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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危機初現

  安西的吐蕃戰役很早便結束了,當哥舒翰還在圍困星宿堡的吐蕃殘軍時,李慶安便已經在真珠河一個叫離河鎮的地方視察大食第四批糧食的轉運了,這也是最后一批糧食,從五月到九月,大規模的糧食運送終于接近了尾聲,大食為換回三萬名戰俘,一共向安西唐軍支付二百五十萬石糧食,在八月底時已經交換完畢,三萬戰俘已經全部釋放,而二百五十萬石糧食大部分都儲存在俱戰提,正從那里轉運回碎葉,時間已經到了九月初,二百五十萬石糧食也轉運完了一半,按照唐軍的計劃,要在年底河流結冰前,將全部糧食都運回碎葉。


  這些糧食從俱戰提上船,沿真珠河逆流而上,再從一條通往熱海的支流運到碎葉大倉庫,而真珠河和這條支流的交接處便是離河鎮,這是一片低緩的丘陵區,覆蓋著大片森林,在唐軍占領碎葉前,這里只生活著極少量的突厥人,但隨著唐軍逐漸向西發展,對真珠河的水運作用增強,這個中轉點也漸漸變得重要起來,五月時,一支約三千戶的漢人軍戶移民遷移到這里,他們便在這里開墾土地、建設家園,逐漸很快形成一座新城鎮,因這條支流叫離河,因此這座城鎮便叫離河鎮,由于這里的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安西軍便從三千軍戶中招募了三千余子弟兵長駐這里,又從碎葉派來一千軍,一共四千軍,組建成了離河軍。


  離河軍的兵馬使叫賀求勝,是一名只有二十八歲的年輕軍官,出身安西軍戶,雖然年輕,但他卻有八年軍齡,最早便是李慶安斥候營的士兵,參加了小勃律戰役和石堡城戰役,后來又成為李慶安的親兵,累功提拔為中郎將,負責鎮守離河鎮,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名同樣年輕的官員,叫蘇翼,他只有二十九歲,出任離河鎮移民支使,蘇翼是隴右人,出身貧寒,是一個小縣的主簿,這次朝廷抽五百名官員來安西協助移民安置,他也是因為沒有后臺背景而被選中,移民支使實際上就是新官府的籌建人,按照碎葉的計劃,離河鎮在三年后將改為離河縣,屆時,蘇翼便是第一任縣令。


  或許都是年輕人的緣故,兩名一文一武官員相處還算融洽,今天李慶安來視察離河鎮的糧食轉運情況,兩名官員便是他的陪同,陪同李慶安一同視察的,還有一名監察支使,從安西監察署派來監察糧食儲運情況。


  這幾天離河鎮格外熱鬧,隨著又一批糧食到來,隨船而來的纖夫和船夫有數千人之多,近千艘滿載糧食的平底船停kao在岸邊,其中有兩百艘船的糧食要留在離河鎮,鎮子以北有十幾座巨大的糧倉,可以儲存五十萬石糧食,纖夫和船夫正忙碌地從船上卸載糧食,李慶安從一隊隊馬車中走過,他見賀求勝一直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什么話想對自己說,便笑道:“有什么心事就說吧!別憋在心中。”


  賀求勝身材不算很高,但長得卻異常壯實,他紅著臉期期艾艾道:“大將軍,我想調離此處?”


  “為何?剛才你們還說這里一切都是新的,很有挑戰,怎么現在又想調離了?”李慶安笑著問道。


  “那是他說的,我可沒說。”


  賀求勝瞥了一眼蘇翼道:“在這里我覺得沒勁,我懇求大將軍調我到北庭或者疏勒。”


  “為什么想去疏勒?”


  “我猜大將軍下一步要打吐火羅,我想在吐火羅立功。”


  “你倒是很有眼力嘛!居然知道我要打吐火羅,不過我的回答可能會讓你失望,沒有特殊情況我不會輕易調離一名大將,而且離河軍剛剛組建才半年,如果把你調走,這對離河軍的建立會很不利。”


  李慶安見他一臉沮喪,便笑了笑,指著幾座大倉庫對他道:“你已是八年老兵,應該知道這幾座糧倉的重要,除了北方的敵人,任何敵人來進攻碎葉,首先就是占領這些糧倉,而你們離河軍便首當其沖,離河鎮戰略地位之重要,我不說你也清楚,為什么讓你來鎮守這里?你考慮過沒有,我也不瞞你,我是考慮了很久,才把你調來這里鎮守,因此你是久隨我的心腹,由你鎮守在這里,我才能放心,但我卻沒想到,你居然不想干了?”


