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陵八十一盤
池牧遙進入法陣后一直是清醒的。
在等待奚淮醒來的那段時間裡, 他想著的仍舊是想辦法摸清這個上古法陣的門路,竭儘可能地找到生門,爭取可以和奚淮一起活著出去。
然而, 奚淮剛剛醒過來, 就選擇了跟他完全不一樣的處理方法。
奚淮要屠殺其他所有人,來確保那個能活下來的人是池牧遙。
池牧遙的方法是命由天定,聽天由命。
奚淮的方法是命由他定, 殘忍方可活命。
這和池牧遙一直堅持的理念是不一樣的, 他是寧願自己被困在殺陣中, 也不連累其他人的人。
但是奚淮不是, 奚淮只想讓他活下來。
奚淮和蘇又本質上沒有區別。
這個時候池牧遙才意識到, 奚淮到底還是那個頭號反派,該殘忍的時候依舊殘忍。
池牧遙抱著奚淮的手臂不讓他動, 倔強得彷彿在向他表明:你要是亂殺無辜,那就把我也帶上。
奚淮不解地看向他, 用神識傳音提醒:「你莫要糾纏,這陣馬上要開了。」
陣如果開了,這些人就會分散到各個房間里, 再遇到的時候會是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
池牧遙依舊不肯:「不可,奚淮你仔細想一想,蘇又布局是為了救活棺中人,那就意味著這個陣可以出去不止一個人。所以我們找對方法也能一起出去,沒必要非得這樣做。」
「你到現在都不明白嗎?蘇又舊傷很多, 強行突破境界衝擊化神期會造成無法恢復的傷, 他的身體已經破敗不堪了, 才總是用傀儡分|身行動。他需要奪舍一個身體, 他的棺中人也要奪舍。他一再糾纏我們, 意味著他要奪取我的身體,再讓棺中人奪取你的身體,你明白了嗎?」
池牧遙看著奚淮一陣驚訝,這與他所預想的完全不同。
奚淮繼續傳音給他:「之後在陣中,我們需要提防著蘇又,還要提防著這群人,實在有些困難。而且剛才你也看到了,我不殺他們,他們也想殺我們,他們恐怕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先殺了競爭對手再說。他們現在想的是趁著人多大家一起上,先殺實力最強的,其他的以後再說。」
「如果是他們心懷惡意,過來襲擊我們,你殺了他們我沒有異議,但是你不能亂殺無辜啊!」池牧遙依舊拉著奚淮的手,不肯鬆手。
奚淮眉頭緊蹙,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想直接將池牧遙封起來讓他管不了自己,這樣他就可以大開殺戒了。
偏巧此刻法陣開了。
轟隆隆的巨響傳來,牆壁上的石塊分開,出現了九道縫隙。
原來密室之中有著機關,牆壁一開始看似嚴絲合縫,打開后卻也不顯得突兀。牆上張開的九道縫隙,像是青齒獠牙的九頭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等待著獵物們自投羅網。
縫隙中幽幽的黑暗,帶著未知的恐怖感。
到了選擇的時候。
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看著縫隙不肯離開他們聚集的密室。在這裡尚且能活命,進去后就是九死一生。
誰敢保證能活到最後的人會是自己?
不如在這密室中苟活。
可惜,法陣不給他們苟活的機會,密室之內突然出現了瘴氣,是池牧遙等人熟悉的瘴氣,這瘴氣會讓人迷失自我。
池牧遙單手抱著奚淮的手臂,手指快速捏算著,目光掃過九道縫隙。
在場的暖煙閣弟子中有人圍觀過池牧遙破陣,知曉池牧遙破陣厲害,下意識想要跟著池牧遙做一樣的選擇。
池牧遙沒給他們機會,找准了一條縫隙后拉著奚淮快速進入,進入后啟用了金鐘,其他的人再也進入不了這道縫隙。
這是倉促間算出來的結果,池牧遙只有七成把握,不過這也夠了。
進入這道縫隙后,室內果然安然無事,這讓池牧遙鬆了一口氣。
第一重生門有九道,他們選中了其中一個。
進入縫隙后池牧遙封了門,因為他知道如果有其他人進來一定會被奚淮殺死,那和入了死門也沒什麼區別了。
奚淮回頭看了看,又看向池牧遙,氣得甩開了池牧遙的手,強忍著憤怒問道:「你滿意了?」
「什麼叫我滿意了?我不想你濫殺無辜還不對嗎?」
「我要做的是保住你的性命,你卻在攪局,你是不是沒有腦子?!」
「你有嗎?」池牧遙終於也動了些許怒氣,「你動腦子的結果就是濫殺無辜?你這是莽夫!我說過了,我們可以再想辦法,我們可以找到蘇又知道的能讓兩個人都出去的方法!」
「我真是搞不懂……」奚淮氣極反笑,「你可以為了治療那條狐狸,委曲求全地說喜歡我,還主動來……來吸我身上的靈力。你現在為了活命,為什麼不能捨棄他們了?」
池牧遙終於聽出了不對勁,睜大了眼睛看著奚淮,眼眶居然有些酸了:「你是這麼想我的?」
「對,我就是這麼想的!你可以為了吸靈力委屈自己,現在你裝什麼清高?你繼續利用我啊!利用我喜歡你,喜歡到失去理智,讓我為了讓你活下去豁出性命,你居然還在裝善良,錯過了之前的機會殺他們,再想湊齊人就難了!」
池牧遙看著奚淮,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來。
他此刻體內的靈力十分不穩,之前強行治療奚淮消耗了他的太多精魂,本就虛弱,此刻又有一股火從心口冒了出來,在他四肢百骸里亂竄。
鬥法,其威力攻擊在人身上。
此刻,這種攻擊擊打在心口上,一句一句,讓人誅心般地疼。
「你、你一直覺得我在裝?」池牧遙的眼淚奪眶而出,眼淚順著臉頰滑過,最終墜在衣襟上碎裂開。
奚淮看到池牧遙落淚有一瞬間不忍,但是憤怒未消,依舊說得狠戾:「你們合歡宗不是最擅長偽裝嗎?對獵物偽裝清純是你們最拿手的。」
「我想救青狐,難道不是為了讓瘴氣散去,這樣大家都能脫困?我自降修為這麼做,也是裝的嗎?」
「你本來對靈獸的喜歡就比對人的多,進入林里身邊出現的也是靈獸,會這麼做也不足為奇。」
本以為可以鉛華洗盡,珠璣不御,道骨仙風[1]。
到頭來卻被心儀之人說出合歡宗修者不配。
最為寒心的,還是被他最在意的那個人說出來吧……
池牧遙捂著痛得幾乎要裂開的胸口,強撐著問:「所以你看出了我喜歡靈獸,看出了我在裝清純,唯獨看不出來我心儀於你?」
「你究竟喜不喜歡我,我看得出來。」回答完,奚淮自嘲地笑了。
池牧遙不知道,在他們爭吵的同時,奚淮一直看著他們之間的道侶結。
池牧遙那一端一直是純白的,一點其他顏色都沒有。
所以他知道,池牧遙不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
現在哭著說違心的話,還哭成這個樣子,哭給誰看呢?
