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步步為營
第二百二十八章步步為營
都摩支派出去的人已經整整十天沒有消息了,就算是遭遇到唐軍也應該有殘兵逃回來,可現在,一個殘兵都沒看見,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背著手在大帳中來回踱步。
都摩支在第一次碎葉戰爭中率部率先逃跑,導致大食軍最后崩潰,他先逃到石國,卻被石國軍隊逐出境,最后躲在千泉山一帶,在齊雅德進攻碎葉時,他抓住了機會,用花言巧語騙取齊雅德信任,率本部人馬替大食人領路,又甘為走狗,一路攻城奪地,最后論功行賞,得到了碎葉城,而石國軍隊因沒有能阻擋住段秀實突圍,而失去了得到碎葉的機會。
都摩支得到碎葉的第一件事,便是用最殘酷的手段屠盡他的宿敵,爾微特勒被他的親兵剁成肉醬分食,他的妻女皆被輪營而死,其余突騎施貴族全部被殺,家財女人都被一搶而空。
隨后遭殃的是漢人,大部分漢人都隨漢唐會事先撤走,但還是有少部分戀家不肯走的人遭到了不幸,人死財沒,所有漢人的房屋都被一把火燒毀,整個碎葉城被他的軍隊糟蹋得烏煙瘴氣,最后都摩支下令,所有突厥人、突騎施人要恢復傳統,不準住房屋,全部改住帳篷,不從者格殺勿論,于是千屋人空,大街上扎滿了帳篷。
由于突騎施人幾十年來內訌連綿,人口已由全盛時的數十萬人銳減到現在的七八萬人,但就是這七八萬人,卻被都摩支剝削出近三萬人的軍隊,也就是近一半人都從軍了,上至六十歲的老人,下至十四歲的少年,都被迫扛起了沉重的長矛。
他們財產和糧食也實行軍管制,也就是由軍隊控制,每天按照最低的標準發放口糧,這也是都摩支控制軍隊的手段之一,誰有怨言,就立刻停止他家人的口糧,用家人為人質,逼迫士兵為他賣命。
都摩支最擔心之事便是唐軍卷土重來,他已經知道高仙芝被調走了,又換回來了他的殺子仇人李慶安,在仇恨之余,也同樣令他膽戰心寒,為了能阻止唐軍卷土重來,他便想出了冒充回紇人襲擊北庭守捉城堡,派出了他最得力的養子烏裴莫達干和裝備最精銳的本部三千人馬,但他們卻如泥牛入海,沒有一點消息。
都摩支已經隱隱猜到很可能是被唐軍殲滅了,這令他心疼不已,那可是一直跟隨著他的本部精銳戰士啊!
“總督,大食使者到了!”
帳外傳來了稟報聲,都摩支被大食封為碎葉總督,盡管他自封為摩仁可汗,但最后他還是不得不接受總督這個頭銜,畢竟可汗是要得到唐廷冊封,而大食現在是他的主人,他就必須接受大食的冊封。
“請進來!”
都摩支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他取得碎葉后陸續向大食買了數量龐大的武器、皮甲和其他裝備,說好了分五次付款,但至今他只付了兩次,第一次是用從碎葉貴族那里搜刮而來財富支付,第二次他支付了三十萬頭羊,而第三次付款在月初便已到期,還有十天后第四次付款期也到了,他壓根就無力支付,今天大食使者到來會不會是向他催款?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時,大食使者進來了,一共來了三人,他們三人的身份很有趣,為首是一名身著黑色長袍的文官,長著兩片小胡子,頗為精明能干,他束著腰帶,精神抖擻,手中拿著幾卷羊皮文書,他的精神抖擻卻讓都摩支心驚膽戰,他手中那羊皮卷兒不就是自己的買武器的契約嗎?