  說到這,李慶安的口氣漸漸變得嚴厲起來,“如果你不想干,就給我寫書面請求,我會換人來鎮守,如果你要在這里干,你就給我提高警惕,一時一刻也不準懈怠!聽見沒有?”


  賀求勝滿臉羞慚,其實他本來沒有什么調走的念頭,但前些天,他聽說和他一樣資歷的張永慶在于闐阻擊戰中立下大功,被提拔為將軍,他心中有些不平衡了,在這里,他幾時才有立功的機會?今天他想趁李慶安視察離河鎮的機會提出調動要求,不料卻被李慶安狠狠訓斥一頓,令他羞愧難當,低下頭一句也說不出來。


  李慶安見他知錯,便口氣緩了緩,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想立功創業,我能理解,但你現在的職責也極為重要,如果有敵軍探子潛進糧倉,放起一把火來,我們幾十萬石的糧食就將毀于一旦,這對安西的打擊將是致命的,因為我知道你能保護好這座倉庫,所以我才會選你來這里鎮守,好好努力,多培養一些得力手下,以后我一定會給你機會。”


  李慶安的馭下手段,作為當事人賀求勝沒有感覺到,但讓旁邊的文官蘇翼感慨萬分,他作為一個底層的小官還是第一次接觸安西之主,李慶安的年輕固然讓他驚訝,但李慶安對手下的這種嚴厲和寬容卻更讓蘇翼感動,而且他對自己也是一樣善待,肯定自己的努力和功績,不需要說任何阿諛奉承的話,這他和從前的上司完全判若兩人,竟讓蘇翼生出一種愿為李慶安效勞的念頭。


  蘇翼原本是因為沒有后臺背景而被迫來安西,在他看來,來安西和流放無異,只想著做幾年后便想法子調回去,但安西官場的活力和清廉卻讓他大為驚訝,而且很多制度規矩也讓他感到公平,比如說,他奉命在離河建鎮,然后將在三年內逐漸建設為縣城,而他的任期是五年,也就是說,他將是第一任離河縣縣令,這就給他一種莫大的成就感,而不是他辛辛苦苦建鎮,最后縣城建好,卻讓別人來當縣令,正是這種成就鼓舞和制度公平使他拼命工作,今天,當他第一次接觸到安西的最高權力者后,他便生出一種強烈的愿望,把妻兒都接到安西來,長期為安西效力。


  或許這就是一種領導人的氣質,這種氣質會隨時隨地改變他周圍的人,給他們一種啟示,給他們一種信仰,這對李慶安是一件極為平常之事,平常得他自己都毫無察覺,但他卻改變了蘇翼的一生。


  這時,一匹戰馬從遠方奔來,一名騎兵在馬上大喊:“大將軍,碎葉急信!”


  李慶安見馬上騎兵揮舞著一只紅色的竹信筒,他心中也不由暗暗吃驚,這表示十萬火急的重要之事。


  他快步走上前,從士兵手上接過了信筒,信是從碎葉轉來,李慶安快速打開信筒,從里面取出了信,他愣住了,信竟然是皇儲李豫寫給他的親筆信,當他看完信的內容時,他的眼睛猛地瞇了起來,握緊的拳頭將這封信捏成了一團。


  他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來了。


  甘州,一隊十幾人的騎士飛馳而過,張掖已經遠遠被他們拋到了腦后,這隊騎士毫不猶豫地向前奔馳,在隊伍最前面是一名宦官,他滿臉沙塵,疲憊不堪,但他卻不能半點停留,他所擔負的使命在不斷催促向前奔馳。


  這名姓夏的宦官來自至大明宮,他的目的地是千里外的的沙州,他奉大唐皇帝李隆基的命令,去給住在沙州的慶王送一份密旨,密旨當然不是他能看的,但李隆基將密旨交給他時的反復叮囑,讓他感覺到了這份密旨的重要。


  他不敢有半點懈怠,一路快馬疾奔,前面山崖上隱隱出現了一座戍堡。


  “夏公公,我們去戍堡住一晚吧!”


