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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二

  英芙呆在當地, 眨眨眼一時沒接上話。


  ——並非官吏?

  弘農楊氏的子弟怎麽可能不出仕做官?就連子佩家那個極之荒唐胡鬧沒出息的三叔,身上也有個六品使官的名頭,雖然沒有差事辦, 家裏紅白喜事, 親友應酬,說起來好聽。


  杜若體貼人意,忙接過話茬, “在這府裏,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楊玉感激的一笑, 實有沉魚落雁之美。


  三人便互通了名姓,原來英芙居長,楊玉其次, 杜若最小。


  楊玉先低頭向英芙行了全禮, 又正色道,“我不懂京中規矩, 隻怕失禮於人前, 哪堪與杜妹妹並肩。”


  杜若忙道, “有楊姐姐同列,我隻怕是不得中選了。”


  英芙一手握著一個, 笑盈盈道,“兩位妹妹容色皎皎,又何須擔心。”


  杜若看楊玉頭上梳高髻, 烏蓬蓬的頭發上光禿禿地, 隻對插著兩把鑲綠鬆石的銀梳,實在簡薄, 便拔了頭上赤金點翠蓮花托藍寶石的獨頭簪替她插在發尾。杜若出手這般大方, 英芙深感詫異, 深深瞧了她一眼。


  “妹妹初來京城,想是不大知曉這邊的習俗。女兒家出門都以發濃量足為美,可千百樣人,其中總有發量稀疏的,隻能偷偷在發髻底下藏假發。然假發終究是假發,承托不住首飾。所以又有一種說法,首飾戴的少了,便是發量不足。”


  楊玉信以為真,柔聲笑。


  “還有這種事?貧家女兒可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俚語風俗背後多有人推波助瀾,這等沒道理的糊塗話,大概是珠寶商人暗中散布,以求女郎購買發飾,多多益善啊。”


  杜若眨眨眼,滿臉寫著‘我就是隨口一說’,不想楊玉坦然接受,並無自慚之意,隻甜甜一笑,未曾推讓。


  英芙不免深以為罕。


  杜家雖平庸,然杜有鄰別有所圖,花費無數,所以才養得杜若散漫浪費,於裝扮之道常有別出心裁之舉,連公主之女也主動與她結交。譬如那點翠寶石簪子,隨隨便便也要三四十貫,她認識楊玉不過半盞茶功夫就送出去了。


  這且不算稀奇,奇就奇在楊玉受之無愧,竟也肯笑納。


  正說著,兩個引導內監進來拍了拍手,公鴨似得嗓子唱道,“各位美人聽了,六人一組,聽到名字隨雜家入見。”


  眾人都垂頭應了。


  他複向英芙行禮。


  “初春天時容易反複,聽聞王妃剛坐下胎,不好在這裏沾了寒氣,回頭惹王爺怪罪,不如早些回吧。”


  英芙與他們相熟,寒暄兩句,向杜若與楊玉點點頭,便扶著腰走在前頭。


  那內監隨即唱了幾個名字,兩人恰是一組。


  杜若緊張,不禁望向楊玉,見她氣定神閑,一雙手籠在袖中,站姿極是挺拔飄然,也跟著放鬆了幾分。


  一行人跟著內監魚貫而出,順著長長的廊子向外走去。


  待拐過彎兒,忽見一人紫袍玉帶對麵走來,大約五十歲上下,身高腿長,步伐極快,短短一段路走得氣勢洶洶袍角翻飛。


  幾個內監見了他臉上都變色,忙不迭跪了一地。


  英芙腳下一頓,也低頭行了半禮。杜若等人見狀忙跟著肅容下拜,便聽英芙笑道。


  “阿翁,您竟親自來了。”


  “嗯——”