池牧遙不再與奚淮說話了,似乎再發出一個音節都會讓他崩潰。
他一個人腳步虛浮地到了小房間的角落位置,想要盤膝坐下調息,身體卻是跌坐到地面上的。
奚淮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向前,最終卻沒有走過去。
池牧遙也沒想過讓奚淮幫他,雙手撐著地面讓自己能盤膝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捏出蓮花初綻的手訣來。
奚淮也沒有再跟池牧遙爭吵。
他只是在生氣,他覺得因為池牧遙的優柔寡斷,他們喪失了最好的時機。
他在心中算計著,之後該如何做才能保證池牧遙能出去。
他一個人坐在另外一側的牆邊,坐下后便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似乎已經痊癒了,他只要運功調息一會兒,穩定一下情況就可以了。
這讓他抬頭看向池牧遙。
池牧遙依舊在合眼調息,或許是真的委屈得過了,調息時依舊不受控制地流淚,淚珠接連不斷地從緊閉的眼皮間溢出來,嘴唇緊抿著,卻抑制不住地發顫。
奚淮看得心疼,又覺得自己沒有說錯。
道侶結明明是白的,池牧遙就是在撒謊,他還沒哭呢,池牧遙卻哭成這樣。
該難過的人是他才對。
兩個人各在一方,相對無言。
似乎又回到了一開始兩個人相遇時的情景。
密閉的小空間,除了流逝的時間,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池牧遙靜靜地坐在角落的位置,一動不動,怕是覺得多動一下都會吵到另外一個人。
奚淮僅僅是木訥地待在原處,不想動,不想說。罷了罷了,就這樣吧,別無他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房間的牆壁打開,出現了三道縫隙。
池牧遙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面朝南方,手指捏算著。
奚淮跟著起身,從自己的萬寶鈴里取出防禦法器,就算他們進入了死門遇到了攻擊,他也能抵擋住一二。
池牧遙朝著一個縫隙走過去,沒有回頭卻故意在聽身後的動靜,確定奚淮跟過來了才放心。
在奚淮未能發覺時,池牧遙就發覺到了不對勁。
金鐘已經認主,如果遇到了它無法抵擋的東西強行入了空間內,池牧遙也會有所察覺。
他回頭查看了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奚淮走在池牧遙前面,手中握著法器,這樣進入如果有危險,他能在前面防備,保護池牧遙。
在他在縫隙前準備時,突然察覺到池牧遙從乾坤袋內拿出了叮叮,朝著一個方向丟過去。
奚淮回過頭來,依稀看到一個稻草人突然現形,撲向池牧遙。
池牧遙在稻草人到達之前將奚淮推進了縫隙。
奚淮自然不會獨自進去,想要出來卻被金鐘隔絕在外,眼睜睜地看著之前的房間四分五裂,池牧遙扯著稻草人墜入深淵。
金鐘可以保護主人,必要時,也是最好的牢籠。
池牧遙在關鍵時刻選擇推出奚淮,又用金鐘封鎖縫隙,將自己和稻草人封在一處,這樣奚淮就沒事了。
既然蘇又已經闖進了金鐘,那便別出去了。
縫隙就此合上。
奚淮面前重新變為了牆壁,他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小空間里,四下看去,知曉池牧遙再次算中了生門。
但是……池牧遙沒有進來。
「池牧遙……」奚淮發出聲音后,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顫,這才突然意識到,他之前痛斥的在偽裝清純,根本不喜歡他的人,在生死關頭選擇捨棄自己來救他。
第幾次被池牧遙救了……
剛才他怎麼都忘了?
「池牧遙!」奚淮拿著疏狂攻擊之前縫隙的位置,發了狠地咆哮。
然而這個陣中的石牆萬分堅固,無論如何攻擊都動不了牆壁分毫。
打不透,破不掉。
他乾脆用拳頭試圖打碎牆壁,依舊無用。
「池牧遙……阿九!」
奚淮崩潰地低吼起來,雙眸突兀變紅。
距離上一次發狂,已經過去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