  護送他的張侍衛長大聲建議道:“張掖守軍不是說了嗎?我們最好不要走夜路,可能會遇到馬匪。”


  夏宦官看了看天色,現在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而這里離沙州已經不遠了,還有五天的路程。


  “現在休息太早了,我們再行一程,前面應該有歇腳處。”


  夏宦官不肯休息,眾騎士不得不護衛他繼續前進,又奔馳了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漸地暗了,但他們始終沒有再找到一戶人家,或者一個帳篷,到處是茫茫的草原,他們有地圖,知道大約再向前走四十里,便到了甘州和肅州的邊界,那里有一支軍隊駐扎,叫健康軍,但他們的馬已經疲憊不堪了,拼命打著響鼻。


  “夏公公,我們還能忍一忍,但馬已經不行了,怎么辦呢?”


  張侍衛長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他們都是宮廷中養尊處優的人,哪里吃過這種苦,剛才如果聽他的,現在他們已經在喝酒吃肉了,但夏公公可是圣上身邊的人,盡管他心中不滿,可還是得忍住。


  夏宦官也感覺到馬不行了,他心中也有些后悔,但臉上卻不表lou,他打手簾四處看了一圈,忽然發現西北方向有一片黑影重重,似乎是一片森林。


  他立刻手一指道:“去那邊休息兩個時辰!”


  眾人向西北方向奔馳了五里路,果然是一片小小的黑松林,獨孤地矗立在河西走廊的草原之中,眾人也無心去探查了,黑松林只有一兩百株樹木,不會隱藏著什么危險。


  眾人紛紛翻身下馬,進松林里找地方休息,松林中簡直就是一個天然床榻,鋪著一層厚厚的松陣葉,干燥而柔然,眾隨從都累壞了,喝幾口水,吃兩口干糧,胡亂給馬喂點草料和水,便倒頭酣然入睡。


  夏宦官憂心忡忡,不時將手摸向懷中,那里有他此行的任務,李隆基的一份密旨,唯恐它有半點閃失。


  這時,天色已經黑盡了,夜風加大,呼呼地穿過松林,發出一種仿佛女人低吟般的怪聲,令人毛骨悚然,草原上寂靜的可怕,烏云密布天空,天上看不見一絲星空,在黑壓壓的烏云垂壓下,草原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荒涼和孤寂。


  雖然說是休息兩個時辰趕路,但眾人都已經疲憊不堪,連夏宦官也睡著了,忽然,他驀地坐起來,一種怪異的聲音將他驚醒了,他凝視側耳又聽了聽,臉色略略有些變了,連忙推攘身邊的侍衛,“大家快醒醒!快點!”


  眾人從睡夢中被推醒,眼睛里都顯得有些茫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你們聽,這是什么聲音?”


  眾人都不說話了,連呼吸也摒住了,半晌,眾人驚得跳了起來,“是馬蹄聲,密集的馬蹄聲,至少有幾百人向他們這邊奔來。”


  這時,出現了一片黑影,確實是騎兵隊,至少有三四百人,他們發出怪異的尖嘯聲,仿佛狼群發現獵物一般,向黑松林疾奔而來。


  “大家上馬快逃,是馬匪!”


  張侍衛長急聲大喊,夏宦官慌了手腳,幾次上馬卻沒能踩住馬蹬,最后被兩名侍衛扶上馬,他們打馬便逃,但是有點晚了,一支箭凌空射來,正中一名侍衛的后頸,一聲慘叫,士兵翻身落馬。


  眾人嚇得魂飛魄散,他們雖是羽林軍,卻個個出身富貴,在長安一貫是威風八面,死亡離他們是極為遙遠之事,現在卻有人死了,他們膽都嚇破了,四散奔逃,也沒人顧得了夏宦官,現在逃命要緊,馬匪們異常兇狠,他們追擊迅猛,將侍衛們一一射死,一個都不放過,夏宦官也被一箭射中后背,摔下馬來。


  這時,一名身材魁梧的馬匪奔至近前,翻身下馬,伸手便向夏宦官懷中lou出半截的圣旨抓去,夏宦官已經不行了,他死死按住圣旨,低抖著聲音道:“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你們不能動!”


