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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春庭月,二

  杜若咬著唇微微發顫。


  上回杜蘅來, 他吃了一場飛醋,也曾捏著她下巴虛張聲勢,那時她隻覺得危險, 並未意識到被輕薄, 今日卻分明是調情了。


  “殿下……”


  杜若張著眼嬌滴滴求饒,鶯聲嚦嚦是筆墨形容不出的嬌弱之姿。


  李璵整副魂兒都叫她攝了去,明知是喬張做致, 身子還是酥軟半邊, 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緋紅粉臉, 忍不住撫弄她滿頭光滑的濃密青絲,柔聲哄勸。


  “叫哥哥。”


  杜若兩眼直往上翻,不明白他為什麽對稱呼如此執著, 可是此刻逃命要緊。


  她鼻翼輕顫, 抿了抿唇,勉強道, “哥哥……”


  聲音低徊猶如呢喃。


  “再叫一聲。”


  “哥哥……”杜若撇嘴橫他一眼。


  “嗯。”


  李璵滿意的放開手, “記得這兩個字, 往後該叫的時候要叫,知道嗎?”


  杜若立時往一丈開外躥。


  然而她動作再快也不及打馬圍獵的兒郎, 李璵早伸手攔在她身前,倏忽又換了語氣,一副公事公辦冷淡而犀利的態度。


  “聖人如此反常, 要麽是眼角高看不上尋常姿色。要麽, 就是身子出了問題。如今儲位空懸,國祚不穩, 倘若聖人竟不能禦女, 哼哼, 這出戲就越發精彩了。”


  杜若怔了怔,慢慢抬起頭。


  “是嗎?那,聖人為何會讓那麽多人都知道他不能……不能禦女。我朝富庶,南詔、突厥、吐蕃,全都虎視眈眈,消息傳開來,四邊番邦會怎麽想呢?封疆大吏們會怎麽想呢?宗室會怎麽想呢?這種內帷密事,要封鎖消息不是容易的很嗎?何必大張旗鼓,鬧得人盡皆知。還有……”


  杜若生生縮回舌頭,壓住後頭的話。


  李璵眉頭一挑,追問。


  “還有什麽?”


  “妾覺得,殿下與其盯著聖人這些不知真假的動向,不如瞧瞧可還有其他人也為之撥弄,有所動作啊。”


  李璵看著她清澈的眸子,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丫頭,說她精明,那是真精明,盤算棋局仿佛天性,總能一語中的直達根本。王府也好,內宮也好,她生來就該在複雜幽深的局勢裏左右逢源。


  可是說她傻,也真傻,萬般的算計都是為了別人。


  譬如方才那樣情形,換個女人,恐怕早就挺著胸膛迎上來了。


  對杜若來說,與其陪他闖蕩前途未卜的錦繡地獄,難道不該予取予求,多拿好處轉身就走才最上算嗎?

  投入起來不計後果,偏還連一口醋都不肯吃,以為守住本心不作貪圖,便能待情斷後說走就走。


  李璵咳嗽一聲,忽然問。


  “二娘子,你阿姐腹中孩兒多大了?”


  “剛剛三個月,怎麽了?”


  “本王覺得,她可能並未懷孕。”


  杜若倏然抬頭,驚訝得不能自抑。


  “什,什麽……殿下為何這麽說?!”


  “尋常女子懷疑郎君別有鍾情,恐怕是會在孕中上門吵鬧,可是你阿姐,你阿姐隻要有你半分聰明,便早該知道柳家小郎對她毫無情誼。”


  杜若張口結舌。


  “毫無……?這都一年了,姐夫為何如此分不清好歹?阿姐溫柔賢淑,他為何不能動心?就前日妾所見,姐夫待阿姐還是關懷有加的。”


  ——當真是個呆子!

  李璵頓了頓,泄氣道。


  “原本本王氣惱二娘子不解風情,如今想想,令姐夫真是千古奇冤!”


  “姐夫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李璵懶得辯駁。


  “她想用孩子打動你,你恰好對令姐夫無意,所以皆大歡喜。可是她撒的這個謊,最多一個月就瞞不住了。到時候令姐夫會如何?你且瞧著罷。不過……”


  李璵瞄一眼蠢蠢欲動的杜若。


  “你不要插手,讓他們兩夫妻打擂台去,才能好轉。”


  ——這又是為何?

  柳績自負,杜蘅執拗,讓他倆打擂台,不是兩敗俱傷嗎?


  杜若雖敬服李璵,於這樁大事卻不能言聽計從。


  李璵心底越發澄澈,歎氣道。


  “俗話說關心則亂。二娘子看娘家事,猶如霧裏探花,分辨不清。與本王商議王府乃至宮裏事兒,倒是條分縷析事事分明。內中原因,恐怕是二娘子從未把本王當做攜手共度一生的伴侶吧?”


  “啊?”


  杜若從一團亂麻中抬起眼眨了眨,心道,我為你幾次三番不顧性命,你竟說出這樣涼薄的鬼話。


  李璵就仿佛會讀心術般,重重瞟她一眼,撇下眼皮。


  “二娘子對本王關懷戀慕,毫無保留,本王不是木雕石塑,早有所知,亦銘感五內,唯以身許。可是本王待二娘子的情意,二娘子卻偏偏要裝作不過是漁獵美色,全無誠意。今日之前本王想,放著這滿府姬妾,一堂兒女,要自稱‘此生非二娘不可’,恐怕誰也不信,所以不說也罷。可是方才本王才明白,原來二娘並非想聽一句承諾……”


  李璵嘴角微抽,視線向她一掃。


  “因為本王即便說了,二娘也不會相信。”


  杜若登時臉色大變,支吾道。


  “妾不懂殿下說什麽?”


