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中央官署俱在宮城以南,距離宮城並不甚遠,劉仁玉與孫無病等人策馬自客棧中出發,走了約摸半個小時,便抵達中央六部的官署。
大明的軍械器具都由工部虞衡清吏司管轄,劉仁玉便帶著幾員手下徑直去尋那虞衡清吏司的郎中說話。
話說那虞衡清吏司的郎中看了劉仁玉手裏閣部的均令,倒也爽快,跟劉仁玉說此事需找主事。
劉仁玉謝過這位郎中,便複又帶著一眾手下們去尋虞衡清吏司的主事,待得這幾位延綏武官們來到主事所在的官署,遠遠地便看見一個身著綠色官袍的中年文官,坐在幾案旁,烏紗帽也沒戴,就這麽盯著一盤圍棋怔怔出神。
這位文官是如此的專注,以致於劉仁玉等人進來了都未察覺。
劉仁玉見這文官頗為專注,若是自己等人在此等候,隻怕對方未必會主動理睬自己,於是他隻好咳嗽一聲,輕聲喚道:“在下延綏軍鎮靖邊堡遊擊將軍劉仁玉,有事求見,敢問您是不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
此話說完,那文官仍然恍若未覺。
劉仁玉無奈,隻好大聲喊道:“在下有事求見!”
“哎!”
那文官正自出神,不提防有人在自己耳邊一聲大喊,他大驚之下,轉過頭來怒氣衝衝地衝著劉仁玉喊道:“吾正苦思棋局,方有破解之道,你這廝倒好,生生斷我棋路,著實可惡!”
“對不住您了,在下乃是延綏軍鎮靖邊堡遊擊將軍劉仁玉,奉閣部均令,特來您這裏領取弗朗機炮64位,還有火藥彈丸,然後出征遼東。軍情緊急,不得已衝撞了您,還請您恕罪則個。”
劉仁玉知道六部的文官脾氣大,自己隻是個小小的遊擊,所以即便這文官說話極不客氣,他也不著惱。
“原來是個丘八,你見了本官,為何不跪?”那文官見劉仁玉是個武將,便照著以文製武的思路來顯擺一下自己的威風。
劉仁玉知道這是規矩,便與孫無病一道跪在地上,給那文官磕頭問安。
“罷了,且起來說話。”那文官麵無表情道。
劉仁玉等人依言起身。
“你方才說奉了閣部的均令,將那命令拿來給本官看看。”那文官道。
“哎,好,您請看。”劉仁玉先雙手將閣部的均令文書奉上,隨後又確認道:“敢問您可是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嗎?”
“你這丘八沒長眼睛,還是不識字?這衙署牌頭上寫著虞衡清吏司幾個字,你沒看見嗎?”那工部主事黑著臉嗬斥道。
這文官此言一出,劉仁玉倒還沒怎麽樣,孫無病卻是麵色一黑,氣不打一處來,他正欲發作之際,忽又想到自己目下是騎兵主將,可不能過於衝動,於是他便強壓怒火,隻是惡狠狠地盯著那工部主事。
可以說,如果眼神能殺人,這工部主事早已經被殺了一萬次。
與氣的要死的孫無病不同,劉仁玉隻是淡淡一笑,回複道:“在下沒注意看,還請主事您恕罪則個。”
“罷了,我說你們今日來的卻是不巧,你們說要大炮,今日卻是辦不好了,因為掌管軍器局倉庫的大使告假,軍械庫無人開門,你們明日再來吧。”那工部主事拋下這句話,便不再理會劉仁玉等人,他自顧自地又思考棋局去也。
劉仁玉見他那樣,就算是脾氣再好,心中也微微有些惱怒,他在心中暗暗嘀咕道:“老子可是要為國出征,軍情十萬火急,連皇上請老子吃飯,老子都沒答應,你倒好,上手就給老子來一個推搪之辭,娘的。”
“主事,在下可是奉了閣部均令,特來你處拿軍械,您可要知道,在下馬上就要出征,若是在下沒有軍械,誤了出征的日期,導致前方打了敗仗,朝廷怪罪下來,在下固然逃不了幹係,您老人家隻怕也要到詔獄裏去走一遭。”劉仁玉麵色一肅,威脅道。
“丘八休要誆我,左右也不是本官不給你大炮,隻是掌管軍械局倉庫的大使不在,我又能如何,明日再來就明日再來,莫不是你晚去一天,遼東就沒了不成!矯情!”那工部主事滿不在乎地回上一句,然後複又專心致誌地研究自己的棋局去也。
劉仁玉見這個工部主事這個樣子,心中惱恨無比,他本打算立即此人的上官去投訴,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文官連閣部的命令都不看在眼裏,隻怕有些能量,畢竟京師臥虎藏龍,誰知道這個人後麵兒站著誰!
