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浪不浪
因為走時寅時剛過不到兩刻，馬車廂又被圍的密不透風，龍一躺在車中的一塊粗布上，隻覺得搖晃的厲害，外麵的情形卻是一概不知。
加之那聖使也擠在車內，這就令龍一更加不堪了。因為那聖使雖是一男子，卻在車廂裏對龍一動手動腳，雖然未做那不堪之事，可龍一基本被他看了個精光。
就連胸前的那塊玉牌，也被他哪去翻來覆去的看，至於那幾張金色符篆，自然也沒放過。
這一下，龍一心中剛剛升起的一線希望，有一次沉到了穀底。
還好，那少年隻是看，並不曾拿了去，又把這些東西重新放入懷中。臨末了，抽手之時，在龍一胸前捏了一把。
然後一臉賤賤的笑，“嗬嗬，兄弟，今個之後，我就是你的大哥了。嗯，莫怕，莫怕。到時候好好養著，不是大哥吹牛，要不了一月，定會讓你生龍活虎般利落。
不過莫，你總得給我這個大哥說說，你這些都是哪裏來的吧？”
說完這句，他就靜靜的望著龍一，等著他的答複。此時，他一臉沉靜，猶如鄰家哥哥一般，眼神裏全是柔意，看得龍一心裏發酸。
看來，真是想家了啊！
他左等右等，不見龍一張口，這才一拍大腿，自嘲著笑道。
“瞧瞧，我咋把這事忘了，你中了毒，自然是說不了話。不過莫，你說不了，那就聽我說吧。”
他這一張口，就是滔滔不絕，除了他自己的名字阿良之外，其餘全是一些山野趣事，奇談怪聞，到了讓龍一路途不再難熬。
隻是龍一明明見走時，他們一行四人，除了駕車的馬夫之外，前後還跟著兩騎，按理這些話對他們講講不是更好嗎，為何要對著自己一個外人講？
聽著那名叫阿良的少年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一個多時辰就過去了。
起先，車外傳來時斷時續的鳥鳴、偶爾有幾聲獸吼，繼而天光由亮轉明，就連車廂裏也亮堂了好多。
阿良似乎好多年沒見過人，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初聽龍一倒覺得還算有趣，可聽得多了，他就聽出一些苗頭。
隻因阿良所講的全是與他們講要去的那個叫彤雲殿有關，而故事的主角正是龍一聽說過的紅夫人。
不過阿良並不曾提她的命好，而是用主上代替。這就很令人生疑，因為一個敢自稱主上的女子絕對不普通，弄不好，這阿良是在給自己洗腦啊！
可眼下，龍一口不能言，手不能手，哪裏能左右交談的話題。他不想聽，可阿良尖細的聲音總是暗藏著一絲誘惑，讓龍一不知不覺全聽了去。
直到正午，馬車總算聽了下來，阿良的嘮叨也就此終止。
他跳下車，和馬車夫招呼一聲，回身就把龍一抱了起來。
阿良其實隻比龍一高半個腦袋，身體單薄，按理抱起龍一應該很吃力才對。
可他倒好，一個攔腰抱，輕飄飄的就把龍一舉在胸前，這下把龍一弄了個大紅臉。
畢竟這麽被一個大男人抱著，真得不舒服。不說渾身被他堅硬的肋骨隔的生疼，就說這麽攔腰橫抱總會給有心人無盡的遐想。
可龍一有啥辦法，幼時被光頭師父抱著，他無能為力，如今也是如此。他甚至不能遮擋一下自己的顏麵，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一張白臉變成一塊紅布。
“莫非師弟還是童子雞嗎？嘿嘿，我懂，我懂！”
阿良彎下腰，嘿嘿一笑，嘴角又露出那麽詭異之色。
‘你懂個屁啊！’龍一在心中恨道，如今，他能做的也隻有恨了，可惜恨又死不了人呐！
出了車廂，龍一覺得眼前一亮，隨即眼神就暗淡下來。
因為阿良抱著他站在一個山中無名小鎮中央。此時正臨飯點，短短一條街上卻擠滿了食客，好多人對著二人指指點點，甚至有人輕呼阿良的命好。
龍一恨不得一頭搶地，可這些隻能想想。阿良大大方方的和眾人打著招呼，還抽空指了指懷裏的龍一，笑成了一朵花。
“嗯，這可是我家的小師弟也，看看是不是俊的厲害？”
他不僅這麽說，還獻寶似的把龍一從一雙雙眼神下走過。
換著花樣稱讚，可主題就是一個。
瞧瞧，這個花瓶如何？