  那人儀容極是威儀,生的高大威猛,神色肅穆端凝,身上大概帶著武藝,喉頭雖無結,卻蓄了滿把胡須,全然不似宦官,倒像江湖豪客。


  杜若暗想這必是聖人身邊最得寵信的高力士了。


  坊間傳起來,說高力士祖上也是世襲罔替的一方霸主,隻因祖父造反才舉家被殺,唯有他被捉了送來京城為奴,其後境遇卻是輾轉多變,四更其主,曆經武皇、相王、武三思,皆是一路平步青雲,最後追隨聖人立下不世之功。


  高力士坦然受了眾人行禮,方向英芙拱手。


  “韋郎官可好?早知今日你來,雜家也不著急過來了。”


  英芙笑道,“兗州地氣溫暖,二哥自然比我受用。倒是阿翁此言,是說我生的醜陋,不堪與美人同列了?”


  高力士嗬嗬笑道,“瞧這一張利嘴,三郎今日怎敢再添佳人?”


  英芙作勢拍著腮幫子調笑。


  “阿翁不知道我們家?若不是這張嘴惹禍,我大哥如今還在龍池殿侍候呢。”


  她嬉笑自若,逗得高力士前仰後合,牽著她手笑道,“薛王妃如今可好些?今日難得熱鬧,她也不肯出來逛逛。”


  英芙收了笑意搖頭。


  “我大姐的性子阿翁最知道,薛王雖久病,她總以為必能醫得好的,誰想到忽然之間就去了。打從那日奠儀上見了一回,這兩個多月,我叫人送些吃食玩物過去,連個回話都沒有。”


  高力士聽得感慨,抬頭閉了閉眼。


  “人家都說原配夫妻才能情深意篤,可是你瞧薛王妃與薛王的情分,十多年相伴,禍福與共,就連聖人提起來也是唏噓。”


  站在後麵的杜若忍不住看高力士,想不到韋青芙當年以雲英少女之身嫁與年近五十的薛王做填房,竟能夫妻恩愛。


  年輕內監輕輕咳嗽幾聲,拿眼直瞟高力士,他才止了笑意。


  “走走,娘娘與諸位王爺都已到了。咦,三郎怎不與你一道?”


  英芙笑意盈盈執了杜若的手。


  “這位杜娘子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從小養在鄉間,見識短淺,今日初次進王府,我怕她嚇著了,特來陪陪她。”


  高力士撩起眼皮打量杜若,冷不防看見站在後麵的楊玉,卻是驚豔得怔了怔,不動聲色地調侃。


  “哦,難怪不一道走。”


  英芙眼風靈俏,將食指舉在唇間噓聲。


  “阿翁心疼英芙,可要代為遮掩啊。”


  杜若見她在高力士跟前形容,不似少主與老奴,倒像大家庭裏討長輩歡心的孫媳婦兒,便也忙抿嘴一笑,低頭道,“杜家二娘見過阿翁。”


  她落落大方,惹得高力士訝然,看著英芙道,“還是你眼光好。”


  英芙得了這句評語,麵上立時顯出得色。


  因是高力士帶隊,一路上無數宮人躬身退後,讓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又繞過一個波光粼粼的大湖,方才到排雲館前。這排雲館便是郯王府的正殿,杜若打眼一瞧,果然比那日忠王府裏英芙的房舍整齊些,四麵丈把高的宮牆環繞,中間一道飛簷大門。


  眾人剛走近,門裏就快步奔出幾個小黃門,各個兒戴著高山冠。


  領頭的那個年紀尚小,尋常麵目,身量與高力士差不多,撲通一聲跪到路旁泥地裏,抱住高力士大腿諂媚笑。


  “爺爺可來了,奴婢卜了卦,說今日必有奇緣,特特熏香沐浴更衣,幾日沒沾葷腥呢。”


  高力士哼了一聲。


  “去你的!上月你不是還管那羔子叫爺爺嗎?今日祖墳裏就換了人了?快起來,莫衝撞了貴人。”


