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鳳紋玉佩
碎葉戰役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向長安報信的使者早已出發了,這半個月來,李慶安一直在忙碌著安排碎葉的各種瑣碎事務,他準備明年年初便回長安述職,他已經向朝廷推薦段秀實為碎葉州都督,眼下的很多事情他都交給了段秀實去處理。
這天上午,李慶安來到了戰俘營,戰俘營位于碎葉以東的裴羅將軍城,共關押有五千戰俘,絕大部分都是石國士兵,也有數百名大食人,戰俘營管教得十分嚴格,巨大的柵欄將他們圍住,四周布滿了唐軍的崗哨,營中沒有任何兵器,這些戰俘李慶安已經命人給他們講清楚了,在碎葉服勞役兩年后將獲釋。
早飯已經吃過了,戰俘營中十分安靜,今天陽光明媚,戰俘們懶懶散散地躺在帳篷旁曬太陽,美食和女人永遠是他們談論的話題。
李慶安在一群親衛的簇擁下走過了幾座營帳,戰俘們嚇得紛紛站起身,李慶安掃了他們一眼,一個個都長得很健壯,是挖礦的好勞力,早在他在戍堡時,他便知道碎葉南面有一個頓多銀礦,盛產白銀,還伴生著大量的銅和金,這五千戰俘去挖兩年的礦,足以給他帶來巨大的財富。
這時,戰俘營總管白孝節匆匆跑來,對李慶安行一軍禮道:“屬下參見使君!”
“白將軍,從明天開始,這些戰俘就要陸續押送到頓多銀礦,將由荔非將軍來執行,你要全力配合。”
“卑職遵命!”
李慶安點點頭,“那好,我來看看戰俘的傷兵情況。”
“使君請隨卑職來。”
白孝節把李慶安領到戰俘營東北角的一處讀力營柵中,這里是戰俘傷兵的治傷之地,由三十座大帳組成,這次戰役,戰俘重傷者都被送入唐軍的野戰醫院中,戰俘營只留輕傷者,盡管如此,輕傷者還是有上千人之多,這也是讓李慶安頭痛之事,得把這些傷兵早一點治好,送去礦山挖銀。
他走近一座大帳,一挑帳簾,迎面一股濃烈的酒味撲來,大帳里有近四十名傷員,基本上都是傷胳膊斷腿,有幾名唐軍士兵看守,另外還有兩名唐軍女護兵在照顧他們,女護兵照顧戰俘傷兵是一件比較難辦之事,主要是怕姓搔擾,但唐軍制定了嚴格的規定,有敢搔擾女護兵者,一概處死,至今已經五名戰俘因施咸豬手被砍頭。
其實戰俘們也是人,而且大多數都曾是普通民眾,他們知道女護兵是在救助自己的姓命,絕大部分人都懷有一種感恩之心,所以女護兵在戰俘營中還算正常,沒有人遭到侵害。
李慶安走進大帳,一眼便看見了荔非元禮的娘子施三娘,她是女護兵營的校尉,過來巡視女護兵們的情況。
此刻施三娘正在教兩個女護兵扎繃帶,繃帶就是高昌白疊布,被李慶安全部征來作為醫療用品,從高昌征用來的還有一樣醫療寶貝,那就是蒸餾酒,從大唐初年,高昌地區便出現了蒸餾酒,這種蒸餾技術或是當地人發明,或許是胡商從阿拉伯地區傳來,已經無法考證了,但這種蒸餾酒的度數非常高,足以做酒精的替代品用于消毒,這次碎葉戰役是第一次使用,效果非常好,挽救了無數將士的生命。
施三娘的動作非常熟練,她把戰俘腿上的布帶解下來,又輕巧地替他纏上,卻用了不到一半的布帶。
“你們倆看見了,纏布帶要巧,不一定要那么多,把人裹得像蠶繭一樣,而且力量不要太大,就像這樣,不輕不重正好,布帶只裹兩層,也便于傷口透氣。”
施三娘若有所感,一回頭,見李慶安來了,連忙站起身向男子一樣抱拳施禮,“參見使君!”