龍一真得想死，最初師父說過自己是一朵花蕾來著，如今都好，自己真他娘成了一朵花，那種柔弱的插在花瓶裏的花。
顯然，阿良今日得意至極，懷裏的小師弟滿足了他所有的虛榮心。於是，誇讚聲不覺入耳。
“俊，好俊啊！”
“長的還真好看呢！”
“可惜，是個瓜瓜，不過，這小臉蛋還真像紅果兒呢！”
“……”
無論男女老幼，今兒阿良懷裏的龍一全是通殺。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可惜得到收成的並不是龍一。此時的他不過是鐮下的麥子，撅頭下的地瓜，亦或是，接了瓜兒後蔫掉的花。
龍一又不想死了，他第一次直麵如此詭異離奇之事，突然想明白師父說過的話。
也許人一輩子，真就是一朵花呢！
……
等到阿良坐定，把龍一放在圈椅上，屯著飯碗先拿著小勺，一口一口的給他喂飯的時候，龍一突然就不恨了。
因為恨填不飽肚子。
說起來阿良真是一個負責人的師兄，最起碼，眼前是如此。
等到兩人吃完午飯，那些圍觀看熱鬧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可還是有人尾隨在兩人身後，一直到阿良踏進馬車之時，才聽那人低聲喚道。
“阿良大人，你能不能看看我家的孩子？”
這是一個賣娃兒的啊！龍一長歎，閉上眼，禁不住就想起這一世的雙親。
人家怎麽說，還想給娃兒一個好前程，可自己的呢？龍一禁不住眼睛有點濕潤。他本不願想，可有時候卻不得不想。
原本還在嗯嗯啊啊應酬著的阿良瞥見了懷裏龍一的古怪，語聲就尖了好多。
“等後年吧！嗯，我該走了。”
雖然那人很是失望，可阿良還是一頭鑽進了馬車。
等到馬車駛出小鎮，阿良揭起簾子，扶著龍一的肩頭，在他耳旁低語。
“狗兒，別傷心了，他們隻想賣個好價錢，那管我等死活。唉！不說了，今後你就叫阿浪吧！比我的名字多了三點水，誰讓你那麽愛流眼淚呢？這眼淚啊，其實也是水！”
龍一很不喜這個名字，可他卻有點喜歡阿良了。或許，這個名字也不錯。
……
出了小鎮，馬車一路疾馳，車外的三人依舊一聲不吭。若不是駕轅的馬車夫偶爾會駕駕、籲籲的叫，龍一真以為他們三個都是啞巴，要麽就是被割掉喉舌的那種工具人。
這個念頭在龍一心中一滋生，就如同荒野了春風拂過的野草，瘋長的苗頭誰也遏製不住。
可惜，龍一口不能言，也隻能強憋著了。
……
這一走，又是一天一夜。這一次，阿良安靜了許多，不僅不嘮叨了，就連馬車也未曾停下。
直到次日巳時許，馬車終於停了下來。龍一粗略估計了一下，這一段路下來少說也近千餘裏。弄不好，自己距離那鳳郡城是越來越遠了。可這，又該怪誰呢？
阿良一把抱起龍一，笑著跳下車。
“阿浪，咱到家了哎！”
要這一句話裏全是興奮，仿佛這才是他的家，可龍一知道，這不是。
等到兩人走下車，阿良抱著龍一換首四顧，這是一處山中穀底。
四周青山環繞，而身後北麵的那一座大山高聳入雲，山腰白雲繚繞，很顯生機。
麵前的穀地寬及數裏，其間村舍幾座，阡陌交通，嫋嫋青煙幾縷，飄過穀地中央的那條小溪。
龍一隻看了幾眼，就心生喜歡。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哪像有間廟，隻有鳥拉屎了。
阿良很懂龍一的心思，低頭一笑。
“這就是咱今後的家，雲河。嗬嗬，是不是水有些小啊，不過麽，沒關係，有我家阿浪在，總會有水漲的那一天。”
他啥都好，就是這一張嘴，太貧，龍一在心中嘀咕著。就見阿良抬起一隻手臂，嘴裏念念有詞，對著馬車遙遙揮了幾下。
下一瞬，龍一驚訝的想張大嘴巴。眼前的馬車在陽光下慢慢縮成一團，最後變成一個拇指大小的木製模型，落在阿良的手心。
“嘻嘻，眼睛瞪得像銅鈴做啥？沒見過？嘿嘿，今後有你見的。”
說話間，他又連連招手，手心就多了三個小人和兩匹木馬。
這時候，龍一早已見怪不乖了。隻是心中長歎，人家這才叫修仙啊！
阿良自然不知龍一心中怎麽想，隻是自顧自的把那些小東西收進懷裏。再抬頭的時候，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臉冷峻，眼神深邃不可及，就連招牌上翹的嘴角也耷拉下來。