  他話音剛落,那馬匪頭子卻一刀插入他的心臟,夏宦官慘叫而死,馬匪首領奪過圣旨,打開看了看,他點點頭,將圣旨揣進懷中,一擺手道:“我們走!”


  他的打扮雖然是羌胡,說的卻是一口純正的漢語,他們將尸體搬上馬,如一陣狂風般向北方飚去,片刻消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天后,李隆基的密旨出現在了李慶安的桌上,此時,李慶安已經從碎葉趕到了龜茲,李豫的報信告訴他,李隆基已經決定封慶王琮為安西節度使,而他李慶安任安西大都護,只管政務,不再掌握軍權,但李隆基不敢明著奪權,而是密旨給慶王,讓他聯系安西大將,伺機奪權。


  這份密旨已經被李慶安得到了,旨意中的內容讓他極為震驚,不僅是要盡奪他的兵權,而且還要在奪權后將他押解回長安。


  ‘若事急,可就地處斬!’


  這是李隆基密旨中的最后一句話,李隆基竟是要殺他了,比對付王忠嗣還要兇狠,好歹王忠嗣和皇甫惟明都是在貶黜一年后再秘密處決,而對付他李慶安卻連最后的虛偽面具都不要了。


  李慶安不由一陣冷笑,所有的人還真以為李隆基是要把他留給太子呢!甚至連李豫都相信了,或許李隆基有過這種打算,但現在他沒有了,他確實沒有冤枉自己,他李慶安已經有了強烈的野心,只不過,李隆基不是因為他有野心而殺他,而是要搶奪他的女人。


  他是大唐皇帝,他怎么能容忍一個臣子搶走他看上的女人呢?這就是他要殺自己的理由,很簡單,所謂普天之下,莫非子民,他李慶安立下再多的功又有什么用?不肯把女人給他,就是死路一條。


  這時,嚴莊一瘸一拐地快步走進來,道:“大將軍,你找我嗎?”


  李慶安把密旨遞給了他,“你看看吧!”


  嚴莊上下匆匆看了一遍,不由臉色大變,盡管他想到會有這種可能,但他沒有想到,竟來得這么快,吐蕃戰役剛剛結束,李隆基便下手了。


  “大將軍,你準備怎么辦?”


  嚴莊問得很猶豫,他想知道李慶安到底有沒有下定決心,李慶安背著手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視著窗外,盡管他不想面對,但事到如今,他已經無路可走了,就算他逃亡西方,新任安西節度使也一樣會把他抓回來,李隆基已決意殺他,就沒有緩和的余地了。


  “我現在還能怎么辦?”


  李慶安的語氣有一種苦澀,道:“我原打算不停地發動戰爭,讓他下不了這個決心,但我還是低估了他殺我的決心,或許在長安他就想殺我了,虧得哥舒翰救了我一命。”


  嚴莊也聽出了李慶安的決心,他再不猶豫,便道:“大將軍不用急,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一步,既然他是用密旨給慶王,那說明他還是有點投鼠忌器,既然如此,我有一計,還能給大將軍爭取至少半年的時間。”


  李慶安驀地回身,大喜道:“先生請說!”


  嚴莊輕捋鼠須陰笑道:“此計還是落在慶王的身上,大將軍不妨給他個假圣旨,等他回了信,將他的回信改掉,就說此事機密,已有眉目,不能打草驚蛇,慢慢動手,然后再把慶王搬回龜茲,這樣就表示慶王已經按旨意行事了,這樣一來一去,再加上慶王行事的時間,這樣一來至少就半年過去了,那時大將軍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此計果然高明!”


  李慶安拍腿贊道,但他眉頭隨即一皺,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這樣,就不必殺使者了,現在使者都死了,這又怎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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