李慶安笑了笑道:“三娘,老荔以為你回北庭去了,在那里得意呢!”
“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李慶安心中大樂,連忙低聲笑道:“你收拾他我極力贊成,但你可別說是我說的。”
施三娘抿嘴一笑,“使君怎么來戰俘營了?”
李慶安對兩個行禮的女護兵笑著點點頭,又道:“我過來看看他們什么時候痊愈,整天不干活,光耗費我糧食。”
“使君,他們復原最起碼還要一個月,不治好傷就干活,很容易留下后遺癥的,我可不讓他們出去。”
旁邊裹傷口的戰俘是石國人,會說幾句漢語,他聽懂了施三娘的話,不由心中感動,連忙低聲謝道:“謝謝大娘。”
“你這個家伙!”
施三娘苦笑一聲,指著他對李慶安道:“這個家伙是個酒鬼,為了騙燒酒喝,便故意讓自己傷口化膿,然后趁護兵不注意,一口把消毒用的燒酒喝掉了。”
李慶安見他長個紅通通的酒糟大鼻子,便用突厥語道:“早點把傷養好,去礦山干活,表現得好,我就會獎勵燒酒。”
“真的有酒喝?”另一個傷兵眼睛冒光,結結巴巴問道。
“當然有,但在這里沒有,只有去礦山干活才有,干活越多,燒酒越多。”李慶安笑容中不懷好意,就恨不得這些戰俘一個個立刻變得生龍活虎,馬上爬起來給他挖礦去。
幾個酒鬼戰俘竟忍不住小聲歡呼起來,這時,帳外跑進一名士兵,高聲稟報道:“稟報使君,寧遠國王與和義公主已到碎葉,段將軍請使君立即回去。”
李慶安又掃了一眼帳篷,“我這就回去。”
寧遠國也就是拔汗那國,在這次碎葉戰役中,寧遠[]配合唐軍占領了阿史不來城,截斷大食軍的退路,雖然在戰爭中發揮的作用并不是很大,但它對于保證碎葉城的長期歸唐卻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寧遠國便形成了碎葉的第一道屏障。
在寧遠國王來之前,大王子屋磨已經在十天前來過碎葉了,向唐軍解繳一百余名在阿史不來城抓獲的大食士兵和繳獲的大批軍用物資。
今天寧遠國王和公主到來,主要是為了商討將來共同抗擊大食軍的事宜,寧遠國王叫列波阿悉蘭達干,年紀約四十歲出頭,身材中等,長得獅鼻闊口,相貌十分豪放,被李隆基封為奉化王驃騎大將軍,此刻他正在碎葉城的迎賓驛中等候李慶安,和他一起來的,便是大唐宗室之女和義公主。
和義公主叫李素云,天寶三年下嫁寧遠國,她是河南府陽城縣縣令李蒔的第四女,屬于宗室中的偏庶之族,被朝廷選中遠嫁嶺西,雖已在寧遠國生活了五年,但李素云依然保持著大唐公主那種雍容華貴的妝扮,臉上涂了脂粉,高梳云鬢,肩披紅帔,身著曳地寬博長裙,唐軍攻克碎葉的消息傳到寧遠國都城渴塞城時,她激動得一夜未眠,這就意味著她和大唐母國又近了一分。
“公主,等會兒見到節度使,石國之事就由你來提出,記住了嗎?”
阿悉蘭達干正在對公主交代一些事情,李素云點了點頭,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高喊:“北庭節度使,李使君駕到!”
