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思往
八年,哪夜不是從夢裏驚醒。
他無數次夢見秋景柔抱著帶著三個孩子來見他,分明還是玩鬧場景,轉身卻是血海萬丈,白骨成枯。
他再也聽不見那撒嬌任性的女兒抱著自己手臂,喚一聲“爹”;也看不見三個孩子圍著自己叫祖父的熱鬧場景。
“景柔成親那日,洞庭十裏紅妝,人人皆道秋家長女出嫁,奢侈至極。我秋川勃的女兒是捧在手心裏的人,就是傾盡所有,也要嫁得風光。”
秋川勃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可那我一夜未眠,將景柔幼時穿的衣衫拿了出來,看了許久,她怎麽突然就長大了,突然就嫁人了?”
眼裏閃著光,光卻不知去了何處?
長舒了口氣,秋川勃站起來,蹣跚著走到劍旁,拿起青荇,“八年,景柔啊,你夜夜都在我夢裏,笑啊,還是笑啊,怎的不怪罪爹爹呢?爹爹雙手沾滿了你的血啊!”
手上劍轉方向,抵在自己的胸口,“柔兒啊,爹爹下去當麵與你謝罪……”
“爹!”
秋星梵回頭時,青荇已經刺進胸口,秋川勃傾倒而下,縱是身死,也是無怨無悔,“柔兒……”
秋星梵抱著他,迅速封穴止血,淚涕橫流,“你不能死,我還沒替阿姐報仇,你不能死!來人,來人!人呢!死哪去了!”雙手捂著傷口,哪怕被劍傷了手,也不知疼痛般不肯放手。
這夜似乎很長很長,也很冷很冷。
隻是過了這夜,似是化了雪,出了陽,暖了起來。
姑蘇楓家道場,楓懿房中,剛剛睡醒聊玄亦言,在床上翻了個身,砸吧砸吧了嘴,摸了摸身邊的床榻,無人。
楓懿起得早,床榻已經冷了,怕玄亦言蹬被子涼了身子,掖好了被角才離開。
玄亦言緩緩的坐了起來,揉著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被對麵櫃子上的字畫吸引住,起身下床走了去。
畫中是姑蘇山的風景,定睛一看,畫中屋殿前,一青衣男子,衣衫拂動,卻是背影孤寂。手上一絲紅繩,清晰可見。
“懿……”
她“消失”的這些年裏,他定是這般看著玄門的方向,盼著望著她有一能回來,和他撒嬌、生氣、打鬧。
一縷紅繩寄相思,一生相思念何人……
“傻子。”裱好畫,放回原處,低頭之間看見床下似乎有個暗格,好奇心驅使之下,玄亦言打開了暗格,卻是難言所見。
暗格分為三個抽屜部分,做工極好,隻要關上,便不易看出縫隙所在。若不是露出的衣角,著實發現不了。
第一個暗格裏,整齊的擺放著足足有數十套衣衫,左邊的是似是女裝,顏色清雅不俗,淺色為主。靠外的薄些,往裏的倒像是冬裝,皆是料子上好的衣衫。右邊的則是男裝,卻是寥寥幾件,除卻楓家的道服,也隻有兩件白色暗紋的衣衫。
玄亦言認出一件是她親手做的暗紋機鶴服,而另一件略顯些。
第二個暗格裏,幾個格分開整個空間。如同女孩子的首飾盒一般,每個隔間裏放置著一個個首飾,雖不是什麽貴重的材料製成,但皆是紅色的。最中間的一行裏,放置著幾段紅繩,其中一段比其他的短得多,便是當年玄亦言來楓家求助落在神獸邊的。
打開第三個暗格,卻是厚厚的寫滿了字的紙張,一無例外的放得整齊。
玄亦言拿出一部分,紙張上一筆一劃整整齊齊的寫滿了玄亦言的名字,每一張都是。
八年前,被禁足在房中的楓懿,對故人之思難以抑製。被封了靈脈,身受傷痛,不能出門,與幼年一般整日看著窗外,心裏想著何事能看見那喚著要哥哥的女孩。紛紛思念化作一撇一捺,字字之間是對她無盡的思念。
“玄亦言、玄亦言、玄亦言……”
玄亦言放下手裏的紙張,整理好翻找出來的所有東西。穿戴好衣衫,係上紅繩,半綰起長發。一步一步慢慢來,卻不似心裏的“翻江倒海”。
輕輕關上門,頷首回應路過徒的行禮問好,她安靜得不像自己,明明心中如此渴望見到那個人。
前殿上,楓家眾前輩、楓家兩兄弟與楓以軒商量事情。
果不然,楓家也收到了如家的請帖,關於四清大會的請帖。
一白胡子的老者起身,走到中庭向楓以軒行禮,“楓家已經隱世多年,但是這四清大會,是仙門盛會,不得不參加。”
楓以軒道:“箐老可還有所見地?”
“不敢,”箐老咳嗽幾聲,“老朽之見,楓家隻做旁觀者便可,無需多慮。”
楓以軒點頭並未話。
楓懿扶著箐老坐下。
又一名望之人站了出來,“家主,楓家現如今是隱世一族,無論成為何種立場,都會引世人浮想,恐生出禍亂。隻得不問世事,方能明哲保身。”
箐老冷哼一聲,“家主和眾位可知為何要隱世?是為了真正求得修仙之道,渡世人苦難!”
剛剛話的名望之人,向箐老行禮,“晚輩知錯。”
楓以軒並沒有對此次事情做出評論,始終保持沉默。
散會之後,楓雲留下和楓以軒談事,楓懿則是攙扶著箐老,送他回去休息。
箐老撚著自己的白胡子,問道:“懿子,言丫頭可是和你一同回來了?”
“是。”
“老朽數年沒見過她了,不知如今可是還像幼時那般調皮。上次來,我還在外雲遊。”
想起回來禦行的那般頑皮,“頑皮著。”
箐老大笑起來,“是嗎,那我得去瞧瞧。可是還在就寢?”
日照正午的時辰,楓懿實在不好出來,隻好沉默不語。
箐老笑意不斷,“你這護媳婦的本領和你父親一樣。”
玄亦言難得規規矩矩的走來,這不,剛好遇到兩人,竟然安安靜靜的行禮作揖,“亦言見過箐老。”起身後竟然安分的站在一邊不話,像個等著吩咐的丫頭。
箐老看著這哪影頑皮”的模樣嘛,“這還是我認識的言丫頭嗎?”
這話音未落,楓雲就走過來,“箐老,父親有請。”
箐老離開後,楓懿問:“用過早膳了嗎?”
玄亦言低著頭,搖了搖頭。
楓懿以為許是起床氣不願意話,便牽著她的手往後廚方向走去,可是走到後院卻又不願意走了,“怎麽了?”
玄亦言對上他的眸子,看了看竟吧嗒吧嗒的流出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