討債的主并沒有打盹,他一陣心虛,又連忙看第二人,第二人是一員武將,穿一具連體鐵甲,手提一支長矛,他身材魁梧,氣勢威猛,一蓬大胡子配上一雙小眼睛,使他的威猛中又帶有幾分狡黠;第三人年紀約六十多歲了,胡子花白,也穿著一件長袍,卻沒有束腰帶,像只面口袋似的從頭到腳套住,手中拿著一本古蘭經,看樣子是一名阿訇。
第一個文官都摩支認識,第二次要債時來過,叫做穆斯塔法,大食人的名字都大同小異,繞來繞去就是那么幾個,比如穆斯塔法,第二次來要債的兩個人都叫這個名,都摩支也記不住,一高一矮,他就叫大穆斯塔法和小穆斯塔法,今天來的這個是小穆斯塔法,人雖矮,但心眼卻比誰都厲害,是撒馬爾罕的稅務官,都摩支不敢怠慢,連忙笑道:“哈哈!我說今天一早起來怎么喜氣洋洋,原來是老朋友來了。”
穆斯塔法也會突厥語,便笑著和他緊緊擁抱一下,道:“我的到來可未必是喜事啊!”
“哪里!哪里!朋友來了就是喜事。”
都摩支干笑著,心中卻迅速在盤算對策,現在唐軍有向西調兵跡象,極可能是兵壓碎葉,自己可以用這個借口拖延,想到這,他連忙熱情地請三人坐下,但那名大將和阿訇卻沒有坐下,而是站在穆斯塔法的身后,仿佛是他的隨從一般,都摩支干心中想著還債之事,也沒有管他二人,連忙命人上了馬奶茶。
不等穆斯塔法開口要錢,他便嘆道:“唐軍大舉調兵軍隊,北庭主力已經進了北面五城,而南面安西軍也出了凌山口,正向碎葉挺進,大戰迫在眉睫,不知齊雅德將軍能否援助我?”
他先堵住了對方的話題,那名大食軍官卻有興趣了,連忙問道:“唐軍有多少軍隊?”
穆斯塔法擺了擺手,命他不要開口,他將羊皮卷打開,推到都摩支面前笑瞇瞇道:“打仗之事與我無關,我是奉齊雅德將軍之命來催要兩筆舊帳,一是月初就到期的十五萬迪拉姆銀幣,還有都摩支總督當初承諾的,每月一萬迪拉姆銀幣的稅錢,至今已欠七個月,一共是七萬迪拉姆銀幣,再就是十天后將到期的第四筆貨款,也是十五萬迪拉姆銀幣,這樣加起來就是三十七萬迪拉姆銀幣,現在齊雅德將軍說,鎮壓河中叛亂錢糧拮據,急需這筆錢,請都摩支今天準備好,我明天就帶回去。”
都摩支老臉頓時脹成了豬肝色,半晌,才尷尬道:“碎葉大戰將至,我們也耗費錢糧巨大,實在是無錢可還啊!”
“沒錢?”
穆斯塔法頓時臉色一變,冷冷道:“當初你可是向齊雅德將軍拍胸脯保證,要錢給錢,要糧給糧,齊雅德將軍才把碎葉給了你,才把軍備賣給你,現在碎葉到手了,武器到手了,你又反悔說沒錢,這是在欺我大食嗎?”
穆斯塔法的語氣中透出寒意,都摩支嚇得連連擺手,“不!不!我絕不敢欺大食,只是得到碎葉后發現一些情況和以前不同,這才還不起錢,請大人體諒。”
“有什么不同?”穆斯塔法的口氣緩和了一點,但臉上依舊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笑意。
都摩支慌忙解釋道:“是這樣,我知道碎葉不少漢人都是家財萬貫,尤其他們有個漢唐會,更是富可敵國,可不知為什么,他竟然事先得到了消息,在大食軍進攻碎葉的前一個月就逃走了,所有的錢財都帶走了,讓我的計劃落空”
“不對!”
