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偶遇

  迎著溫暖夾帶沙粒的春風,楊軍放鬆蹬了幾步自行車,大腦的興奮和身體的疲憊一同向他襲來,他恨不能即刻放倒在床上,舒舒服服大睡一覺。不曾想沒騎幾步,咯噔咯噔的,車胎沒氣了。


  遠遠看見馬路邊的修車招牌,楊軍推著車緊跑幾步,一群人圍在忙得不可開交的修車老師傅麵前,楊軍著急回去睡覺,肚子裏編好詞了:“我媳婦馬上生孩子,醫生讓我立刻去,先給我修吧。”


  他剛叫了一聲:“師傅。”蹲在修車師傅對麵,梳馬尾辮的女孩子轉過身抬頭看他。兩人對望一秒鍾,楊軍發現那簡直是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她眨了眨眼,又低回頭看師傅補車胎。有意思,單眼皮竟也讓眼睛明亮亮的。


  師傅補完車胎,準備給那輛自行車打氣,楊軍接過氣筒,說:“師傅,您先幫我看看,我幫她打氣。”


  “謝謝,不用了,我還是自己來吧。”姑娘麻利地站起來,伸直腰客氣道。


  打氣筒已經在楊軍手中了。他一邊打氣,一邊仰頭打量眼前的姑娘。很高的個子,上身穿著灰色短款用黑色條紋裝飾的夾克衫;下身的黑皮裙短短的,隻到大腿一半長,兩條穿著絲襪的長長的腿光華細膩;馬尾辮把頭發攏在腦後,感覺橢圓的臉很大,鼻梁不高,但非常直,嘴唇薄薄的,紅紅的;張嘴說話時,一邊臉頰還有個酒窩。秀氣的北方姑娘。楊軍想。


  “你的車還很新,車胎就壞了,真可惜。”楊軍說。


  “是。才買來倆月就壞了。”姑娘回答,“現在東西的質量真不好。”


  “是呀,買的時候別管怎麽挑,就是看不出問題來,用了沒多久,肯定出毛病。”楊軍接著話茬說,“所以,你看我,幹脆買個二手車。”


  “你不是北京人吧。”姑娘問,楊軍發現這個姑娘樂意和自己答腔。打完自行車後帶,他又主動幫助把前帶打了打氣。


  “我是湖南人,是不是口音很重。”


  “那倒不是。你說的‘您’非常別扭。一點不自然,像是裝的。”姑娘說完自己先笑了。


  “是吧。”楊軍也笑了,有點不好意思。“我大學畢業分在北京的。”


  楊軍直起腰:“好了,可以騎了。”


  姑娘接過車,扶正車把。


  “謝謝你。”姑娘說完並沒有挪步。


  “你是學生吧?”楊軍試探著問。


  “你看得真準。”姑娘嫣然一笑。


  “在哪上學?”


  “菊蓮舞蹈學校。”


  “學舞蹈的?……怪不得身材這麽好呢。”說完這句話楊軍覺得自己有點冒失。


  “我原以為你也是學生呢。”


  “工作過三四年了。”


  “長得像高中生。”


  “是嗎,這是我的缺點。應該老氣橫秋一點,容易在社會上混。”楊軍揚揚眉,裝作老氣橫秋。


  自行車修好了,他倆也聊熟了。


  接過修車師傅遞過來的自行車,楊軍又問姑娘:“你這是去哪?”


  “回家,我家住在西四的報子胡同。你呢?”


  “我在紅蓮西裏。一個往北,一個往西,不順路。以後我們聯係好嗎?”楊軍試探著問。


  姑娘看了看楊軍,從自己雙肩背的小書包裏拿出筆記本,撕下最末一頁,寫上自己的名字、家裏的電話。“一般下午兩三點時候,我爸媽不在,就我在。”言下之意是這個時候打電話比較方便。北京姑娘出了名的會聊天,聊天中經常把大家都知道的話省略。


  宿舍裏靜悄悄的,楊軍站在桌旁,緊盯住手裏一張從學生作業本上撕下的紙,字寫得稀鬆。信封平放在桌上。


  “哥:來信收到了,家裏一切安好。勿念。


  你最近忙嗎?還在幫助同學賣鞋嗎,北京做生意是不是很容易?我真想去看看。今年5月我就高中畢業,估計上大學沒有指望了,好像我沒有讀書的腦子。想來想去,留在家裏種地,實在沒意思,沒前途。哥,你不是也這麽想的嗎。你來信說賣鞋賺錢,想自己做,再過一個月,我畢業了,能給你幫忙。


  春玲姐姐春節來我們家,給了媽300塊錢,我們不收,她非給,隻好收下了。她是和你們班郭少波一起來的。


  家裏一切都好,不要太擔心了。


  盼複。祝好!小刃。”


  楊軍合上信紙,愣苛苛跌坐在床上。春玲,你還好嗎?是不是還在怨恨我?可我必須把你忘記,才能重新開始生活啊,雖然很難。楊軍這樣想。但是,即便他為自己找出一千個理由,史春玲是他心中不能釋懷的痛。他認為史春玲比他更痛苦。唉,癡情的姑娘。小刃說郭少波和史春玲一起去的家裏?