但今日他又必須拿到弗朗機炮才成,所以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好使出屢試不爽的撒手鐧,隻見他自懷中摸出一塊兒上品玉佩,攤在手掌上,直直舉到那工部主事身邊兒,輕聲喚道:“主事,煩請告知一聲,那大使住在何處,在下這就去尋他到衙門裏來辦事。”
“你這廝聽不懂人話嗎……,”那工部主事極不耐煩地轉過頭來一看,整個人頓時就僵住了。
“在下今日定然要拿到弗朗機炮,還請主事幫我一幫,此物是上好的藍田玉,價值不菲,就送給您了。”劉仁玉微笑道。
“當真送給我。”那工部主事瞪著眼睛問道。
“當真。”劉仁玉說完,便又將自己的手掌往前湊上一湊,端直伸到那工部主事手邊兒。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那工部主事嗬嗬一笑,便把這塊兒玉籠入袖中,然後他也不下棋了,轉而極為熱情地溫言對著劉仁玉道:“劉將軍當真是公忠體國,本官深為感佩,咱們那位軍器局大使就住在左近,我這就差人去叫,您稍待,稍待。”
那工部主事說完,便徑自走出衙署,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過不多時,他便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個托盤,盤中有一茶壺,還有幾個茶杯。
他對著劉仁玉等人道:“幾位遠來是客,這就來坐坐,吃幾杯茶吧,那大使今日就跟我告了假,說是要去一戶人家那裏幫閑,弄點兒錢花花,唉,世事艱難啊。”
那工部主事一聲長歎,接著便說朝廷給的餉銀太少,那軍器局大使平素無事,便時常去做幫閑,賺些銀錢養家糊口。
劉仁玉等人則是一邊兒喝著茶,一邊兒聽著這位工部主事大肆抱怨,什麽物價飛漲,官不聊生之類的話。
待得這位工部主事絮絮叨叨地說了約摸半個小時的話,便有一個身穿粗布衣服,袖子高高挽起,滿頭是汗,一臉塵土的中年男子徑自走將進來。
他來到衙署之中,便皺著眉頭對著工部主事道:“錢爺,找卑職來有何事?卑職今日的工若是做不完,東家可要扣工錢的。”
“趙大使,閣部有均令,讓咱們撥付64位弗朗機,還有火藥彈丸給這位延綏來的劉將軍,軍器局的庫房和賬目都是你管的,你這就帶著這位將軍去拿東西吧。”錢主事指指劉仁玉,對著趙大使道。
“劉將軍,那麽多火炮,你就帶著這麽幾個人,搬得走嗎?”趙大使見劉仁玉就帶了這麽幾個人,訝異道。
“喲,倒也是,我倒是忘了這茬。”劉仁玉這才想起自己隻怕是忘了火炮沉重且巨大,自己這幾個人隻怕是搬不動的。
“娘的,無病,你速速派人去良鄉,讓繼業把戰車都開到京師來搬運火炮。”劉仁玉下令道。
“是,將軍。”孫無病得令,便走到門外,對著一名親衛耳語幾句,那親衛得令,便飛也似的傳令去也。
隨後,劉仁玉又笑著對趙大使道:“大使,煩惱您打開庫房,我們先把火炮推出來,擺在外麵兒,然後再找人拖走,如何?”