阿悉蘭達干連忙和公主迎了出來,只見一名年輕的唐軍將領大步走進,他們早就聽說北庭節度使非常年輕,今天一見,果然如此。
阿悉蘭達干搶先一步,笑著拱手見禮:“小王阿悉蘭達干,參見李將軍。”
盡管嶺西諸國的國王們個個身份高貴,但在大唐北庭或者安西節度使面前,他們這個一國之君的身份卻又算不上什么了。
李慶安也是第一次見到阿悉蘭達干,他見此人外貌粗獷,長得倒有點像荔非元禮,不由有了幾分好感,便笑著回禮道:“這次碎葉之戰,多虧國王殿下了。”
“哪里!哪里!我只是盡綿薄之力,將軍過獎了。”
阿悉蘭達干年輕時也曾去長安生活過近十年,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再加上他妻子是大唐公主,因此除了相貌是西域胡人外,其余禮儀談吐和各種人情世故,皆和大唐漢人沒有什么區別。
李慶安一眼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公主,連忙上前躬身行禮,“臣李慶安,參見公主殿下。”
李素云微微一笑道:“李將軍為國建立功勛,將我大唐軍威遠播西域,本公主雖遠在寧遠,也深為你感到驕傲。”
“臣謝公主夸獎!”
三人進客堂內坐下,親兵上了香茶,李慶安這才笑問公主道:“不知公主殿下在寧遠國一向可好?”
李素云出嫁前雖是宗室之女,但因血緣偏遠,父親不過是一介縣令,她其實也只是小家碧玉,年僅十六歲,便以柔弱之身擔負起了大唐和親邊戎的重任,遠離故國父母,嫁給一個和她父親年紀相仿的胡人為側室,心中悲哀和無奈只能深埋心中,從不敢對任何人透露,今天李慶安以家鄉之語問起了她的情況,李素云鼻子一酸,眼睛有點紅了。
旁邊阿悉蘭達干看在眼中,他重重咳了一聲,陪笑道:“李將軍,公主在敝國尊貴榮華,敝國以天朝之禮相待。
李慶安心中嘆了口氣,大唐以公主和親,雖然是對邊戎的一種恩寵,但這些公主下嫁,也往往只是偏房側室,掃盡了天朝的尊嚴,他見公主眼中悲傷,心中不由有幾分憐惜。
這時阿悉蘭達干又道:“李將軍,這次大食雖敗,但我敢斷言,一旦其國內戰事平息,他們一定會卷土重來,不知李將軍對碎葉的長期安保可有什么打算?”
阿悉蘭達干問到了核心問題上,李慶安點了點頭,便笑道:“我少年時也曾去過波斯大食,深知大食也是一個不亞于大唐的強盛帝國,絕不能把它視為一個偏邦胡蠻,對付這樣的一個帝國東擴,不是一場戰役就能解決,要用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時間,而嶺西地區又不屬于大唐的核心利益所在,相距中原路途遙遠,大唐不可能傾舉國之力來對抗大食東擴,只能依靠安西和北庭的寥寥數萬軍,所以要想對抗大食,只能用合縱連橫的策略,集嶺西諸國的力量,共同對付大食。”
阿悉蘭達干大喜,他沒想到李慶安竟看得如此透徹,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唐軍大將,以前的安西節度使,無論是蓋嘉運還是夫蒙靈察,都是把大食看成一個邊蠻胡國,不屑一顧,或對嶺西諸國的淪陷不聞不問,死守蔥嶺一線。
他精神大振,又連忙道:“那李將軍可知現在昭武諸國的實情?”
