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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長江裏,一

  李璵笑得眉眼彎彎, 迎著日光向杜若走來,未戴冠的頭發上染著一點淡淡的金色,粼粼水光印在他臉上, 蕩漾而明銳飛揚。


  兩人綿綿對視, 李璵隻笑不說話。


  杜若忽然釋放天性,鬼使神差說了句,“殿下……真好看。”


  李璵險些咬舌頭, 甩手向後瞪眼。


  長風幾個遠遠拉開警戒線, 不約而同背對兩人。


  李璵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看得杜若幾乎以為要被他的目光托起來飛上天了,才挺直腰身把兩指塞進口裏,打了個呼哨。


  一道尖利的嘯聲。


  杜若聽見由遠及近嘚嘚嘚的馬蹄聲。


  一匹純黑駿馬自草場深處呼嘯而來, 颯爽抖擻, 四蹄翻滾,長鬃飛揚, 姿態豪邁而彪悍, 遒勁結實的肌肉顫抖, 應和著響徹長空的嘶鳴。令她詫異的是,那漸漸揚起的馬頭, 幽深大眼直直盯住李璵,沒有絲毫偏離。


  “它能認出你!”杜若驚呼。


  轟——


  轉眼馬兒已跑到跟前,卻全無減速之意, 眼看就要撞上兩人。杜若目不稍瞬, 一動不敢動,電光火石之間, 李璵抬手迅捷而溫柔的在它頸間摸了一把, 那馬頓時暴起仰頭。


  “籲——”


  駿馬腳下走勢不減, 卻已硬生生拐了個大彎,貼著杜若的肩膀避開,呼嘯矯健猶如颶風,刮得杜若發絲飛亂。


  李璵黑鷹一般平地而起,手順著韁繩借力,猛然飛身上馬!

  杜若的瞳孔驟然張大,就算他藝高人膽大,驚擾疾馳中的駿馬也太冒險。


  果然!


  那馬猝不及防,狂亂起跳,瞬間把李璵甩飛出去。


  那是一個美妙的定格。


  瓦藍瓦藍的天幕下,黑馬兩隻健碩的後蹄高高揚起,踢踏得砂石四散,李璵單手扯住韁繩,整個人張開四肢躍上半空,活像被馬兒放飛的大風箏。


  可他眼底毫無驚懼,反而閃著一絲誌在必得的驕橫。


  然後下一刻。


  他穩穩落在馬鞍上,雙腿夾住馬腹,挺直腰背,鬆弛舒展的張開雙臂,熟悉的大鵬展翅姿態,又像虛懷以待。


  杜若被深深震撼,未及聯想,一人一馬已經閃電般衝出去。


  在那一隙空當,杜若輕輕呼出口氣,確認她沒有認錯,這就是那個,在城門上張開雙臂,向她呼喚的人。


  李璵騎在馬背上,速度漸漸放緩,悠悠兜了個圈子轉回來。


  風聲呼嘯中他的笑聲由近而遠,清晰又爽朗,是少年人才有的痛快幹燥。


  杜若仰頭,眯著眼笑得像個花癡的迷妹。


  “殿下英俊瀟灑,神勇蓋世,如在長安城內簪花駕馬,定能替妾掙下許多打賞。”


  “呸!”


  李璵忍不住摸摸鼻子,對她迂回的讚美十分受用。


  “……無知婦人能扔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些不時興的簪環手帕。”


  杜若狐疑抬眼。


  “殿下從前得的可是鈴蘭收著?妾要瞧瞧。”


  “……”


  兩人並肩閑話,那馬兒渾身環佩叮當,麵上打著金絡頭,胸前垂著象牙杏葉掛飾,背上革帶金鑲玉嵌,洋洋灑灑是匹富貴馬。


  它乖馴地貼著李璵緩行,濕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杜若忍不住也學李璵輕輕拂過它頸間,觸手濕熱,翻手看,竟滿是殷紅。


  “汗血寶馬?!”


  李璵笑著點頭。


  “對,跑的急了出汗是紅色的。”


  馬兒仿佛知道說它,羞澀垂眼,軟塌著脖子向杜若手底鑽,眉心一撮柔順的鬃毛濕噠噠的,汗珠子直往眼睛裏滾,癢得它難耐甩頭,杜若忙拿帕子替它抹汗。


  李璵看得吃味,膩聲道,“娘子,我也熱呢。”


  杜若看他額頭上果然鋪排開豆大汗珠。


  人馬殊途,總不好共用手帕。她猶豫了一瞬,紅著臉抻著袖口替他擦。


  兩人麵對麵站著。


  馬兒響亮的鼻息熱烘烘的噴在臉上,又熱又燙,間或不耐煩地蹬一腳。杜若才擦了幾下就覺得不對,扭身要走,早被李璵攔腰抱住。


  杜若眉眼低低斂著,神情不全然是嬌羞,還有幾分沉靜的溫柔。


  李璵看得呆了,眉梢微微抽動,內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脫口道,“湯泉宮就在禁苑西邊,娘子,今晚……”


  杜若一抬眼。


  “……下回來天氣熱了,泡湯不適宜。”李璵喉頭顫動,目光直勾勾的。


  “妾想學騎馬。”


  杜若咬著唇迎上他,“妾下回來,想和殿下並肩馳騁。”


  “好啊,學會了有賞。”


  李璵嘴角揚起,千算萬算,這刁滑的魚兒終有咬鉤一日。


  他拍拍黑馬。


  “去,叫你媳婦兒來。”


