”


  沈遊之寒聲道:“殷無極,你奪人、逼他入魔,恐怕就是看他與師尊極像,要掠他回魔宮恣意報複,盡情虐待吧?怎麽,你現在害小師弟還不夠深?是要把你之恩怨強加他身上,把他挫骨揚灰嗎?”


  殷無極被這帶刺的話語刺的渾身冰冷,竟不知如何答。


  風飄淩道:“既然不是,就快讓開。”然後他補了一刀:“恕不遠送。”


  十裏梅林成墟,魔氣散盡,業火熄滅,漫漫長夜已經接近終結。


  儒門三相護著重傷的謝景行自顧自離去,微茫山上,天已初明。


  徒留黑袍的大魔孤寂站在原地。


  殷無極:“……”


  好氣,但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呢。


  ※※※※※※※※※※※※※※※※※※※※


  注:

  ①太古遺音:取中國十大名琴。


  ②謝景行所吟唱的《公無渡河》原作為李白,借樂府古題以及古老的渡河故事寫下的一首狂放而怫鬱的悲歌。詩中描述一狂夫不顧河水洶湧隻身過河,他的妻子在後邊呼喊著卻不能阻止,狂夫墜河溺水而死的場景。


  ③樂府古題: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將奈公何!原詩四句。


  這裏用這首,想表現兩點,殷無極神佛不渡,謝景行一直沒放棄渡他,所以彈渡魔,吟樂府公無渡河,其實是勸他回頭。


  而李白那首,卻有著明知不可以而為之的悲劇色彩,除了在勸諫殷無極,其實也在表達自己的誌向,逆天而為,手撕天道的誌向,與殷無極同樣都在明知不可而為之,他們其實是一類人。


  小小聲,其妻勸阻……你們懂的。


  至於三相為什麽突然如此熱情,讀書人之間的欣賞與承認,根本就不需要那麽多試探。


  有風骨,又能力,像故人,有擔當,一身錚錚,卻又是小師弟,誰不疼啊……


  而且殷無極鬧了一通,他們關係居然神奇的緩和了一些,而且通通開啟了一個神秘的模式。


  小師弟,被師尊傳承承認,根骨靈秀,有琴心,學問好,聰明漂亮溫和會說話,又是個被魔尊找麻煩卻始終不屈的小可憐兒。儒門三大渡劫老祖心中滿是憐愛,於是下了死命令,寵,給我往死裏寵!

  謝景行:等我能安全地自扒馬甲的時候我抽不死你們!給我等著!


  媽呀空間體好沙雕。


  捂臉,終於肝完榜單了,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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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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