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間小廟
三月,春光明媚,萬物爭豔。
龍一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眯著眼打瞌睡。
師父說,他再不曬曬,就該發黴了。可說完這句,師父自己卻躲在屋子裏補覺。
龍一不怪他,想一想兩個臭男人呆在這荒山野嶺上,十年如一日,該有多乏味。
長夜漫漫,睡不著更好。
可每到夜間,龍一就會早早入睡,因為山野裏太過寂寥。
那些師父嘴裏的妖怪、鬼魅總愛在夜裏出來浪蕩。雖然看不到,耳朵卻騙不了人。
唯一遺憾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師父說過的狐妖、魅妖卻從來不找他。
龍一知道,那是他太年輕,少了火氣,照不亮她們心中的陰暗。
可這又能怪誰呢?
看看身後那破敗的房子,還有那奇怪的名字,一切都明明白白。
因為身後的房子就叫有間,說是廟呢,也不對,說是道觀呢,更不對。
他問過師父,他那時正在抽旱煙,圓圓的亮的發光的腦門上青煙嫋嫋,像極了剛出爐的大饅頭,可惜有些黑。
龍一那不爭氣的嘴還是流下口水,趁著師父不注意,咕嚕一聲咽了下去。
這麽明顯的動作,顯然躲不過師父那一雙小眼睛。
他哼了一聲,用煙鍋敲了敲龍一的腦袋,有些恨。
“龍一啊,你在琢磨啥哩?趕明日下山,師父帶你去吃大饅頭。”
龍一臉一紅,揉了揉腦袋上剛鼓起的包,突然覺得頭發太長了。
師父噗嗤一笑。
“我就說嘛,留那一撮毛做啥,還不如和我一樣,方便。”
他伸手在蹭亮的腦門上摸了摸,一副得意。
你們沒看錯,師父他其實是個和尚。
這不能怪他,因為早在他做和尚之前,他就禿了。除了做和尚,難不成讓他做一個光頭的道士?
於是龍一也隻能做留著頭發的和尚,不,道士。
管他呢,叫什麽又有啥子關係。因為連師父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和尚呢?還是道士呢?
可師父總說,這些都沒關係,要緊的是,必須得一心問仙。
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可龍一不同,還很年輕。就像春日長出的花蕾,前途不可限量。
其實龍一很想問一句,男人能是花嗎?
可他不敢。
想一想他的名字,龍一,多麽的隨性。若師父不姓龍而姓王,再收留一群孩子,而他恰好是第八個,那該多慘啊!
想一想都害怕。
於是龍一就噤聲了,聽師父在那嘮叨。
“有間多好,誰一張嘴都會叫咱們寺廟,不道觀的名字。唉!其實名字麽,就是個符號,叫啥都行,要是師父老了,你不喜歡,就改了吧!”
師父眼神一下子就黯淡起來,讓龍一猝不及防。
他很怕,非常怕,因為離開了師父,他不知道一個人該怎麽活。
師父無兒無女,雖然聽他自己說,娶過十個媳婦,可那能信?
不說別的,就說身後廟裏的神像吧,除了玉皇大帝、真武大帝、如來佛祖、觀音菩薩、鬥戰勝佛……
十年之前,師父竟然讓人立了另一尊佛像,送子觀音。
龍一就是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何會這般。
但轉頭一想,一個結了十次婚,沒有子嗣的和尚絕望的樣子,他就啥都不敢說了。
甚至配合著師父演戲,畢竟立佛像那年,龍一都五歲了。
小嘴仿佛抹了蜜,總能把來這裏的香客叫的心裏樂開花,直到留下銀子、香油、幹饃、糧食。
於是有間小廟的師徒兩人再也不會餓著了。
師父說,這就叫善緣,你給了別人希望,別人就會給你口糧。一報還一報,絕對不落空。
最初時,龍一並不懂,他隻是覺得好玩。
師父拿著黃抄紙畫上圈圈,然後虔誠的在佛像前拜一拜,最後燒成灰,從灰燼裏窺探天機,總會給香客一個滿意的答案。
可龍一深以為然,還不就是懶嗎。明明廟前有一大塊田地,不管種些啥,還不夠兩人吃嗎?
可師父說,那裏是山裏生靈的口糧地,占不得。
龍一不信,他撅著小屁股,一撅頭一撅頭的挖。忙了大半個月,快累死的時候,總算把那塊地種上了莊稼。
可還沒到秋天,地裏的糧食就被山裏的鳥啊、獸啊、蟲啊,糟蹋的一幹二淨。
龍一很生氣,因為他付出了卻沒有收獲。
師父一笑,說,你這是結下了善緣。
龍一不信。
第二年,他整日搬個凳子坐在田邊,可依舊如故。唯一不同的是,那些鳥獸不再怕他,甚至會在他睡著的時候,在腦門上拉一泡屎。
龍一信了,因為屎很臭啊!
這會兒他剛眯上眼,就有一隻山喜鵲渣渣的叫著落到他的肩上,龍一猛地站起來,衝著身後的小廟,大喊。
“師父,來人了!”
說完,他一溜煙跑到山頂的豁口,遠遠望見一群人在林間穿行。
他心裏一喜,隻因來的人穿著非同一般,一看就像大戶人家。
他急急的衝入廟裏,跑進師父的房間,拽著師父的肩膀,使勁搖了搖。
“師父,來了,來了,呼呼。”
他使勁喘了兩口氣,總算接上了後半句。
“來了一群肥牛哎!”
他兩眼放光,仿佛有一大塊紅燒肉放在眼前。
本來還熟睡著的師父一骨碌翻起身,擰頭問。
“肥牛,嗯,哪裏,哪裏呢?”
可能是他睡糊塗了,轉頭看了看,並不曾見到牛,一下子有些惱怒。
“好你個龍一,你敢騙師父,牛呢?”
龍一,伸出手朝山下指了指,師父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唉!師父還是老樣子,做事毛毛躁躁,這怎麽能行?
龍一歎息一聲,打量著師父房間的條桌,伸手從桌上摸了一把黃抄紙。
這東西柔軟、綿滑,擦屁股正好。
他小心的把黃抄紙放進懷裏,要是被師父看到了,腦袋又的起一個大包啊!
可他剛出門,就見師父手上拿著一根小棍子,一臉怒氣的衝了過來。
龍一抱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喊。
“師父,是你說的不能叫肥羊麽,咋能怪我呢?”
“你還敢說,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師父跑的有些慢了,腳步也有些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