穆斯塔法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你是得到碎葉之后,才向大食買武器裝備,那時你已經知道自己沒錢,卻依然貪心大開口,可見你根本就沒有還錢的誠意,都摩支總督,我會據實向齊雅德將軍,不!我要向穆斯林總督匯報。”
都摩支腿都嚇軟了,帶著哭腔道:“大人,我不是不想還錢,我是真的沒錢,我手中一共只有三萬頭羊,你讓我拿什么還?”
“哼!三萬頭羊,連付利息都不夠。”
穆斯塔法重重哼了一聲,沉吟片刻道:“好吧!看在你忠心大食的份上,我回去說服齊雅德將軍,讓費爾干和拔汗那多出一點錢,你這里就再緩半年。”
都摩支大喜,剛開拜謝,穆斯塔法卻一擺手止住了他,“我還沒有說完!”
“是!是!”都摩支噤若寒蟬,連連答應。
“齊雅德將軍也擔心你還不出錢,所以提出兩個條件,才可以延緩。”
“大人請說!”都摩支已經焦頭爛額,只要緩一緩,就是把他女人拿去抵債,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穆斯塔法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兩人,慢慢給他介紹道:“這位將軍叫薩烏達,是齊雅德將軍手下愛將,從今天開始,他為突騎施人的軍事指導官。”
雖然指導和指揮還有一字之差,但都摩支心中還是一涼,這是齊雅德來奪他兵權了,不等他開口,穆斯塔法又指著阿訇道:“這是先知的弟子,是從大馬士革而來,他叫阿巴拉,從今天開始將在碎葉宣教,你必須協助,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三個之內,碎葉所有民眾和士兵都必須皈依真主。”
一個是要奪他的軍權,一個是要奪他的信仰,都摩支心中矛盾到了極點,他想不答應,可他又萬萬不敢,而答應,他又無法向部眾交代。
“怎么,你不想答應嗎?”穆斯塔法目光兇狠地盯著他。
“我、我”都摩支嘴唇抖動著,汗珠從額頭上滾落,“能否讓我想一想?”
“沒有什么可想的,你不答應,我就走!”穆斯塔法站起身便向帳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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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帳門口時,身后終于傳來了都摩支嘶啞而激憤的聲音:“答應,我答應,我統統答應!”
穆斯塔法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大食人給都摩支帶來的不是一個指揮官一個傳教士那么簡單,他們帶來的是一個團隊,一個由五十名軍官和三十名傳教士組成的侵略軍,不僅要控制突騎施人的肉體,還要控制他們的精神,這是阿布穆斯林的決定,在無暇抽兵增援碎葉之時,便利用碎葉的突騎施人來對抗大唐西進,歷史在碎葉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三十年前,是大唐利用突騎施來抵御大食東擴,而此刻卻是大食利用突騎施對抗大唐西進。
但歷史不會在簡單重復,唐軍的大規模調動已經結束,開始了步步為營的攻勢,一萬唐軍留在鳳鳴城,作為后援,由大將段秀實率領,防止突騎施人繞道進攻唐軍后方,同時也防備大食軍從北面襲擊。
而兩萬唐軍則以一天三十里的速度,緩慢而又穩健地向南推進,拔煥城的六千安西軍則在荔非元禮和崔乾佑的率領下,越過凌山,向碎葉迫近,唐軍兩面夾擊,而碎葉突騎施人在大食軍官的指揮下積極應對,他們采用了北攻南守的策略,將三萬突騎施人一分為二,北面集中二萬五千青壯,準備迎戰唐軍主力,而南面則選老弱死守賀獵城,不與南線唐軍接戰,戰爭的陰云已經籠罩在碎葉上空,戰役一觸即發。