  “你懂。”


  李璵冷笑連連,語氣裹挾著威脅、醋意和氣憤,音調越拔越高。


  “隻要你想懂,你都能懂。你記住,我跟你,不是靠這一年假扮夫妻,晝夜相對,處出來的脈脈溫情。是打從一開始你就想要我,但是你害怕,明知已經到手也不敢收下。這時候但凡有個美豔如花、精明強幹,能助我成就大業的女郎出現,譬如聖人原配皇後,太原王氏那樣,恐怕你要親手把我推到她懷裏去吧?!”


  杜若渾渾噩噩聽到最後這句,頓時腿如灌鉛,腦如岩漿奔騰,對著李璵猙獰的笑意無論如何說不出辯駁之語。


  ——因為他正正說中了她的心事。


  李璵哼了一聲,躬身作揖。


  “本王謝杜二娘子高誼。”


  他挑剔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徐徐放出狠話。


  “二娘的身子,本王要定了,這顆心也別想逃。”


  李璵氣呼呼甩手而去,臨出門忍不住回身瞧一眼杜若。


  透過六角門曲折玲瓏的勾勒,那一排石榴紅的闌幹襯著她身上半深半淺的色調,怔怔抱著膝蓋坐在鵝頸椅上的姿勢倒不顯得那麽怯懦可恨,反而傻乎乎的可憐可愛。


  李璵抿了抿唇,折身想回頭,很沒麵子,舉步要走又舍不得,正在進退維穀之際,果兒已湊上來笑著躬身行禮。


  “杜娘子又惹殿下生氣了。”


  李璵意興闌珊地再瞧一眼。


  “唉,薄悻不來門半掩,負你殘春淚幾行。真真兒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果兒本來預備好說辭,卻被兩句詩文堵住了。


  因為他不知道李璵是在感慨自家一廂情願,還是感慨杜若用情太深。


  他頓了頓,隻得放下這個話題。


  “殿下,剛巧奴婢有一樁要緊事需報於您知道。”


  李璵道好,“咱們回仁山殿說。”


  與李璵幼年時親自繪圖修建的樂水居相比,仁山殿的建築要清雅開闊許多,好比心思敏感脆弱、向往詩情畫意的少年,長成了身負鎧甲,不再讓人輕易窺見情緒的青年。


  仁山殿二樓的金磚地麵配著光潔簇新的白玉闌幹。


  李璵麵色沉沉憑欄一站,不但近處幾座王府盡收眼底,更有幾分攪動風雲,平步天宇的淩厲霸氣。


  徐徐清風吹拂在麵上,幾縷發絲飛揚。


  他負手而立,姿態灑脫舒展,而果兒屈身沉沒在室內黯然陰冷的光線裏,雖相距隻兩三步遠,卻有雲泥之別。


  瞧了好一會兒風景,李璵的神色才緩下來。


  “說罷。”


  果兒於是也抬眼大膽的向樓外風景張望,讚歎地眯起眼睛。


  “殿下,原來從此處往東北麵望,所見最高的樓,就是龍池殿啊。”


  李璵灑然一笑,讚許他目光犀利。


  “不錯。樂水居地勢太低,瞧不見龍池殿,所以住在那兒,本王心裏老覺得缺點兒什麽,總要回到這裏才踏實。”


  這話說的太明白了。


  果兒心頭微震,急忙收斂神色,屏息道,“奴婢僭越!請殿下責罰!”


  李璵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招手。


  “你來,站在我邊上。”


  果兒不僅沒有上前,反而後退半步,神色更加驚懼不安。


  “奴婢微如塵埃,怎可與殿下並肩而立?”


  “也罷。”


  李璵想了想,無奈搖頭。


  “前番本王以阿翁做例子勉勵你好好辦差,可是過後細想,卻輕浮了些。不是你不好,是拿本王與三十年前的聖人比,差太遠了。聖人年少英豪,振臂一呼從者如雲,自然能引鳳棲梧桐,投身以報。本王如今尚在囊中,誰知道究竟是不是把錐子呢?”


  果兒暗暗吸了口涼氣,目光不由得轉向正北方向郯王府的所在處。


  ——難道郯王那裏有什麽新的動靜,叫李璵心生退縮之意了?


  “奴婢生的晚,也沒讀過書,十幾歲進宮服侍,耳朵裏聽慣了大名鼎鼎的人物,卻並不知道他們有什麽了不起。唯獨殿下,唯獨殿下——”


  李璵負著手,慢悠悠問。


  “本王怎麽了?”


  果兒趔趄跪下,伏在冰涼的地麵上,仿佛良久才下定決心,大聲回話。


  “殿下雖然生在帝王家,可是與奴婢一樣,每件東西都靠自己親手拿回來!比起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王公貴族,奴婢更願意跟從殿下這樣的主子!”


  自果兒被送到忠王府,行事辦差走一步看三步,眼界廣,路子野,精明穩重,膽大心細,李璵冷眼瞧著,很是看重。


  可是用人之道,忠誠遠重於能幹。


  李璵以三品高階的高力士勉勵他,其實並非全然誇讚,還包含‘為我付出,必有回報’的邀約。


  而果兒方才非常僭越的表述裏頭,卻大膽撇開了內侍對親王絕對服從的義務,替換成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實打實的認同和服膺,令李璵略略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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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璵說:本王這麽帥都便宜你了,你還想吃了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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