他一低頭，鄭色道，“阿浪，記著一會要謹言慎行，最好別開口。嗯，我咋忘了，你說不了話的。”
阿良一拍腦袋，有些尷尬。
然後，抱著龍一直直朝身後高聳入雲的青山走去。
等到進到樹林深處，阿良就加快了腳步，雖然懷裏還抱著個男人，可似乎不影響他騰挪跌宕，讓龍一好生羨慕。
沒過多久，兩人就來到半山腰白雲漫漫處。阿良停下腳步，仔細打探一下，又從懷間丟出一把木蜂，看著它們四散而去。
莫約過了一刻鍾，那一群木蜂又飛了回來，鑽入阿良懷間。
他輕輕點了點頭，在龍一耳畔低語，“嗯，咱得回家了。”
說完話，人化作一道虛影，抱著龍一直直朝一處斷崖而去。
龍一眼看著巉岩犬齒交錯，卻又躲不開，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前。他心中雖知不會有事，可全身還是冒出一層冷汗。
隻聽得耳畔叮的一聲清響，兩人又來到了另一處所在。
眼前紅日當空，天空湛藍，幾朵白雲悠閑的遊著，四周青山環繞，腳下真是臨溪的穀地一角。
阿良似乎鬆了口氣，順手把龍一放開。誰知龍一全身稀軟，竟然哐當一聲到了下去，砸了一個嘴啃泥。
還好，地麵似乎剛落過細雨，這一下龍一並無大礙。
可這麽麵朝土趴著，不會憋死，也得悶死啊！
龍一知道這應該不是阿良故意為之，因為他剛啃著泥，就又被阿良一把抱起。
“哎呀！小浪兒，師兄咋就把這茬兒忘了你？”
在阿良歉意聲裏，他伸手在龍一臉上胡亂的摸著。不摸還好，這麽一抹，龍一就成了一個大花臉。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銀鈴，然後就見幾個人影遠遠飛奔而來。
到了近前，一個圓臉的丫頭擠了過來，看了龍一一眼，眉頭一皺，又蹙了蹙鼻頭。
“阿良哥，你咋弄個傻兒呢？”
這丫頭一看就不更事，龍一這麽俊的少年，怎能是傻子呢？
“魚兒、清池、木兒，你們咋來了？”
“嘻嘻，阿良哥，我三個都等了一晌午了呢？還說早些回來，早些回來，弄到現在都快錯過午飯了。”
那圓臉丫頭扯著阿良的胳膊，撒著嬌，顯然對懷裏的龍一心存不滿。
那清池和木兒也合聲問道，“就是啊，阿良哥，你咋這時候才回來，主上都等急了呢？”
“唉！我也不想啊！可你們瞧瞧，今個這阿浪病了，沒得法子呢。嗯，要不咱們一起去見主上吧？”
“阿良哥，這哪是病了，分明是個癱子麽？你要是把他領了去，看主上不打你板子？”
那魚兒轉著眼珠想看看龍一，又看看阿良，一臉的不懷好意。
“魚兒說得對麽，這就是個癱子啊，不過這名字還真應景，阿浪，阿浪，這下浪不了了。哈哈哈。”
那叫清池的少年，搖了搖龍一的胳膊，哈哈大笑。他一定是起錯了名字，龍一暗想。
“阿良哥，你會不會弄錯了人？”
那木兒怯生生低語一聲，似乎又覺得說錯話，嘴裏喃喃著，“大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得意思是……”
他話還沒說完，那清池就豎著眉毛，嗬斥一聲。
“木師弟，你還真是個榆木腦袋，阿良哥多聰明的一個人，哪裏又能弄錯？他說了是病了，那就是病了，咱趕緊去找主上瞧瞧，看看還有得救沒有？”
幾個人七嘴八舌，龍一就覺得如同進了麻雀窩，腦子都快炸了。
最後還是阿良一錘定音。
“你們說這話不怕阿浪聽了去？他雖然嘴不能言，手不能動，可這兒卻靈的很。”
他指了指耳朵，幾個人一下子全都啞了。
魚兒悄悄的掐了龍一一把，見他毫無反應，偏過頭，對著阿良耳朵低語。
“阿良哥，真是個傻兒，我掐他都不嫌疼呢？”
龍一心中那個恨啊，這會兒他隻盼著早些麵前主上，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隻要不像如今這樣我，半死不過的被人當做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