在鳳鳴城以南的百里處,唐軍主力已經逼近了碎葉川谷地,但唐軍到了此處,卻駐營不拔,這一帶地勢平緩,森林茂密,丘陵草原豐美,北面是河谷和戈壁,而南面是連綿起伏的山地,高聳的阿爾瑪代峰白雪皚皚,雪水融化形成了大大小小數十條河流,一部分迂回流入熱海,而大部分河流都注入了伊麗河,充足的水源和肥沃的土地使這里成為外碎葉最富庶之地,一千多年后,這里成為一個國家的首都,阿拉木圖。
唐軍的大營駐扎在一片山丘上,巨大的柵欄將唐軍營帳團團圍住,四周又挖了深寬各一丈的壕溝,引來一條河水灌入,又支起吊橋,形成了一座臨時堡壘。
這天清晨,李慶安帶著幾十名將領在附近勘探地形,他縱馬疾奔,巨大的鷹王在頭頂盤旋,此時是春色最濃厚的季節,一群群羚羊和馬鹿在低緩的山坡上奔跑,不遠處便是大片的森林,一直延綿到山前,讓李慶安感興趣的是,這一帶的大片森林中有很大部分竟是蘋果樹,在漢朝,這里的蘋果便傳到了中原,被稱為紅柰,但遠遠沒有這邊壯觀。
他興致盎然地指著遠方一片依山傍水的空地對眾將道:“這里應該建立一座守捉城堡,扼守碎葉外圍,和鳳鳴城呼應。”
李光弼眺望片刻,對李慶安笑道:“這一帶的地勢很好,河流眾多,氣候溫和,土地十分肥沃,我建議可以在這里建立一個縣,大量遷移漢人在此耕作。”
李慶安沒想到李光弼的思想竟是如此激進,比自己想得還遠,便笑著問眾將道:“諸公以為如何?”
李嗣業笑著對接口道:“我再補充一句,就將此縣叫做慶安縣,各位覺得怎么樣?”
眾人紛紛表示贊成,李嗣業的馬屁拍得李慶安甘之如怡,他欣然道:“慶安這個名字不錯,吉慶平安,很適合做縣名,就這么定了,打下碎葉,我等在此經營,此縣就叫慶安縣。”
這時,一名騎兵疾奔而來,上前稟報道:“稟報大將軍,斥候已發現了敵軍,離碎葉谷口已不足二十里。”
“有多少人馬?”
“約六千人。”
‘六千人?’李慶安不屑地冷笑一聲,回頭對眾人道:“既然買賣上門,咱們就該開張了。”
突騎施的六千騎兵并沒有立刻趕來與唐軍作戰,他們也發現了唐軍的主力,疾速趕到碎葉谷口后,卻又放慢了速度,從表面上看,似乎是兩軍巨大的兵力差異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但事實上是都摩支和指導官薩烏達在對付唐軍的策略上發生了分歧。
薩烏達在突騎施軍中的地位,相當于后來的軍事顧問,他掌握著突騎施軍隊的決策權,薩烏達今年三十歲出頭,出生在撒馬爾罕的一個武者世家,自小便精通波斯武術,不幸的是,在他少年時被東征的屈波底軍隊俘虜,淪為一名奴隸,在他十八歲那年被齊雅德的父親買下來,成為陪齊雅德練武的仆從,深得齊雅德賞識,被釋放為自由人,并成了他的兄弟。
這次薩烏達被派來指導突騎施抵御唐軍,表面是幫助突騎施人保住碎葉,但實際他真正的任務是來觀察唐軍的戰術,碎葉能否保住,對大食人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了解敵人。
薩烏達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他會從各個方面來試探唐軍,比如小規模沖突唐的戰術,還大規模戰役唐軍的布兵特點,甚至還有唐軍的攻城方式,突騎施人不過是他的實驗品,這次他只命六千人出征,就是想了解在小規模戰役或者是以多打少時,唐軍作戰會有什么特點。
他的這種反常的調兵方式讓都摩支極為反感,這明擺著是讓突騎施人送死,都摩支也已經意識到了薩烏達別有用心,他一直忍耐,在眼看要遭遇唐軍主力時,他終于忍不住了。
就在薩烏達下令準備對唐軍發動攻擊時,都摩支卻做出了相反的決定,扼守住碎葉谷口,不向唐軍發動攻擊。
與此同時,唐軍的軍隊也不主動攻擊,卓有耐心地等待著進攻的機會,兩支軍隊在碎葉谷口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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