  郭少波是楊軍中專時的同學,上學時與楊軍形影不離,畢業後也是隔三叉五見麵,隻是他到北京上學之後聯係才少些。經常和楊軍在一起,郭少波與史春玲也非常熟悉,聊得來。對了。給少波寫封信,讓他關照史春玲。


  楊軍坐回到桌旁,展開信紙,提筆。鋼筆懸在半空中,他突然不知道該寫什麽。他想,給少波寫信,告訴他自己已經拋棄春玲,讓他關照史春玲?這麽做太荒唐了吧,世上哪有這種道理,自己放棄了她,把她推給自己的朋友,朋友會怎麽看我,況且春玲是很有主見的人,她知道該怎樣做。算了,這封信沒法寫,還是春玲好自為之吧。已經好幾個月了,或許春玲把我早忘記,這樣最好。他又回想起史春玲眼淚刷刷掉的神情。


  屋外麻雀喳喳地亂叫,給寧靜平添一道煩躁。


  楊軍心如刀割,心亂如麻。思前想後,翻來覆去,總也理不出頭緒。他把信紙和鋼筆放進抽屜裏,脫下外套和罩褲,歪倒在床上,扯過被窩,蒙頭大睡。


  其實史春玲已經受到郭少波很好的關照了。春節初二一大早,史春玲拎著尼龍手袋剛走進早市就撞見郭少波,少波正好提著幾條魚走出來:“聽說楊軍今年春節不回家了?”


  “是,他不敢剛工作就請假,他說工作來之不易。”


  “是,他給我來信了,就說了不回來了幾句話。我想去看看他父母。”


  “是嗎,那我跟你一起去。我本來也想去的。走山路還是搭伴好。”


  初五,他們一同騎自行車顛簸著去楊家。一路上,郭少波頗感奇怪,一向開朗健談的史春玲沉默寡言了。總是他問一句,史春玲答一句,有時詞不答意,有時顧左右言他。


  “你剛從北京回來,楊軍工作還好吧?”


  “是,還好。”


  “聽說他住在倉庫裏?老鼠出沒的地方?”


  “倉庫?啊,倉庫,對呀。”


  “你們在北京逛了沒有?”


  “逛北京?北京有什麽可逛的。”


  史春玲把話堵死了,郭少波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們就默默地騎了3個小時車,把車放在山腳路邊,又爬了一段山路來到楊家。


  楊媽媽的表情有些尷尬,目光還是溫和,對史春玲總是表現不自然的感恩戴德,十分見外,話外充滿著歉意,郭少波蒙懵懵懂懂聽懂了。趁著史春玲幫助楊軍的妹妹洗碗,郭少波向楊媽媽詢問,弄明白事情的原由。


  回城的路上,兩個人說起這件時,郭少波打抱不平,痛罵楊軍:“這個混蛋,真沒良心。”


  史春玲紅著眼睛製止他:“你別罵他,這是早晚的事情,他隻能這樣做,這是他唯一的出路,我隻能聽他的,別無選擇。”說著說著,眼淚不住流下來,她不時用手抹把臉上的眼淚,強裝笑容。


  “可是你們這麽多年的感情,輕而一舉就付之東流了?他也太不珍惜了吧。”郭少波很是為史春玲打抱不平。


  “你別再說了。我現在真的很認命。我……我……。”她哽咽著說,“我聽楊軍的話,我在努力忘記他。我不想再提他了。”


  “好,忘記更好。別哭了。春玲。別傷了感情再傷身體,劃不來。”一陣惻隱之情湧入郭少波的腦海。


  史春玲和楊軍曾經的戀愛,讓郭少波很是羨慕不已。他也喜歡通情達理、美麗善良、聰明幹練的史春玲。他和楊軍稱兄道弟,哥們義氣,後來史春玲加入,變成三人幫,和史春玲混熟了,當著楊軍麵有時叫她“小嫂子”。史春玲起先羞羞答答,推三擋四,不久就得意地認同。史春玲以女孩子特有的細膩照顧楊軍的同時,也很關照郭少波。比如郭少波住在單位的單身宿舍,史春玲和楊軍去找他玩時候,哥倆聊天,史春玲就幫助收拾房間,洗衣服,做飯。還給他張羅介紹女朋友。


  楊軍和史春玲分手,郭少波惋惜痛心。史春玲的委屈史春玲的流淚在他在心中迅速滋生一種憐愛,一種柔情,他覺得他有責任保護好史春玲。史春玲認命了,堅決和楊軍斷關係,這也許是天意,她回到我身邊,難道是上天賜福給我?郭少波近一段時間總愛胡思亂想。“嗬。上天成全我吧。”他越來越頻繁約會史春玲,越來越感到離不開史春玲。史春玲的臉上漸漸綻開了微微的笑容。終於未來的某一天,他向史春玲表達了心願,出其不意地局促地吻了史春玲紅潤的嘴唇。他讓史春玲摟著自己的脖子,就像他摟著史春玲的腰那樣柔情,那樣緊。史春玲太需要一個偉岸,好讓飄忽的心停靠。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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