“隨你,出的倉庫,我就不管了,快走吧,我還要上工呢,莫耽擱事兒。”趙大使說道。
“好好,勞煩您引路。”劉仁玉先是對著趙大使說上一句,然後複又對著錢主事道:“錢主事,末將告辭了。”
“劉將軍慢走。”錢主事高興地回複道。
“告辭。”劉仁玉答應一聲,便跟著趙大使一道,徑自投倉庫方向而去。
那錢主事等劉仁玉走的遠了,便將那玉佩拿出來,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然後嗬嗬笑道:“蔡恒文那廝所言不虛,這劉仁玉果然闊氣,若是以後能常來就好了。”
卻說那趙大使帶著劉仁玉等一行人來到庫房處,那趙大使開門之前,劉仁玉滿心歡喜地暗暗呐喊道:“弗朗機,我來了。”
然後,隨著沉重的倉庫大門被漸次打開,劉仁玉便在趙大使的帶領下,往庫房深處走去。
這一路上,劉仁玉滿眼所見,都是朽壞的盔甲,兵刃,渾然沒有一件兒好的,看到這裏,他的心裏不免打起了小鼓,他十分害怕那些個火炮也如這些兵器一般,鏽跡斑斑,渾然不堪用。
“到了,你們快快想辦法將火炮拖走,我還有事。”趙大使指著一堆火炮,對著劉仁玉道。
“趙大使,這些火炮能用嗎?”劉仁玉苦著臉,指著那些鏽跡斑斑的火炮道。
“如何不能用,都是國府工匠打製的精品。罷了,我隻問你,要是不要?”趙大使不耐道。
“敢問趙大使,可有新近打製的火炮?”
劉仁玉覺得拖著這等火炮去打仗簡直是胡鬧,所以他隻好在心中暗暗歎上一口氣,又從懷中摸出一把玉如意,一邊兒遞給趙大使,一邊兒溫言問道。
“喲,您這是……?”趙大使看著這把玉如意,兩眼放光道。
“您拿著,趙大使,末將出外作戰,全靠這些兵器才有克敵製勝的把握,可否給末將好點兒的火炮?”劉仁玉邊問問題,便將玉如意朝趙大使手裏塞。
那趙大使扭扭捏捏地接過玉如意,然後馬上就換上一副麵孔,微笑道:“自然是有的,這些個火炮都還是萬曆皇爺在的時候,打倭人用的,都是老古董了,都不濟事了。您這邊兒請,我帶您去看看新的火炮。”
“趙大使清帶路。”
劉仁玉隨著趙大使走到另外一個區域,果然別有一番天地,隻見數百門閃爍著黝黑光澤的嶄新火炮呈現在了自己麵前,卻不是弗朗機又是什麽?
“劉將軍,弗朗機便在此處了,您的人什麽時候到,到了就讓他們來搬吧。”趙大使微笑道。
“您不是還有事嗎?”劉仁玉疑惑道。
“嗨!有了您給的玉如意,今日的工錢不要也罷。”趙大使大咧咧地說道。
“那就有勞您了。”劉仁玉微笑道。
********
“劉將軍,您慢走。”趙大使對著騎在馬上的劉仁玉揮揮手道。
“有勞趙大使了。”劉仁玉抱拳道。
“祝您旗開得勝。”趙大使微笑道。
“借您吉言。”劉仁玉回上一句,接著便對著李繼業道:“繼業,走,時候不早了,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咱們走夜路回良鄉。”
“是,將軍。”李繼業得令,便命令自家的手下們拖著弗朗機,跟在劉仁玉後麵兒,朝著阜成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孫無病頗有怨念地抱怨道:“將軍,咱們為國出戰,那幫狗官居然還這般盤剝咱們,著實可惡。”
“這都是沒奈何的事情,大明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就是這個樣子了。不然,咱們西北何以民亂四起。所以有一句話說的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劉仁玉苦笑道。
孫無病聞之,默然無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