“我知道,他們名義為大唐屬國,實際上早已經被大食掌控,從這次石國助兵大食就可見一端,最東的石國尚如此,更西的康國等國就不用說了。”
阿悉蘭達干嘆了口氣,“將軍說得不錯,石國不僅是大食傀儡,而且他們本身也對碎葉野心勃勃,將軍可能不知,石國其實是雙王制,一個正王,一個副王,正王特勒親大食,掌握軍國大權,副王伊捺親唐,和拔汗那交好,可惜下野無權,李將軍要想實施連縱之策,首先便要掃蕩昭武諸國中的親大食勢力。”
其實這就是阿悉蘭達干這次來找李慶安的真正用意,寧遠國和石國交惡,石國屢有吞并寧遠國的野心,這次他們又趁機收回阿史不來城,石國怎么肯善罷甘休,阿悉蘭達干便想借助唐軍的力量,一舉推翻石國正王,寧遠國再從中取利,反過來吃掉石國的怛羅斯等北方城鎮。
他見李慶安沒有回答,又急向公主使了個眼色,李素云無奈,只得道:“李將軍,石國副王曾多次遣使去長安求救,確實對大唐忠心耿耿,望李將軍能出兵幫助石國副王復位。”
李慶安沉吟不語,其實石國的局勢他早從李回春陸陸續續給他的情報中便已經了解得很透徹了,這個寧遠國王其實是在混淆了概念,石國正王和寧遠國交惡不假,但如果說石國正王一定親大食,副王一定親唐,那就片面了,事實上在大食東擴之前,正王系和副王系都一樣地忠心于大唐,年年遣使去長安朝覲,但大食東擴后,看中了石國中勢力較強的正王,扶持它為傀儡,而摒棄了副王,副王無奈,只能求助于大唐,可如果顛倒過來,大食扶持副王,那結果也是一樣,副王親大食,正王親唐。
所以,親唐親大食,這都不是河中諸王的本意,他們都是首鼠兩端之人,關鍵是實力強弱,如果大唐實力在河中強于大食,保證個個親大唐而遠大食。
如何解決石國的問題,李慶安自有方案,絕不是打壓正王而扶持副王那樣簡單,石國正王掌控軍隊,且深得民心,而副王卻荒銀殘暴,民怨極深,如果粗暴解決問題,會引發石國內亂,當然,石國內亂對寧遠國卻是個天大的利好消息。
想到這,他警惕地看了阿悉蘭達干一眼,笑道:“我雖有心助寧遠國,但出兵昭武九國,須奉朝廷的旨意,這樣吧!明年年初,我要回長安述職,屆時我向圣上討旨,兵發石國。”
李慶安打了一個太極推手,實際上,朝廷給他旨意中說得也很含糊,攻打石國也可以勉強算在碎葉戰役之中,畢竟碎葉戰役中也有石[]隊參戰,如果朝廷把尺度放寬一點,他也不算擅自出兵。
阿悉蘭達干卻不懂這一點,他見李慶安答應了,不由大喜,施禮道:“多謝李將軍!”
這時,李素云取出一只錦盒,遞給李慶安笑道:“這是我送給李將軍夫人的禮物,一點心意,萬望笑納。”
“呵呵!那就多謝了。”
李慶安打了一個哈哈,接過錦盒順開來,卻一下子愣住了。
錦盒中竟是一塊滿月形的玉佩,大小如梨,質感溫潤,通體碧綠而無一絲瑕疵,和上次他從李珰手中得到的龍紋玉佩一摸一樣。
李慶安慢慢拾起玉佩,對著光線看了看,玉佩中竟是一只鳳凰的紋路,他驚訝萬分,上次那只玉佩是龍紋玉佩,而這只玉佩卻是鳳紋玉佩,這兩只玉佩明顯是一對,這是怎么回事?
李素云見李慶安似乎認識這只玉佩,她不由也有些驚訝,回頭看了丈夫一眼,阿悉蘭達干連忙問道:“李將軍見過這只玉佩?”
“沒有,我見過和它相似的另外一只。”
李慶安饒有興致地問道:“不知這玉佩來源于何處?”
阿悉蘭達干想了想道:“這只玉佩還是二十幾年便得到了,好像是一個大食人賣給寧遠國的一批珍寶中的一件,一直放在國庫中,這次公主挑選禮物,正好選中這一件。”
李慶安連忙拱手對公主笑道:“多謝公主美意!”
阿悉蘭達干見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李慶安一直送他們出城,這才返回了城中,他回到房中,立刻取出了那塊龍紋玉佩,將兩塊玉佩并排放在一起,仔細地查看起來。
相比之下,這才看出鳳紋玉佩略略要小一點,但很明顯是一對,燈光下,美玉通體透亮,一龍一鳳栩栩如生。
“這只玉佩怎么會在寧遠國的寶庫之中?”李慶安陷入了沉思。