  那人連忙爬起來站到青石板路上,身上鞋上沾的泥點子蹭的地上狼藉不堪。


  他不以為意,隨手拍了拍,抬頭瞧一遍六七個女郎,唯有楊玉、杜若和英芙最佳,三人同列正如春蘭秋菊,俱是美人兒。


  其中楊玉他早已熟識,見已在隊列裏,便放下憂慮。


  他沒當過什麽體麵差事,一向隻跟著王洛卿在外奔走,等閑進不得內宮,不認得英芙的內命婦衣冠,見杜若鮮豔嫵媚,英芙端麗寧秀,又與高力士相熟,還以為二姝是高力士送來參選的。


  他便又一頭滾到地上。


  “爺爺做什麽不比那起子奴才強?就看這挑出來的花兒也比裏頭的香啊!”


  高力士聽他滿嘴胡謅,氣的笑起來,一腳虛踢得他就地打了個滾。


  “還不拜見忠王妃!”


  他吃了一驚,不敢抬頭細看,咚咚咚連磕幾個響頭,膝行退到一邊,抓起袍角擦拭路麵上的汙泥,低聲咕噥。


  “貴人瞧著才及笄不久呢!竟已做了王妃!奴婢福分淺,不敢擋貴人的道兒!”


  哪個女子不喜歡被人誇讚年輕,更何況英芙初初有孕,正為腰身煩惱。


  聽了這話,她眼角眉梢春風滿麵,輕笑道,“阿翁真會調理人,這東西笑話兒說的就跟真的似的。”


  高力士笑罵,“他這張狗嘴,得了你的誇還了得!”


  那人果然舉高兩手向四方胡亂拜拜,嘴裏咕咕有詞,俱是神天菩薩降世等語。狗崽子似的諂媚作態,惹得旁邊幾個小黃門不肯為伍,紛紛露出鄙夷神色。


  高力士懶得理會他,領著一群人前呼後擁的走了進去。


  這院子地方闊大,四角都布置著小巧玲瓏的亭台,正中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宮殿,飛簷高翹,梁柱上有許多刻雕彩飾,幾段廊子將建築物勾連成一體。眾人順著正殿階梯拾階而上,殿門緊閉,裏麵隱隱傳來語聲,更襯得宮院寂靜。


  庭院深深,一株極大的杏花結滿淺粉色花苞,向陽處偶有幾朵搶先盛開,迎著陽光,半透明的花瓣俏立枝頭。花落無聲,是浮生裏難得的靜好。


  杜若貪看景致,英芙扯了她一把。


  “往後有你細看的時候。”


  高力士聽見了回身笑道,“郯王府蓋的早,花費有限,壽王府才是濃墨重彩,華麗精致。杜二娘當去開開眼界。”


  他這話在這節骨眼兒上聽著,似大有深意。


  英芙笑盈盈一眼瞧過來隻不說話。


  杜若麵上一紅,也不敢搭腔。


  幾個宮女過來隔開了諸女,便有人推開正門將高力士和英芙引入殿內。紅漆大門咿咿呀呀關上,六名待選少女站在門口麵麵相覷。


  等了半盞茶,門又推開,六人隨引導太監進殿,依口令下跪行禮,然後一起站起來,退到旁邊等待唱名再出列參見。


  地上鋪的深紅地衣,踏足寂然無聲。


  杜若排在第五位,因見無人矚目,便偷眼細瞧上首,隻見屋子明亮闊大,三麵窗戶俱開著借景,桃花盛開似紅雲堆疊,偶有一枝橫逸,小心翼翼探到近前,開出累累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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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芙和高力士開玩笑,提到的大哥,是韋家的長子韋賓,前文中所說,曾任殿議郎(開大朝會時做記錄的秘書),因為偶然聽到聖人言語被懷疑泄密,杖責致死。由於他死的早,韋家接任兗州刺史官職的是次子韋堅。


  韋家人口多,等他們都出來了再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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