  那馬兒好通靈性,微微點頭答應,頭一昂,前蹄奮起,高亢的嘶鳴起來,興奮之狀仿佛踏平了萬裏草原。


  李璵得意道,“這匹叫做‘狂浪’,是本王親自馴服的。”


  他指著遠處慢悠悠晃蕩著蹄子輕快而來的一匹純白小馬笑。


  “那是它挑的媳婦兒,還請娘子取名。”


  杜若被‘狂狼’兩個字噎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李璵這個人,自家狂野得夜半三更穿天子冠冕還不夠,連馬身上也要玩足花樣。


  “這小白馬矮墩墩的,好似與殿下之馬並非一個品種。”


  杜若抱著胳膊不大滿意。


  白馬的馬頭隻有杜若肩膀那麽高,馬背大概到李璵腰部高度,看著不像坐騎,倒像玩具,


  李璵悶悶笑著暗示,“哦,高矮長短其實不礙事的。”


  “那怎好騎呢?”


  李璵心底浪花翻湧,笑眯眯。


  “我家娘子身嬌體弱,不適宜騎高頭大馬,你別瞧它矮墩墩的,耐力好,跑的也快,而且穩當。”


  “可是它連轡頭和馬鞍都沒有啊。”


  杜若狐疑地上下查看,好歹馬蹄上打了馬掌。


  “對——”


  李璵抖了抖肩膀。


  “馬通人性,靠鞭子匕首馴服,隻能令它低頭服從一時。要想真心結交,需與它對視、共食,幫它洗澡,跟它玩耍取樂,信任它,也博得它的信任。”


  李璵從頭及背撫摸著白馬柔軟的鬃毛。


  “然後它才能千軍萬馬中認出你,拚了命的救你。”


  “嗯……呀!”


  杜若還在猶豫,李璵兩臂一緊,已經托著腰把她平舉著架上馬背。


  這是杜若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托舉到這樣高度,唬得慌亂之中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就已經穩穩當當岔腿坐住了。


  “呀呀……殿下!”


  “坐好,別亂動,放輕鬆。”


  “腳,腳放哪兒呀?”


  杜若驚恐大喊,沒有馬鞍沒有馬鐙,她兩隻腳在空中胡亂踢蹬沒個憑依。


  “腿在哪兒腳就在哪兒,別亂動。”


  李璵一手把著她手握住白馬的鬃毛,一手虛虛壓在腰上令她挺直脊背。


  杜若身子亂搖,手心狂亂出汗,抓了滿把毛不敢用力,生怕扯痛了白馬要跌落,嘴裏默念著放鬆放鬆,又深深呼吸,才覺得身下毛紮紮的不甚舒服。


  “放鬆,肩膀鬆,腰鬆,大腿夾馬腹,不要太用力,但要讓它知道,你在控製。”


  李璵音調沉穩。


  杜若剛剛鬆弛下來,忽然渾身一震,地動山搖,原來白馬竟邁步走起來。


  “呀……它在動啊!”


  李璵駭笑,早知道騎個馬能嚇成這樣,早帶她來了。


  “它走它的,你讓它走,但是你要控製它,輕巧、溫柔的控製,不要硬拽,要順勢而為,來我們向左轉彎……”


  李璵耐心的握著杜若的手揪住鬃毛往左邊偏。


  白馬的步子邁得十分平穩,甚至有種微妙的韻律感。


  杜若稍微放鬆,覺出馬的脊背硬邦邦的,可是並不太膈人。


  她低頭看,發現比起狂浪,小白馬要胖一些,肉嘟嘟的,所以整個背部平整的像個寬闊的板凳,並不是她想象的脊背拱起。她試試放鬆坐著,頓覺沒那麽難受。


  兩人一馬慢慢的走著,李璵指揮馬兜圈子,杜若鬆開右手反手抹額頭上的汗,嗔怪的飛眼神。


  “殿下要教就好好教嘛,幹嘛不給妾配馬鞍?妾看殿下那匹,通身披掛叮叮當當的,好值錢啊。”


  “你想要什麽?”


  李璵低沉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不大相同,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克製。


  杜若咽下唾沫,敏銳地察覺到這時候不能胡亂說話。她近距離看著李璵賁張勃發的肩背,有種微妙的氣息流動。


  “馬沒有鐙子,你有。”


  李璵的聲音低徊壓抑,像黑夜裏拉滿的弓弦,差一丁點就要噴發而出。


  他仰頭貼著杜若的胳膊,薄薄的錦衣蓋不住他微微凸起緊繃的肌肉,更掩飾不了他意圖明顯的眼神。


  杜若心驚肉跳,急於抽出胳膊,渾身一動才發覺已被他握住小腿。


  李璵滾燙的右手像鉗子緊緊握住她左腳腳踝上方一點,把它輕輕往背離馬腹的方向拉開一拳。


  杜若嚇得呆了,眼睜睜看著他喉頭上下滾動。


  李璵眼神灼熱□□,目不轉睛盯住她,左手緩緩把輕軟的繡鞋脫下來,露出素白緞子的足衣。


  杜若嬌氣,繡鞋向來隻用單層百納布做底,穿著舒服,就是靡費,十來天爛了就得換。腳上這雙才上身,鞋麵上繡著鮮活的杏花春雨。


  李璵把鞋塞進她緊張的捏成拳頭的小手裏,從懷中取出一隻細巧的銀環,均勻的鑲嵌著三顆小拇指大小的幽藍的碧璽。


  這感覺實在太怪異了。


  杜若喊不出聲,狠命咬著下唇,刺痛之下稍微清醒一點。


  李璵已經打開活扣把銀環套在她腳上。


  ——哢嗒一聲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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